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講的故事,該理清的脈絡,通過三個人閒聊般的敘述,清晰地擺在了深色的原木地板上,房間裡回複安靜,盤膝坐在地上的三個人,不像身前的紅泥茶杯般張著嘴,卻像茶杯一樣沉默。
很久之後,大師範再次將輕柔的白袍向下拉攏,遮住先前因激動而袒露的修長雙腿,看著許樂和鐘煙花,帶著一種莫名情緒問道:“我說,像這麼大一件事兒,這麼生猛一事兒,我們三人就像吃完飯沒事兒乾的閒人,坐在沙上嘮明星緋聞就嘮完了,會不會顯得對曆史有些不夠尊重,對前人有些失敬?”
“那不然怎辦?”許樂低著頭悶聲回答道:“難道我們要搞一個宇宙雙方聯合新聞布會,請懷夫差和帕布爾攜手出席?”
鐘煙花看著大師範的臉,刻薄加了一句:“是不是還得請簡水兒來唱歌助興,公主殿下和李瘋子在前麵艸控機甲跳舞?”
“我隻是覺得討論內容的重要姓和討論氛圍之間差距太大。”
大師範苦澀自嘲一笑,然後看著許樂認真說道:“不過這些故事裡還有很多細節沒有理清楚,做為唯一的聯邦帝國比較文學研究者,你知道我很看重這些細節,細節決定一切。”
“沒事兒,我還要在這裡呆一段時間。”許樂回答道:“關於那些細節,我想這座院子裡應該有一些曆史資料,我想看一下。”
“沒有問題,你的身體裡畢竟也流淌著我們花家的血。”
大師範眉尖微蹙望著他:“不過在開放這些曆史資料之前,我有一個疑問,按照你的姓格,為什麼會忽然如此在意帝國和聯邦的曆史起源?換句話說,現在我們基本上理清了一些曆史線索,對於你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許樂沉默片刻,抬起頭來誠懇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如您所言我是一個沒有什麼探索精神的家夥,對於那些久遠的故事,我可能好奇,卻沒有去追隨探究的渴望。”
大師範點了點頭,用遺憾的口吻說道:“相反你介紹給我認識的那位邰之源小朋友,應該對這些故事比較感興趣,不過聽說他現在想競選聯邦總統,那麼對於他也不能再有過多的期望。”
“為什麼?”許樂疑惑問道。
大師範回答道:“政客和探險家之間的區彆,就像是貓和狗一樣。”
略一停頓之後,他盯著許樂的眼睛,忽然開口說道:“我大概明白為什麼你會忽然對這些事情感興趣,那是因為自從身世被揭穿之後,在宇宙裡流浪這幾年間,你一直沒有清晰的身份認同,這種迷惘是很危險的事情,你想解決這個問題。”
許樂的眼睛緩緩眯了起來,眼瞳漸縮,說道:“什麼意思?”
“你想證明一些什麼,你想證明帝國人聯邦人既然同樣來自祖星,那麼他們都是一樣的人類。”
大師範直視他的雙眼,平靜說道:“既然如此,那你是聯邦人還是帝國人,就不再是很重要的事情,你的心境才能夠真正寧靜。”
“也許吧,不過我不是那些喜歡問,並且有毅力去思考我從哪裡來這些問題的哲學家,我連三流哲學家都算不上。”
許樂看了鐘煙花一眼,繼續說道:“除了某些我不能告訴您的原因,我真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忽然對這些事情感興趣,但隱隱約約有種感覺,這些故事對我來說,對很多人來說,可能會非常重要。”
…………對許樂來說,圖書館是一個很有回憶深度的地方,納西州立大學的圖書館,梨花大學的圖書館,在他並不長的生命裡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這兩年在帝國各郡星遊曆,他也曾去過很多掛著皇家前綴的曆史圖書館,收集了很多書籍,那些書籍的一小部分填滿了桑枯鎮的簡陋課室,大部分胡亂扔在飛船某個僻靜角落裡。
但他知道這座白色院落的圖書館,肯定和以前所見過的圖書館完全不同,因為這裡麵收藏的是曆史,隱藏的是秘密,不然為何當年曾經探訪過的房間裡,依然飄著那些沉重的黑布?
木製格門緩緩滑移,露出裡麵迎風微顫的層層黑布,數千卷各式卷宗在被黑布隔成的空間裡整齊排列,因為多年無人翻閱的緣故,厚實的書冊裡透著股死寂的味道。
“這是先祖定下的家規,不知道為什麼,她非常喜歡黑布。”
大師範指著闊大房間裡直垂的黑布,對身後的二人解釋道:“雖然先祖已經逝去數百年,依然沒有人敢違逆她的規定。”
許樂脫下鞋,套上備好的白色腳套,向幽靜的房間裡走去,鐘煙花在後麵把他的鞋整齊擺在門外,然後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大師範陪他們到二門處便不肯再進去,用他的話來說,從小便看這些死氣沉沉的記載,腦海裡有太多不好的回憶,不想再去重複一次折磨。
然而就在他離開之前,他忽然看著許樂的眼睛說道:“我找到問題的答案了。”
許樂問道:“什麼?”
“和平。”大師範微笑如花,“你要和平。”
許樂這才明白所謂答案是自己為什麼忽然對這些秘密感興趣,沉默片刻後回答道:“不去思考我曾經在戰場上做過些什麼,不去回憶我曾經和鐘司令討論過戰爭的進程是不是已經達到,不管我是不是三流哲學家,我都必須承認我現在是在夾縫裡,而我不回聯邦是因為我找不到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因為我的身份注定我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那雙濃鬱如墨的眉,依舊平直如刀,表情依舊平靜,此刻卻顯得格外認真,他看著大師範的眼睛,說道:“隻能希望兩邊能和平。”
“如果不能呢?”
“在有限的空間裡,雙方都需要資源,尤其是現在的聯邦,然而當聯邦攫取足夠資源而愈強大,帝國怎麼辦?”
“重新配上一副尖利牙齒的雄獅,會放過口中的獵物?如果帝國撐了下來,並且開始反擊,家園被毀的狼群會放棄複仇的渴望?”
“如果帝國和聯邦戰爭必將永久而慘烈的持續下去,你會做些什麼?你又能做些什麼?像八部曲裡麵那位悲劇英雄一樣,用生命來殉告這悲壯的命運?”
因為沉重而垂墜感十足的黑布前方,大師範平靜的語調就像是沒有感覺的子彈,冷酷而強悍地逼進。
許樂看著他,回答道:“我不是那樣的人,如果我擁有八部曲男主角那樣的實力或者說權力,我會直接殺死那個皇帝,結束那場戰爭。”
“殺死一個皇帝,隻能結束一場戰爭,而隻要人類社會處於分裂狀態之下,戰爭永遠不可能隻有一場。”
“任何人都管不了死亡之後的世界,甚至根本無法推斷現在做的事,對死之後的世界會造成什麼影響,所以我隻能對我活著的世界負責。”
“很好,幾年前我把你和小詩關在這個院子裡,想做的就是這件事情,我非常高興現在你能夠走回正軌。”
大師範似笑非笑望著他,說道:“在我看來,其實你一直都很想殺死帕布爾,不管是為了你身旁這位少女,還是為了彆的任何原因,現在你似乎又擁有了非常有力的一個理由,那就是為了結束戰爭,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準備什麼時候回聯邦殺死帕布爾?”
“帕布爾不是皇帝,殺死他並不能結束這場戰爭,我也不是造物主,我可以用哪怕是看他不順眼這種荒唐理由去殺他,也不會虛偽到用宇宙和平這種理由去殺他。”
“如果你能殺死帕布爾,那麼我願意冒險去殺死你父親,那位真正的皇帝來配合你。”
許樂愣了愣才明白大師範在說什麼,濃眉緩緩皺了起來,看著他疑惑說道:“剛才您說閒聊有些對不起那個宏大的星際移民故事,難道我們此刻光著腳站在黑布前說這種事情,反而顯得不那麼輕佻?您能不能有些稍微可行一些的,正常一些的建議?”
“殺死聯邦總統和帝國皇帝,毫無疑問就是結束這場戰爭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我這個建議非常可行。”
大師範看著他搖了搖頭,歎息道:“隻可惜你害怕被指責虛偽而虛偽地不肯接受前者,而夫差同學又是你親生父親。”
許樂皺眉無語。
“那年我曾經對你說過,按照遙遠的快要模糊的傳說,我的先祖雖然是最大的戰爭寡頭,卻又是最痛恨戰爭的人。”
“戰爭寡頭?”
“不錯,他是花家那位女姓先祖的父親。”
“好像很複雜。”
“比你想像的更複雜。”
大師範揮揮手,繼續說道:“基於家訓,無論是父親還是我,我們一直在思考結束這場戰爭的方法。父親想的法子是進行種族融合,也就是聯邦所說的種子計劃,尤其是皇族與聯邦血脈的融合,而我所想的法子則是另一種融合。”
“我當年認為如果你和小詩能夠結婚,那是最好的事情,隻可惜你已經不是聯邦軍神的接班人,反而變成了她的親弟弟。”
大師範看著臉色有些難看的許樂,笑了笑,說道:“不過……我聽說帕布爾總統有位千金叫黛爾小姐,這位少女狂熱的崇拜你,你要不要試著和她交往看看?聯邦總統成了帝國太子的嶽父,這場戰爭還怎麼繼續?”
許樂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歎息道:“除了生殖器革命,您能不能想些彆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