許樂很欣賞林半山,這種欣賞並不是七大家二代子弟林鬥海南相守他們那種仰望敬畏,而是對於自己無法擁有的某種氣度的淡淡向往。
當年在港高鐵車廂中第一次看見那名雙肩若山的男人時,他是果殼公司普通的技術主管,而對方已經是破門而出十餘年,單手打出一片天下的傳奇人物。
其後數年間偶有幾次來往,他從技術主管變成聯邦重犯再變成軍神接班人,林半山卻還是那個林半山,兩個人之間似乎已經看不到太明顯的差距。
但他不得不承認,那個男人身上的氣魄仿佛天然生成,站在那裡便像名川大山般,隻需遠觀便能見其風采,是自己這種礦坑石頭怎樣都學不來的。
此時聽到李維轉述的百慕大傳聞,他不禁想起邰之源曾經講過的某個聯邦傳聞:憲章局前任邰老局長退休之前,最看中的候選人並不是當了多年助理的崔聚冬,而是在外人看來和憲章局毫無關聯的林半山。
許樂皺著眉頭,眯著眼睛,若有所思道:“聯邦人能在百慕大這種異鄉揮袖風雨,林半山真的很不簡單。”
“自然不簡單。”
李維望著他認真說道:“就像你再如何強大,甚至變成帝國太子,我也能把你當成兄弟,但像半山大兄那種人物,就算他想把我當兄弟,我都不敢。”
“他好像天生不可能居於人下,比如一個會場,就算他安安靜靜坐在最後一排,就能讓所有人覺得,最後一排才是最前排。”
“你對他的評價很高而且很文藝。”許樂笑著說道。
李維聳聳肩,把麵前的酒一飲而儘,感慨說道:“因為那個人本來就很文藝,百慕大經常形容他的目光是專門在宇宙裡賞美,你說這話酸吧?”
“但這還真貼切,所有百慕大人包括昨天你看到的那些會議巨頭們,如果讓他們說實話,他們絕對相信林半山最適合做的工作,不是聯邦總統就是帝國皇帝。”
許樂輕輕握著酒杯,微笑想道難道就是因為這種稟姓,林半山連如此重要的憲章局局長都不肯當?
李維繼續感慨道:“可在他看來,當總統和皇帝是最愚蠢的事情,為國為民責任什麼的沒有一點意趣,哪有在百慕大當他的黑道君王舒服。”
許樂搖頭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林半山當年破門而出,成為七大家最罕見的叛逆,看似對家族沒有任何感情,可一樣要護著那個不成器的弟弟,現在依然要回聯邦替家族向政斧開戰。”
李維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隨意說道:“現在半山大兄的兒子還在加斯城裡,他最寵愛的女人叫李飛絨,恰好和我一個姓,前些天她想和我認乾姐弟,我拒絕了,不過你想不想見他們?”
許樂回答道:“不用了,我來百慕大是做正事兒的。”
“說到正事兒,雖然停戰協議已經簽訂,那些會議裡的老家夥短時間內肯定不敢反悔,但聯邦政斧如果直接派人過來怎麼辦?就算憲章規定的死,他們一樣可以想些彆的法子,我可沒有信心和聯邦軍隊抗衡。”
李維臉上浮現出憂慮的神色。
許樂承認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聯邦憲章明確規定政斧不得乾涉百慕大內政,但笛卡爾的到來,還有當年果殼下屬那些像七組一樣的雇傭軍,說明這些限製隻不過是一層薄薄的纖維紙,並沒有真正的約束力。
“我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他望向李維說道:“林半山離開百慕大之後,對這片星域影響最大的,不是聯邦也不是帝國,而是西林。”
李維隱約猜到他的意思,皺眉問道:“這些年西林忠於鐘家的部隊,有很多被調往了前線,而且聽說在戰略物資和武器方麵,都星圈一直在控製輸入數量。”
“鐵算利家你應該聽說過。這三年裡他們一直在暗中或者明著支援西林鐘家,有錢就有可能,西林軍區基本的裝備還能保證,當然現在力量肯定不如鐘司令在世的時候,但要對百慕大形成震懾,難度不大。”
李維沉默很長時間後,歎息說道:“真好。”
許樂好奇問道:“什麼真好?”
“拐帶女童真好,尤其是拐帶西林鐘家的小公主三年時間,那就是最好的事情,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敢確定西林軍區會派部隊過來給兄弟我撐腰。”
李維搖頭感慨道:“在望都的時候,我見過她,印象很深刻,那個小姑娘是我這輩子見過的第一個沒看過盜版光盤的人,真不愧是西林鐘家的小公主。”
他很嚴肅地問道:“離開酒店之前我看到她了,小姑娘長大了,變得很漂亮,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看上去很嚴肅,實際上很無恥,許樂瞪了他一眼。
李維無所謂地聳聳肩,然後真正嚴肅望著他問道:“在這麼緊張的時候,你出現在百慕大,不可能就是為了給我撐腰,事實上你來之前應該都不知道我麵臨的危局,你究竟想做什麼?”
“這次來有四件事情,除了西林那邊……”
許樂眉頭微皺,沉默片刻後說道:
“我要給兄弟們找條後路。”
“和聯邦政斧開戰很凶險,一旦失敗,就算事後僥幸活下來,我隊伍裡那些兄弟在聯邦內再也找不到任何立足之地,百慕大就是唯一的後方,唯一的後路。”
說到這裡,他想起離開墨花星球時,為了留下保羅和那兩名帝[***]人,飛船並沒有直接飛離大氣層,降落至帝國司令部的時候,熊臨泉他們的臉色很難看。
“他們不可能去帝國。”
許樂望向李維,說道:“如果有那一天,我把熊臨泉這幫兄弟就全部托付給你,希望你能善待他們。”
“沒有問題。”李維微笑回答道:“你知道我來百慕大有個重要原因就是給你留後路,現在既然你用不上,讓你那些兄弟用上,也算沒有浪費。”
接著他興奮補了一句:“以後帶著一幫七組老爺們在街麵上晃蕩,誰還敢惹我?這事兒想著就真給勸兒。”
“德姓。”許樂笑著說道:“第四個原因,就是我要來看看你,看看這個最老的朋友是不是還是這個德姓。”
李維沒有笑,他注意到許樂少說了個原因,也沒有追問,沉聲說道:“你這很像是在交待後事,不吉利。”
“以前在聯邦部隊裡,在332o出任務的時候,在去殺麥德林之前,還有很多次,我都像今天這樣交待過後事,甚至連遺言都寫過兩份。”
許樂笑了笑,繼續說道:“但我現在還活著,我坐著船離開帝國,穿過加裡走廊,避開憲章光輝,來到你的地盤,就這麼活生生地坐在你麵前,陪你吃燒烤喝酒。”
他拍拍李維肩頭,認真說道:“像你我這種臭不可聞硬不可摧的東林礦坑石頭,真的是想死都很難。”
墨花星上與保羅感動擁抱告彆後,許樂和他的姐姐懷草詩曾經進行了一番沒有人知道的對話,在那場談話中,憤怒失望的公主殿下,嚴厲反對許樂回到聯邦替那些異鄉人打生打死的愚蠢決定,並且試圖用最強悍的武力手段將這種反對變成事實。
許樂沒有反抗,隻是在懷草詩拳頭快要砸到自己腦袋上時,說出和上麵那段話極類似的一番話,他說的很誠懇,誠懇到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塊不會死的石頭。
但東林礦坑的白石邊緣都會被歲月風化,卡琪峰頂的石頭在真空中都會在恒星光芒下極緩慢坍塌,最堅硬的鑽石都會被磨出八心八箭的俗氣模樣,被女子戴在手指展示驕傲而不複原石裡的倔犟奇崛模樣。
這片宇宙裡哪裡會有永遠存在的石頭?
……
……
燒烤攤小方桌,久彆重逢的兄弟不再重複那些看似堅定有力,實際上卻因為過於複雜而沒滋味的談話,他們正式開始喝酒,開始拚酒,待酒意蒸醺上頭,便開始像老人一樣回憶童年的點點滴滴。
對於尋常男人而言,三十來歲正是風華正茂,然而對於許樂和李維兩個人來說,他們從偏僻荒蕪的東林礦區,來到滿天繁星之間,短短三十載歲月便經曆了普通人一輩子都不曾經曆過的故事。
人還年輕心態也未老,隻是過去的那些時光忽然間變得極為遙遠,如果不努力回憶便恐懼將要忘記。
河西州的青丘為什麼那麼美?為什麼那片貧瘠的紅土上能生出如此蔥蔥的灌木叢?礦坑深處的石頭為什麼那麼臭?以至於東林石頭成了又臭又硬的代名詞?
這都是東林孤兒們常年累月不停撒尿的功勞。
喝多了的兩個男人,相互攙扶著離開燒烤攤,走進小巷拉開褲鏈,就在光天化曰之下開始小解。
李維喝吐了,但他卻堅持不肯承認,認為那是烤羊腿味道太過腥膻的緣故。
許樂也喝吐了,他從來沒有想過用體內真氣能不能化解酒精,即便能他也不舍得,因為今天喝的不止是酒,當然也不是什麼見鬼的寂寞,喝的是過往。
很酸的詞彙,但當時燒烤攤小方桌旁兩個像小男孩兒一樣的男人,就是這樣想的。每每想到再也回不到小男孩的時光,哪個男人的胸臆間不會偷偷酸一下?
……
……
高歌而回,兩個人的心情都極為快活,然而剛剛走進酒店大堂,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望著醉薰薰的李維,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之色,皺眉訓斥道:“怎麼喝成這樣了!明知道現在是什麼局麵也不謹慎一些。”
那少年衣著簡單而名貴,純手工縫製,明顯家世不凡,而在此時此刻的百慕大,居然敢用這種態度對待李維,那就不僅僅是不簡單可以形容。
醉眼迷離的許樂根本沒有看清少年的衣著,這小子敢對李維不客氣,他的眉梢已經緩緩挑起,而當他注意到下一個畫麵時,濃眉驟然平緩,眼睛卻眯了起來。
因為他看到麵前這個小子牽著一隻潔白細嫩的小手。
鐘煙花的小手。
……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