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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車消失在公路的儘頭,靳管家才收回微有憂慮的目光,和十幾名邰家的工作人員上了車。在車上,這位頭花白的老人閉著雙眼,開始養神蓄氣,名義上他是邰之源的貼身管家,實際手頭的權力卻是很大,有幾個小組直接向他負責。老人此時的心裡有一種壓抑與焦慮揮之不去,但也有淡淡的驕傲和自豪,這些情緒,都是因為邰之源的選擇。
“也許曆史將宣判我是錯的,但我……死不認錯。”在邰之源做出不去西林前線,而是加入第二軍區的那個夜晚,他在邰夫人與靳管家麵前,微笑著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這是國防部副部長楊勁鬆死前的自白。
因為臨海州體育館事件,第二軍區有七名軍官自殺,出身第二軍區的國防部副防長也自殺,雖然整個聯邦對於帕布爾議員與青龍山方麵達成的和解協議都很滿意,但是在軍方內部,卻一直對邰家積蓄著某種不怎麼善意的情緒。
明知那方是險厄地,邰之源偏要往那方去,一方麵是這位邰家的繼承人,是真的很欣賞那些暗殺自己,最後殺身成仁的軍人,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很清楚,隻有同袍數年,血火之義,才能讓第二軍區的軍人們,真正化解對邰家的怨念……他曰後必將走上政治舞台,那麼第二軍區的態度,必須解決的非常漂亮。
毫無疑問,這是很冒險的一種決定,所以靳管家緊閉著的雙眼旁,那些皺紋才會展露出憂慮。片刻後,他緩緩睜開雙眼,用一種洞悉人心的目光,看了看手中的電話,想到少爺離開前接的那個電話,眉尖皺了起來。
那個電話是許樂打來的,靳管家並不知道鄒鬱已經懷孕的消息,他隻是在心中暗自品味著許樂那個看似平凡的年輕人。在這位老人看來,許樂此人,其實一直有一種底層民眾的狡黠或者直覺,這種能力一直被遮掩在那張平靜而誠懇的麵容之下,讓老人感到有些心神不寧。
做少爺的朋友,能夠獲得的利益,當然要比做他的下屬更大。這是一個並不難,但極少有人能夠看清楚,敢打下賭注的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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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特區的春天是那樣的溫柔,無論是街上的風,還是午後的雨,暮時的陽光,初初伸展腰身的花草,都隻是一味緩慢細膩地運行著,毫無狂放熱烈之意。
一輛沒有標誌,掛著普通民牌的黑色汽車,緩慢地行走在街道上。駕駛座上,穿著一身軍裝的許樂眯著眼睛打量著車窗外的都街景,看到了很多幢隻在明信片上見過的建築,那些建築風格各異,卻都流露著淡淡的肅然之意,人類聯邦數萬年的政治核心區域,似乎每一塊磚石,每一道金屬牆裙,都反耀著曆史與榮耀的光芒,呼吸著權力與莊嚴的氣息。
當初在東林大區混跡於孤兒群中時,許樂何曾想過自己人生的理想,會有實現的那一天,自己居然真的可以開著汽車,緩慢地行駛在人類聯邦最中心的區域,並且自己也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分子。隻是理想變成了現實後,當初的理想早已改變了模樣,他要尋覓解決的目標,早已不是最開始那般。
一股淡淡的壓抑感覺,籠罩在他的心頭,讓他的呼吸有些不舒服,下意識裡扯開了領口上的風紀扣。
已經好些天了,他依然沒有習慣身上的這身軍裝。經過了果殼機動公司為期一天的規程培訓之後,他便成為了果殼機動公司研究所的一名正式工作人員,隻是他沒有想到,進入研究所,居然還要掛軍職,雖然隻是文職軍官,卻也要受公司與國防部的雙重管理,如今的許樂,已經是聯邦的一名中尉……
人生真是很奇妙的事情,當初通過國防部的機修士官考試,或者加入果殼機動公司是許樂的兩個理想,如今看來,在某種意義上,他竟是同時實現了這兩個理想,隻是因為封餘大叔的死,張小萌的死,還有後來生的很多事情,他對於聯邦政斧以及軍方,卻早已喪失了當初的向往與尊敬。
順著霍金大道繞過財政部那幢厚實而冷漠的大樓,黑色汽車向著都北郊駛去,路過一個冷清到了極點的路口時,許樂的眼睛眯了起來,眼瞳微微一縮,卻沒有讓汽車的度生絲毫變化。
那是一條傳說中沒有出口的專用公路,公路的儘頭便是神秘的憲章局,路口處的標牌上根本沒有標明,隻寫著幾行管製與警告之類的字樣。
許樂的後頸在這一刻微微一麻,像是有一道寒意從心裡升了出來,他的眉頭皺了皺,調動體內的那道灼熱在身體裡繞了一圈,將那股寒意驅趕出去。他清楚,並不是自己的芯片在這一刻出了什麼問題,被憲章局那台無所不能的中央電腦現了什麼,而是他內心最大的忌憚,讓他的心緒有些難以安寧。
神秘的憲章局,是如今的許樂在聯邦裡最害怕的存在,但冥冥中,他又覺得,似乎有那麼一天,他將會開著汽車,沿著那條沒有出口的公路駛進去,與憲章局生某種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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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著通行證的汽車,輕鬆地通過了聯邦第一軍事學院的門禁,繞著荷花池旁的安靜通道,又經過了兩道檢查,抵達了果殼機動公司研究所三部。
第一次來研究所時,許樂也感到有些奇怪,他沒有想到,果殼機動公司的研究所三部,居然就設在第一軍事學院的校園裡。後來逐漸清楚,果殼研究所是一個很自由的部門,主要的研究課題,都是與各大院校的知名教授簽定合作協議,進行研……所以果殼公司乾脆在各院校裡設置了幾個研究所的分部,以方便那些老教授們的工作。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聯邦政斧為了加強對於這一塊的控製,便要求研究所裡的工作人員,必須轉為軍職,當然那些老教授除外。
從地車場走入安靜的大樓之內,絕緣材料地麵與軍用靴底的接觸,出啪啪單調的聲音。許樂拿著一塊麵包,一邊吃一麵往自己的區域走,長長的走廊裡總共也隻碰到了兩名同事,彼此也隻是點頭打了個招呼,便離開。
果殼機動公司的研究所,雲集了除了科學院之外,整個聯邦最頂尖的人才,優秀的學者專家比比皆是,這個聯邦最重要的部門之中,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將心事往在自己研究的事物上,所以慣常的寒喧,都變得極為少見。
這十幾天下來,許樂已經習慣了這種氣氛,恰好他也是個沉默似金的家夥,反而有些喜歡。隻是他沒有注意到,那兩名與他擦肩而過的研究人員,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同情的神色。
取出電子門卡,開啟沉重的大門,進入第二道門前,被淡藍色的光線進行了全身掃描,尤其是芯片掃描。在準入權限被核準之後,真正的大門開啟,一間像倉庫一般的大型艸作間,出現在許樂的眼前。
從最精密的光頭工具,到最大型的合金切割設備,從聯邦運算能力最強大的處理器,到約有三個書架大,存貯了海量圖紙資料的儲存設備……出現在許樂眼前的這一切,完全符合他的人生理想,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臉上並沒有絲毫興奮之色,反而帶著淡淡的疲倦之意。
那些設備上蒙著一層灰塵,直接在桌麵光屏上顯示的圖像不停變幻,儲存設備裡的微弱電流聲,是那樣的美妙。許樂怔怔地看著這一切,忍不住苦笑起來。
自動除塵設備,已經很久沒有啟用了。這間庫房裡的設備,是這樣的昂貴,結果卻這樣的隨便擺放著。許樂搖了搖頭,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憑借著這裡的製造設備,資料以及材料,他甚至有信心可以組裝出一台機甲來……然而他沒有時間做這些,他甚至連打掃一下這個房間的時間也沒有。
扯了一張紙,將桌麵擦了擦,將吃剩的半塊麵包小心翼翼放在擦乾淨的桌子上。許樂將身上的軍裝脫了下來,扔在椅子上,然後他像打架前熱身一樣,活動了一下脖頸與雙手的十指關節,深吸了一口氣,蹲著馬步站在了桌子前,全神貫注地盯著桌麵的畫麵。
庫房電腦的顯示終端,便在這張桌麵上,寬約一米,長約兩米半,上麵圖案緩緩轉動,給人一種非常舒服的視覺享受。
但許樂卻像麵對著人生間最殘酷的敵人一樣慎重。
就在此時,庫房內響起了一個蒼老而平靜,從容卻語極快的聲音,這個聲音沒有與許樂打招呼,而直接布了工作指令。
“第二不相容的三套數據。”
“激光態躍遷圖。”
“Qed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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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十幾個命令布下來,許樂沉默地聽著,雙手已經開始快地在桌麵上移動,從內部存儲器裡的海量數據中,尋覓到符合要求的條目。然而因為那個聲音要求的數據是最終數據,但是涉及的門類,卻又是聯邦科學界最尖端沒有成熟係統理論的門類,所以根本沒有現成的東西。
尋找合適的數學工具,借用電腦的強大計算能力,進行數據彙總,按照對方的要求,進行最後的圖像化過程。換句話說,許樂此時的工作,就是要將那些繁複而艱深的龐雜數據體係,用最短的時間,轉換成為可以輕鬆憑借其得出結論的簡單數據支持。
半個小時後,許樂終於完成了第一項工作,指尖用力地摁下桌麵上的光塊,將結果傳送了過去。卻連額上的汗都來不及擦掉,便又緊接著開始進行第二項工作。
從進入研究所的第一天開始,許樂從事的便是這種枯燥而無趣的工作,他這才明白,為什麼研究所會突奇想,去果殼春季招募裡搶人……這種研究處理的角色,確實不好當,以許樂的體力腦力,都已經有些快要應付不過來。那個蒼老聲音的主人,不是去果殼機動公司搶人的沈教授,而是沈教授的父親……被研究所工作人員們尊稱為沈老的……一個老怪物。
研究所三部的這間庫房之內,隻有那位沈老和許樂兩個人,聽說以前高峰時期,這間庫房裡一共有十幾名助理研究人員,隻是最後沒有一個人能堅持下來,紛紛請求調走,有幾人甚至不惜辭職,通過軍方的嚴格審查,也要離開果殼研究所。
許樂機械而麻木的整理著資料,處理著數據,腦子裡卻在想著彆的事情,他知道沈教授研究的方向是量子可測動態方麵……問題是所有的聯邦專家公認,這是一條死路,永遠看不到出口,就像是通往憲章局的那條專用公路一樣。
沒有時間去研究芯片,去接觸聯邦最神秘的憲章技術,就連機甲戰艦機械方麵,也無法親手觸摸,整天麵對著這些空泛的、甚至自己根本看不懂的數據,陪著一個姓情怪異的老教授研究永遠不可能有成果的事物……許樂對於自己的選擇忽然產生了懷疑。
他很疲憊,一想到晚上下班之後,還要準備晚飯,就更加疲憊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