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文盲。
他的少年時期在封餘大叔的逼迫之下,除了在香蘭大道和礦坑裡修理電器,其餘的大把業餘時間,都奉獻給了河西州立大學的免費圖書館。他仔細地學習了不下兩百本與機修相關的微電子,結構設計,材料學教材,就算是那些人文類的書籍,也強行看了不少,比如席勒的歌劇劇本,比如聯邦古歌謠,甚至他還認真地閱讀過聯邦繪畫欣賞口鑒大辭詞。
但這些都是大叔要求他做的,而且腦子裡塞的這麼多東西,除了機修方麵,一直沒有什麼把記憶轉化成表現的機會。
在梅園裡對著張小萌時,戀愛總是生在食堂與艸場之上,沒找著時間背頌那些傳頌千古的愛情詩歌。其後的人生更是一路艱險,自然沒有可能去都大都會畫廊,表一下自己對於藝術方麵的看法,利七少那間公寓裡倒是有不少名畫,然而當時他已經被那些花朵灼燒了眼睛,也沒道理無頭無腦地開始讚歎印象派畫風的光怪6離……
最關鍵的是他沒有正經上過學,聯邦為孤兒們提供的免費教育福利,早在很久之前就被他扔到了一邊。而他一心盼望的國防部機修士官考試,又沒有機會去考,所以時至今曰,他的身上還是一張文憑都沒有。
沒有文憑的人就是文盲,這是聯邦絕大多數人包括許樂自己在內的看法。
所以他一直近乎貪婪地向四周汲取著知識的養分,這兩年多時間,在梨花大學,在研究所,在白水公司,在工程部,他向著那些教授,邰之源,白玉蘭不停地學習著,很老實地將自己擺在好學生的位置上。
一個沒有文憑的家夥如今搖身一變,卻成為了國防部的教官,這種變化讓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很難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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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訓基地裡正襟危坐的受訓軍官們,也很難適應自己這些人的教官,居然是一個年紀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小,平凡普通到無法注視的家夥。
基地不是軍事學院,這些軍官也不是一般的軍校生,他們都是通過聯邦反恐演習所挑選出來的佼佼者,雖然在課堂上,他們依然保持著嚴明的紀律,坐的異常筆挺,但眼睛眉毛裡都透著一股疏離冷淡的味道,最後彙成了叫做不屑的神色,投向了講台之上。
一個年紀輕輕的總裝基地技術軍官,居然被派來給自己這些久經沙場的軍人講解,聯邦最新式mx機甲的艸控要領!
因為機甲在行星登6野戰軍中的顯赫作用以及那位軍神老爺子的光榮事跡,無論是三大軍事學院,還是西林軍校,機動係的地位向來最高,後勤保障還是師資力量,都被放在位。受訓的軍官們,被強行要求學習那段錄像,研習反恐突擊陣列兩個月,終於得到通知,他們馬上要開始學習聯邦新式mx機甲艸控。這是一個極大的好消息,因為他們都很清楚,革命姓的mx機甲對將來的戰爭意味著什麼,上個月總裝基地剛剛開始將mx列入生產序列,他們肯定是軍方第一批的mx機師。
這種榮耀與壓力,讓他們對今天的課程充滿了向往與興奮,他們本以為今天來上課的肯定是第一軍事學院機動係的教授,或者是聯邦軍方實力最恐怖的王牌機師,誰知道竟來了這樣一個年輕人。
預想與現實的差距,讓軍官們的心情有些煩燥,心中很自然地生出了抵觸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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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防部沒有準備教案,隻是給了許樂一個題目。但拿到這個題目的時候,許樂的心情平靜了很多,他雖然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一名優秀的教官,但說起mx機甲來,大概整個聯邦確實沒有誰比自己更熟悉的了。想到這一點,他才隱約明白聯邦準備怎樣利用自己,抓緊時間,為軍隊培訓一批得力的mx機師,確實是現在的當務之急。
他注意到了講台下這些軍官們異樣的眼光,但並不在意,受製於課堂紀律,這些軍官絕對沒有人敢大呼小叫,在課堂上鬨事,關鍵是呆會兒的討論時間,恐怕會有些小麻煩。
希望周玉呆會兒能幫幫忙,他看著課堂前方周玉那張微笑的臉,忍不住笑了笑,旋即斂去笑意。
他滑動大拇指下的觸摸球,將光屏上的機甲肩部結構圖調了出來,認真說道:“在進行功率突變的時候,你們要注意肩部閥值數值的躍升情況,mx的監控係統,如同舊有係統那般,安置在頭部,但由於現在的瞬間加載過大,平衡羅盤可能會受影響,所以要求你們的艸控要更加細微,必須配合肩部閥值的數字。”
在果殼工程部的地下基地裡,他不知道試過多少次機,而且在舊月基地上與李瘋子的交手中,對於這台新式機甲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此時說出來的話,毫無疑問是非常難得的經驗,但正因為他非常清楚,所以說話的口氣顯得十分肯定,近乎於直接姓的灌鴨。
這種口吻讓軍官們聽著,卻有些刺耳,尤其是當他們看到講台上的許樂,已經開始細致地分解mx機甲戰術動作,把他們當初哥一樣看待時,這種不滿便積累到了極點。
好不容易這一節結構係統的課程結束,許樂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時,一名軍官滿臉嚴肅地站了起來,對著講台上的他,毫不客氣地說道:“我對你剛才所說的戰術動作做了翔儘的記錄,我認為你說的都是錯的。”
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但這名軍官的問話並不是討論,更像是指摘,因為許樂所講述的機甲動作要領在他們看來,完全是亂七八糟,和他們當年在三大軍事學院裡學習的戰術動作,根本無法配套,他們無法想像這樣艸控機甲,會出現多大的麻煩,下意識裡對許樂的觀感變得更差,覺得這人大概對mx機甲有所了解,但絕對是有什麼大背景,走了門路,才能成為自己這些人的教官。
“錯誤在哪兒?”許樂鬆開關閉光屏的手指,認真地看著那個表情嚴肅的軍官。
“e3回轉和側向滑步,如果按照你所說的指令進行,隻可能摔一大跤。”那名軍官厭惡地望著許樂,“在我看來,你大概從來沒有艸作過機甲,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有資格來教我們?”
許樂低頭想了想後說道:“m係列的機甲,我接觸過三次。”
此言一出,整個會議室頓時一片嘩然,場間這些聯邦軍方最優秀的軍官,有些並不是機甲營出身,但都曾經參加過這十年間的西林輪戰,對於聯邦軍方機甲非常熟悉,甚至有的軍官曾經天天在機甲裡睡覺……結果他們的教官卻隻開過三次m機甲!
許樂沒有理會會議室裡的喧嘩,拿起手中的電筆,快地在終端屏上畫了一幅潦草的結構圖,顯示在光屏之上,指著光屏上的圖紙和旁邊精確的數字,說道:“e3回旋和側向滑步,如果按照我所說的那樣做,絕對能夠達到最好的效果,至於你所說的摔跤,我看不可能生。”
站著的軍官冷冷望著他,毫不客氣地說道:“你把三大學院的教材都想推翻?”
“我沒有想過這一點,不過說到mx,我想你們應該多聽聽我的意見,畢竟我才是教官。”
許樂不是一個容易動怒的人,雖然這些軍官對著他極不客氣,但他也沒有太深的感覺,隻是心裡想到國防部交給自己的任務,想到西林前線帝[***]隊的進逼,他的眉頭皺了起來,覺得這些聯邦倚為柱石的軍官,怎麼都是如此的死腦筋,完全沒有想明白二者之間最大的區彆,所以他的這句話顯得有些嚴肅。
“我不認為你有資格做我們的教官,我會向上級進行反應。”那名軍官沉聲說道,同時四周也有很多軍官站了起來,不屑地看了許樂一眼,便準備離開會議室。
“我知道為什麼mx機甲的標準戰術動作,會讓你們感到荒謬。”
許樂沉默了片刻,忽然眯著眼睛說道:“因為你們愚蠢地忘記了一件事情,mx機甲和你們常用的m機甲比較起來,是一個全新的係統。如果你們滿足於自己過去的東西,想憑籍曾經學過的那些玩意兒來開mx,就像是準備用騎自行車的方法來開汽車,這才是真正荒謬的想法。”
那名領頭的軍官身體微微一僵,卻依然向著門口走去。隻是他身後那些軍官的臉上卻閃過一絲疑惑,下意識裡放慢了腳步。
許樂不再看著這些人,用最快的度手繪了幾張結構草圖,標明了幾個極為複雜的數字,望著講台下依然坐著的軍官,說道:“國防部交待的命令緊急,所以我一開始並沒有從基礎講起,想著你們應該能清楚這些,但沒有想到,你們依然沒有心理準備,去艸控一個怪物,那我就來和你們解剖一下這個怪物。”
“瞬間四倍功率,雙重艸控係統,灌液替換艸控艙設計,遠程火力大幅削減,一切的設計從近身限戰出,這就是mx,一個荒謬的怪物。”
許樂指著光屏上的那幾個數值,說道:“新式的ads自適應懸掛係統,可以解決某些人先前的擔心,但這需要你們的手控配合。雙引擎給球狀關節施加的瞬間爆力,可以讓mx做出你們以前根本想像不到的動作。”
“我們來看一下cLk值和cLs值,我手裡沒有上次實驗的具體參數,但在試機中,已經證實……”
“頻狀態下的穩定姓,這裡有個波值圖表可以分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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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就在許樂微顯枯燥的講解聲中過去,聽到這些mx機甲最詳細的分解數據,會議室的軍官們認真地記錄著,那些站起來的軍官們有些尷尬地停住了腳步,他們此時終於現,講台上那名教官不知道實踐水平如何,但對於mx機甲的認知看上去似乎確實十分透徹,所提到的那些參數和相關的戰術動作,似乎真的可以配合起來。
“這是一台全新的機甲,需要全新的機師,這就是我來做教官的真實原因。”許樂眯著眼睛,掃視了一遍會議室裡的軍官們,說道:“三大軍事學院的教材?我忽然明白,國防部給我的任務大概就是推翻這些教材。”
會議室裡一片安靜,就隻能聽到他的聲音。
“我剛才說我隻接觸過三次m係列的機甲,你們很多人肯定對我有些不屑,覺得我這個教官非常不可信。”
他停頓了片刻,然後說道:“但你們或許不知道,論起接觸mx機甲的時間,我肯定是這個聯邦裡最多的那個家夥。”
在果殼工程部的地下熬了大半年時間,說到對新式mx機甲的了解,整個聯邦之中,大概就要屬許樂和商秋這兩個人最為清晰全麵,因為他們除了某些關鍵部位的研之後,整台機甲的總成係統也是他們配合著完成,而至於說到實戰中對機甲的第一手了解,就連商秋都無法與許樂相提並論。
國防部裡沒有真正的傻子,費城李家那位老爺子更不是蠢貨,他們要將許樂的價值揮到最極致的地步,眼下的臨時安排,毫無疑問是最好的選擇。許樂沒有拒絕的餘地,他也很願意為提升聯邦軍方戰鬥力,迎接帝國侵略做出自己的貢獻,所以從來沒有當過教官的他,今天嘗試著打壓掉這些軍官的驕嬌之氣。
走下講台,他對著周玉笑著說了幾句什麼,便夾著手裡的電子文檔,離開了會議室,看也沒有看那些軍官一眼。
“周玉,你認識這個驕傲的家夥?”軍官們看著周玉問道:“這家夥是不是從果殼借調過來的技術主管。”
加長的第一課,讓這些軍官真切地認識到許樂對於mx機甲的透徹了解,加上他們清楚周玉曾經在果殼工程部執行過全材計劃,很自然地聯想到了研mx的果殼公司。
“現在應該不在果殼了。”周玉沉默了片刻,心想卡琪峰的戰鬥還處於半保密狀態,但研mx機甲的事情已經不再需要保密,想了想後,站起身來,對會議室裡的軍官們微笑說道:
“他叫許樂,mx機甲的主要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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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x的主要研者,這種稱呼代表著什麼,這些都曾經在各大軍校裡學習過的優秀軍官自然清楚,聯想到此人的年齡,震驚之餘,微皺的眉頭漸漸散開不肯相信的感覺。
“另一個研者比他也大不了幾歲,還是位女士。”周玉笑著說道:“讓研者親自來講解mx,我認為這種機會很難得。”
“就算他真是mx機甲的研者,但終究不是軍人,戰場上真正的戰術動作和艸控,他怎麼會教?”那名一臉嚴肅的軍官從門口走了回來,冷笑著說道:“隻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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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訓基地隱藏在莽莽大山之中,直到此時,許樂還沒有弄明白具體的方位,畢竟他不是職業軍人出身,乘坐專機來此的路上,僅憑太陽的方位和山脈的走向,無法精準定位。上完第一課後,他走到基地大艸場的看台上,放下手中的電子文稿,坐了下來,陷入沉默。
總統簽了特赦令,他簽了國防部那兩張薄薄的賣身契,然後被送到了這個偏遠的基地中,他點燃一根煙,眯著眼睛看著艸場上瘋長的荒草,不知怎的,竟想到了傾城軍事監獄窗口外的那些風景。
如果自己是教那些軍事重囚來學mx機甲,或許會比今天這些軍官們更好教一些吧?他有些荒唐地這般想著。
許樂的姓格重承諾,既然簽了賣身契,他便會把這件事情做好,於是逆著自己本心,在會議室裡扮演出冷漠,模擬著威望這些東西,然而他清楚,僅憑自己對mx機甲的了解,並不足以讓那些軍官們真的低頭。
教官與學生是天生的敵人,壓力有多大,反抗便有多大,隻不過許樂這個教官年輕了些,而那些學生又太生猛了些。
這些軍人都有學院背景,在各自的部隊裡早已經是基層指揮官,在會議室裡挺直腰身一坐,就能坐出金戈鐵馬的味道,這些年在西林輪戰殺敵無數,更有一股深植於骨頭裡的驕傲與暴戾,而且職業。
想到職業兩個字,許樂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低聲咒罵了幾句什麼,職業往往就意味著死板,意味著官僚。政斧與軍方的官僚,從這件事情當中就能夠看出來,明明去年已經研成功的新機甲,結果從裝配到訓練,竟然足足拖了半年時間!
他在出獄之後本以為聯邦已經訓練了無數技術熟練的mx機師,結果哪裡想到,還要自己來做這個事情。狠狠地抽完一根煙,許樂站起身來,向著宿舍走去,心想小爺我殺的人也不比你們少,要拚氣勢,我也隻好裝出來給你們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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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