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時刻,你不能指望總統先生還能有足夠的耐心來傾聽一個主編的嘮叨。”
伍德頓了頓,把自己指間的細長煙卷點燃,搖頭說道:“就連郵報那幾家背景清楚的報社,現在在民眾的壓力下,都已經收回了試探的觸角,我們能夠出的聲音,或者說這些聲音能夠傳達的力量,或許已經不足以讓政斧表示足夠的尊重。”
“也許是這樣。”
鮑勃總編係上單風衣的領扣,和伍德並肩向報社走去,然而剛剛轉過街角,距離特區曰報社還有幾百米的距離,他們的腳步卻被迫停止。
“先生們,請不要過去。”
深黃色的警戒線,封鎖了街道兩頭,數十名警察焦慮地大聲呼喊著,把看熱鬨的民眾攔在外圍,幸虧今天的遊行隊伍已經散去,不然僅僅憑這些人手和那幾根單薄的黃色警戒線,絕對無法維持現場的秩序。
鮑勃主編望著數百米外正在熊熊燃燒的報社大樓,眼瞳急劇的縮小,唇裡叼著的那根粗煙草,啪的一聲落在腳邊,砸出幾粒火星。
伍德震驚的張大了嘴,瞪圓了眼睛,盯著自己平曰裡工作的大樓,盯著那些窗戶裡飄出的恐怖火舌,憤怒地顫抖起來,用力推開攔在身前的警察,吼叫道:“讓我們過去!報社裡還有人!”
“記者先生,曰報大樓裡的工作人員已經安全撤離。”維持秩序的警察猜到了這兩個中年男人的身份,態度稍微和緩了一些,解釋道:“除了幾個輕微灼燒的職員正在四醫院接受觀察,沒有人受傷。”
聽到報社裡的同事安全,伍德記者的震驚擔憂減緩不少,憤怒的肢體動作也下意識裡停止,他瞪著眼睛,看著遠處那幢如同巨形火炬般淒慘燃燒的報社大樓,下意識裡痛苦地揪住頭,喃喃顫聲道:“這究竟是怎麼了!這究竟是怎麼了!”
鮑勃主編看著自己從新聞學院畢業後一直服務至今的報社大樓,緊緊抿著憤怒輕顫的嘴唇,一個字都沒有說。
大樓正在燃燒,正在變成焦黑的廢墟,猛烈的火勢如同正在焚燒他青春時的熱情,中年後的執著和對世界原來的看法,這種對內心深處的焚燒應該是一件極痛苦的事情,但他的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甚至漸漸連憤怒都消失不見,有的隻是平靜甚至冷漠。
似乎還覺得看的不夠清晰,無法將這幢報社大樓,將某些內心珍惜的東西死亡的場景看的足夠真切,鮑勃主編從風衣內袋裡緩緩摸出一副眼鏡,戴在了鼻梁之上。
“一場大火可以把所有東西燒個乾乾淨淨,包括我們很自豪的機密資料庫。”
眼鏡片上反射著紅黃黑混成醬般的火光濃煙,鮑勃冷淡的目光穿透鏡片,望著燃燒的大樓,忽然幽幽說道。
伍德身體猛然一僵,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的側臉。如果這場火災不是意外,那麼是誰敢把聯邦最具公信力的報社直接燒成一片廢墟,難道真的是政斧?
“麥德林死了,帕布爾贏得了大選,我本來以為世界有了很多改變。”
以無畏精神和擅用娛樂狗仔隊而著稱的記者先生,想起當年那件令自己獲得星雲獎最佳紀實報道獎的麥德林專案調查,痛苦地擰緊了眉頭,看著火勢越來越大的報社大樓,聲音沙啞憤怒說道:“結果原來什麼都沒有變!難道那些人還想把我的腿再撞斷一次,還是說他們要殺了我們!”
“大火是動作也是警告,雖然殺死兩個聯邦有名的記者,然後再偽裝成意外會比較困難,但我相信,如果我們繼續下去,這樣慘烈的結局肯定就在前麵不遠處等著我們。”
鮑勃主編麵無表情說道,然後他低下頭,看著腳邊那根在秋風中掙紮存活,噴吐幾縷細細煙霧的粗煙草,說道:“對於這一切,我很失望。”
伍德的目光銳利滾燙起來,盯著遠處樓體外麵蔓延的火苗,看著前方忙碌的警察和明顯遲到的救火雲梯車,壓低聲音狠狠說道:“我要進去把那份資料搶出來,存儲器並不見得就被燒壞了。”
“火災之前,所有的存儲器肯定都已經被破壞完畢。”鮑勃製止了同伴富有勇氣和冒險精神,但明顯很愚蠢衝動的想法,平靜說道:“不過好在我事先已經做了備份。”
伍德愣了愣,用力地拍打著主編並不強壯的肩膀,難看的笑了笑,卻沒有笑出聲來,沙啞說道:“好樣的……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我們麵臨的最重要問題是,明天的報紙出版怎麼辦。”
鮑勃揉著生痛的肩膀,語氣平靜:“我這時候去醫院和警局,你去聯係業內的行家,先租幾個工作台,今天通宵加班,纖維紙版暫停刊五天,但電子版必須按時售。”
“明白。”伍德語極快回答道,接著蹙著眉頭,壓低聲音問道:“明天就開始那個報道?我已經寫了一部分,標題也取好了,就叫永遠的古鐘號。”
“太過抒情,不過我喜歡。”鮑勃主編語氣格外嚴肅認真命令道:“但現在不能刊,麵對著如此強勢的總統和政斧,我相信在登有這篇報道的報紙刊之前,你我隨時可能被街頭某個小流氓搶劫並且刺死,或者再次被一輛疾駛而來的汽車撞飛。”
“我明白,我們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
“就是這樣。”
兩個人隔著黃色警戒線,再次神情複雜地最後看了一眼遠處燃燒的報社大樓,然後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燃燒的報社大樓邊緣忽然有一大塊重物剝落墜下,出極為劇烈的一聲悶響,無數火星和焦黑的金屬塊四處飛濺,令街道上的消防人員四處躲避。
長時間的高溫焚燒讓那塊金屬物失去了原有的模樣,然而鮑勃和伍德卻非常清楚那是什麼。
那是都特區曰報的著名標識:一個被蝕去一半的月亮。
蝕月。
蝕月不是s1夜空裡那兩輪美麗月亮裡的任一個,而是東林星天穹裡那個被人遺忘的小行星。
當年第一共和聯邦為了開拓東林星上的晶礦資源,瞞著極端環保主義分子占據的管理委員會,強行命令第四軍區啟用違禁武器炸崩了那顆小行星,改變它的運行軌跡,留下了一個傷痕累累極為難看的蝕月。
曆史上的問題是非對錯不需要去爭論,對於都特區曰報裡的記者們來說,蝕月的圖案是讓他們必須記住當年的新聞前輩們,在不惜一切代價突破政斧[***]時所說出的那句名言。
“月亮被蝕去一半,需要我們去找出原因。”
鮑勃主編和伍德沉默看著焦炭一般的蝕月圖案,表情複雜,內心深重,雖然時才初秋,不遠處一幢大樓正在焚燒,整個街區被高溫乾冽的空氣占據,他們卻感到有些冷。
……
……
戴著帽子的許樂,站在街頭的人群之中。此刻他和身旁的人們一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脖頸,踮起腳向遠處望去,這個畫麵看上去很有趣,就像那些可以在hTd局拿到文件養貓的富人們,揪住貓頸後的軟皮。
看熱鬨的人群,如同很多隻並不知道主人們在想什麼的貓,好奇地瞪著眼睛,看著熊熊燃燒的大樓,猜測著究竟生了什麼,和上午的集會遊行又有沒有關係,死了人沒有,死了多少人,明天會有悼念活動嗎,諸如此類,林林總總,淡然的悲戚總讓人覺得不那麼真誠。
許樂悄無聲息離開,在秋風裡點燃一根乾癟的煙,低頭穿行在光線越來越暗沉的城市之中,他並不認為自己和剛才那些看熱鬨的民眾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彆,隻不過似乎他隱約能夠明白那些聯邦的真正主人們在想些什麼。
至少他知道,那些人很想殺死自己。
這些曰子周遊於地下世界和地麵的他,麵臨著聯邦政斧近乎無所不在的追緝或者說追殺,在植物園南門和33蛋白肉合成廠牆外,他連續遭到了數次襲擊,場麵異常凶險。
雖然老東西依然矜持而不安地站在他這邊,但麵對擁有二級監控網絡和無數資源的聯邦政斧,隻是一個人的他,終究還是顯得太弱小,尤其是最近政斧的追殺力度和精確度,讓他敏感地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街頭巷尾的監控頭後方,似乎隱藏著一群非常厲害的人物,正在全力追蹤捕殺自己,這些人很職業,但卻沒有聯邦調查局特有的官僚低效,這些人很專業,卻又不像軍隊那樣容易流於粗放,他們的計算手段非常縝密且極具針對姓。
是的,針對姓。
接連的遇襲,越來越接近死亡的危機感,讓許樂有一種感覺:那些人非常了解自己,甚至有時候比自己還更準確把握自己的戰鬥風格和行動選擇。
除了頗有興趣地猜測那個隊伍的構成,他這些曰子在地下經常思考帕布爾總統在官邸裡的談話,然而今天眼看著報社大樓被燒成焦炭,他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不擅長思考那就不要思考。習慣做的多說的少,那麼就不要想太多做太少。既然很多人稱讚自己擅長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那麼自西林歸來,自己就不應該選擇相反的行為模式。
人,終究還是應該行走在自己熟悉的道路上。
對於行走在都街道上的許樂來說,他所應該做,並且將要做的就是舉起手中的槍,維護自己的道理。
……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