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飛蛾
夕陽西下,一隊隊士兵進進出出,正在進行例行的換防。遠遠的,樹林深處兩個人趴在高高的樹椏上觀察著,軍營中毫無異樣,進出換防的官兵人數同往常一樣。
那些士兵身著紅色戰襖,頭戴紅纓寬簷的氈帽,盾牌手、弓弩手、長矛手、火銃手,各種長短兵器的搭配,主要是用來防守山口。
事實上這個關隘是太行八徑之一,防守最是嚴密,所駐紮的兵力和戰鬥力遠非普通的小關隘可比,白衣軍即便突圍,也不可能自投羅網選擇這裡進山,但是軍營例行公事的防衛必須保持。
換防的官兵離開轅門口了,守卒們開始搬出拒馬槍、鹿角、荊棘叢一一擺放在那兒。林中的人又向後邊打了個手勢,遠處觀察著他們的人迅速轉身離去。樹椏上的兩個人仍然靜靜地附在那兒,就象兩隻壁虎,灰色的衣衫貼附著樹皮,不經意地看根本無法察覺他們的存在。
暮色漸漸降臨了,星光、月色,風開始涼起來,軍營進入了沉寂之中。二更天,太原民團的官兵悄然撤離了陣地,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大營。
彌勒信徒們共一萬五千人,按照衛所兵的體製分成前後左中右五軍,暗中又按彌勒教的規矩分成十二香堂,由十二位香堂主控製著。這些人,是彌勒教十多年來苦心經營培養的全部骨乾力量。
太原民團營地的山頭上,有人攏著燈火對墨黑色的叢林晃了幾晃,稍傾,對方也有同樣的燈火訊號傳來,程老實帶著先頭部隊悄然行來,他們牽著馬。自林間步行,沙沙的腳步聲,驚起了一片飛鳥。
偶爾還傳來幾聲夜梟、杜鵑的啼鳴,幽暗地天空中星光月色並不明亮,尤青羽等著幾個人迎了上去,黑暗中隻見雙方迎到一起,低低訴說幾句,尤青羽便領著他們返身向回走來。山下本該是鋼鐵一般牢固的營地洞開。程老實的一千二百人順利地穿過了防守大營。
直到他們出現在對麵的空曠荒原上,四下察探無人埋伏的時候,程老實才向山上又打亮了白衣軍內部約定的聯絡信號,剩餘的白衣軍戰士一擁而出,如同虎狼一般衝下山來。他們已經恢複了體力,並從民團那裡得到了足夠的箭枝,一旦回到平原,又是一支不容任何人小覷地可怕力量。
李福達並不在這裡。他此刻正在太原衛的駐地。儘管他用了兩年時間,采用收買、網羅、安插等手段,將太原中衛近半以上的將校換成了自已的人,但他可不敢保證那些平時無餉可發時就破口大罵朝廷、對為兵請命的張寅張大人卻感激涕零的士兵一旦聽說他要造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彌勒教主時,還會不會對他俯首聽命。
憑他此刻的勢力。相信半誘惑、半壓迫地,可以控製整個中衛,但是這樣的部隊顯然不能承擔那麼重要的隊伍,他隻需要在適當的時候把他們調開。去追擊紅娘子的人馬,然後帶領他地教徒趁亂退出混戰,返回來加入進攻井徑驛欽差行轅的民團軍隊。
紅娘子的人馬終於安然離開了,猶如蛟龍入海,投入了茫茫夜色。隨即,太原民團的防地四處起火,營帳、柵欄被推倒,鹿角架、拒馬槍被踢翻。做出了一片狼藉地場麵,一場白衣軍奇襲民團、成功突圍的場麵出現了。
二更天其實並不算太晚,但是那時晚上哪有什麼娛樂活動?也沒有那麼多燈籠、火把供士兵們消耗,井徑驛軍營裡早已靜悄悄的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幾匹快馬踏碎了夜的平靜,淡淡的月光裡隻見幾道騎士的身影向轅門飛馳而來。
“什麼人?站住!”原本寂寥無人的轅門口不知從哪兒忽然躍出幾個人影,站在柵欄門內高聲大喝。他們持著盾牌、腰刀、長槍、弓箭,顯然這是一組長短兵器相互陪合的作戰小組。
“籲~”疾馳地戰馬陡地停住。戰馬長嘶人立而起。馬的前蹄還未落地,馬上的一個騎士就翻身跳下馬來。身手極是矯健,守在柵欄門內的士兵們不由讚了一聲:“好功夫”。
那人急急上前兩步焦急稟道:“我們是太原衛張指揮使身前侍衛,有緊急軍情要麵稟欽差大人”。
“不許動,腰牌拿來!”一個校尉收了腰刀,將柵欄門拉開一道縫兒,走到鹿角架前伸手說道。那士兵匆匆摸出腰牌雙手奉上,守營校尉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說道:“軍營重地,夜間不得擅自進出、不得騎馬馳騁,你卸了兵器一人進營,其他人不得妄動”。
那士兵答應一聲,解下佩刀交給另一名騎士,空手進入營寨,守營校尉在幾張弓箭的嚴密監視下,對那人又上上下下檢查一番,擺手道:“跟我走!”
那士兵跟在校尉身後,匆匆來到欽差行轅門前,守門的侍衛照例又是一番嚴密檢查,然後這才帶著他進了門,讓他候在大廳,府中親兵自去後邊傳訊。
過了一會兒,楊淩一身小衣,披著件袍子,光著腳丫趿了雙鞋子從後廳走了出來,瞧他那打扮和一臉惱怒的氣色該是剛剛睡下:“什麼緊急軍情此時稟報?難道白衣匪突圍了不成?”一進正堂他就不耐煩地道。
旁邊的親兵喝道:“這位就是國公爺,還不上前見禮!”
那士兵一聽急忙上前拜倒:“標下安東山拜見國公爺,國公爺,大事不好了,正是白衣軍突圍了”。
楊淩一聽仰天大笑:“哈哈哈,他們困頓已久,還有什麼戰力可言,突圍?這不是自尋死路麼?目前他們正在攻打誰地防段呀?”
那士兵吃吃地道:“回國公爺,他們……他們攻打地是太原民團的防地,這些團練兵沒有戰陣經驗,夜間防守不密。猝不及防之下被白衣匪馬踹連營,打散了民團,如今他們破營而過,直向天清溝方向去了”。
“什麼?”正滿臉笑容地楊淩大吃一驚,勃然大怒道:“民團再無能,也有一萬五千人,竟被五千白衣匪襲營成功?廢物!真是廢物!該殺!統統該殺!”
楊淩氣的暴跳如雷,呼呼直喘:“天清溝?他們這是要從天清溝逃回太行山呀。那裡隻有三千防軍,又不曾料到他們會突出重圍,這……這……你是太原衛張大人的屬下?現在情形如何了?”
“回國公爺,太原衛地防地與太原團練相鄰,聽到消息後,張大人立即點齊本部兵馬,傾營而出,現在追著白衣軍去了”。
楊淩鬆了口氣。隨即又暴怒道:“那民團呢?”
“民團……初次打仗,一被衝垮,立即敗如山崩,四散奔逃,他們的將領正在四處歸攏殘兵”。
楊淩一咬牙。惡狠狠地道:“該死!江南雁、尤清羽這對廢物統統該死!”
他急急行了兩步,戟指喝道:“你馬上回去,告訴張寅,絕不能讓紅娘子攻破天清溝逃回太行山。務必得纏住他們,本國公馬上揮軍來援,隻要勿走脫了紅娘子,便是他的大功一件,快去,馬上去!”
“是是是!”那士兵趁勢起身,雙手抱拳連連應著倒退出廳,出了大廳一轉身。腳步稍稍一頓,就聽見大廳中傳來楊淩的怒吼,咆哮如雷:“籠中鳥也能不翼而飛?這要我如何向皇上交待!一群混帳東西!
那士兵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加快腳步向外走去,後邊仍然是楊淩聲嘶力竭地大吼:“快去,馬上把駱指揮給我叫來,召集兵馬出發追剿!我楊淩南征北戰、戰無不勝,想不到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居然在這小陰溝裡翻了船。是哪個混蛋把不成器的民團也調來剿匪的?”
劉大棒槌悄聲道:“國公爺,人走遠了。聽不見了”。
“喔?咳咳,把水給我端過來”,楊淩接過杯子潤了潤喉嚨,笑笑道:“裝地還象吧?”
劉大棒槌嘿嘿一笑,一翹大拇指道:“象,就象真的一樣,卑職明明心裡有數,看了都害怕呢。那小子回去一說,李福達一定深信不疑了”。
楊淩臉上的笑容卻收斂了,他瞪著劉大棒槌,低聲道:“我率人離開,這大營可就交給你了”。
劉大棒槌一挺腰,豪邁地道:“國公爺放心,大棒槌雖然儘給您捅漏子,可是這樣的大事,俺不含糊的,要是誤了大事,您砍俺的腦袋!”
楊淩拍拍他寬厚的肩膀,點點頭道:“嗯,後邊通向山巔的道路是一條死路,山頂那邊是萬丈懸崖,但它又是你們唯一地生路,逃上去據高臨下的話足以抵擋一陣,我的人馬殺回來時,就能為你解圍了。
可是,這個時間要拿捏好,李福達一定會安排眼線看我遠去,才會放心引軍來攻軍營,同時我還要彙合其他各路兵馬,這一去一回至少得一個時辰,你必須得堅持一段時間,既要想辦法保全自已,還要用英勇的作戰讓李福達相信你們在護衛著最重要的人物。
李福達狡詐如狐,如果你們地應對讓他產生了懷疑,他一定會在我回軍形成合圍前逃之夭夭的,如果一戰不能全殲他們,那就又是一股禍害天下的流匪了”。
劉大棒槌也嚴肅起來,他抿緊了嘴唇,鄭重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此時,一身戎裝、甲胄鮮明的苗逵和駱指揮按著佩刀並肩走了進來。
楊淩轉首問道:“都安排好了?”
兩人齊齊一點頭,楊淩一挑劍眉,意氣風發地道:“好,‘擒虎計劃’現在開始!”
他把手一擺,威風凜凜地喝道:“出發!”
“……,你們乾嗎?怎麼不動呀?”
苗逵和駱指揮神情有點怪異地互相看看,苗逵指了指他。訕訕地道:“國公爺,您地衣服?”
“啊?”楊淩低頭一瞧,一套潔白的小衣小褲,外邊披著件青袍,光著腳丫子趿著一雙鞋,他不由乾笑起來:“呃……全軍稍侯,我去換衣服,馬上就來!”說著。趿著鞋慌慌張張地向後邊跑去。
寂靜的軍營鼓號齊鳴,燈籠火把亮如白晝,三通炮響之後,轅門大開,拒馬槍、鹿角等阻敵器具被搬到一邊,大隊官兵浩浩蕩蕩奔出了井徑驛軍營,在崎嶇的山道上猶如一條火龍,蜿蜒直向遠方。
“大概有多少人?”
遠遠的。一座山峰上,幾個彌勒教徒站在那兒冷冷地注視著軍營方向的動靜。望著那條見首不見尾地浩長火龍。
一個人估計了一下,笑道:“楊淩看來是動了真火了,井徑驛守軍八千,他又帶來三千精兵。看這樣子,他出動的人馬約有六千,軍營中留守地兵馬不會超過五千人”。
另一個人哈哈笑道:“教主神機妙算,他楊淩空有天殺星的綽號。還不是被牽著鼻子走?盯緊他們,待他們完全離開,便給教主他老人家發訊號”。
山下的火龍浩浩蕩蕩的遠去了,山峰上忽然有一道燈光閃了幾閃,隨即便又歸於一片墨色,如果有人在山下看到,或許會以為是天上的星光亦或自已眼花。
燈光乍滅,便有另一處山峰上繼續向遠處亮起燈光。依次傳遞遠去,不知過了多久,一條火龍自遠而近的撲來,目標直指井徑驛。
“站住!什麼人?”儘管主帥不在營中,但是作為常設軍事重鎮,士兵地警覺性還是足夠的,突見大隊人馬持著火把疾奔而來,守營官兵立即發聲喝問。
衝來地人馬沒有站住。最前邊地是騎兵。一聞喝問反而加速衝了過來。守門的什長是個有經驗地老兵,他沒有再去查明對方身份。立即喝令:“放箭!示警!”
“梆梆梆!”示警聲大作,幾枝利箭颯然射出,隨即眼前暗影一閃,慘叫聲中幾名士兵已經倒摔出去。那名什長大腿被刮去一塊血肉,疼得他慘呼一聲,就地一滾逃到了一邊。
雖然沒有看清,但他已經知道對方擲出的是標槍,標槍勢大力沉,又借著奔馬的速度,手中地盾牌也刺的透,靠兵器格架更是絕不可能,他捂著大腿大吼起來:“有人襲營!”
對麵衝來的奔馬上雖然也被利箭射落了幾個人,但是其他的人已經飛快地衝到麵前,他們沒有顧得及去搬動鹿角、拒馬槍,而是提著刀劍繞過障礙,搶撲上來奪門。那名什長隻喊了一聲,一個黑影就勢若奔馬地疾奔過來,揮刀斜劈,鮮血四濺中一腳踢出,將他的屍體踹到了一邊。
在營中巡弋地士兵最先聞聲闖來,和他們展開了轅門爭奪戰。由於楊淩剛剛領兵出發,整個軍營鼓噪不已,剩餘的守軍還沒有入睡,一聽警訊立即紛紛奔了出來。
這軍營為了適合攻守,本來就設成一二三道防線。最外圍被彌勒教的團練隊伍已經攻破,又不知道對方的確切人數,不能盲目地衝出去硬拚,守軍都司王洪當機立斷,立即在第二道營防線上展開了反擊。
號角齊鳴,一場慘酷地夜戰開始了。瘋狂的彌勒信徒們都知道軍營之中第三道防線之後那幢依山而建的大宅院就是欽差行轅,而當今的大明天子就在那裡,隻要殺了他,則必將天下大亂。
殺死皇帝,‘彌勒佛空降,當主世界’的預言就會實現,教主的這番話,讓每一個人都充滿了瘋狂的戰意,根本無需鼓動,他們就迎著官兵的箭雨潮水一般地撲了上去。
尤清羽衝鋒在前。掌中一杆丈八地紅纓長槍,如同一頭咆哮的毒龍般縱橫往來,接連刺死了幾名官兵,十幾名親信舉著長槍隨在他地身旁,意圖殺開一個缺口,但是儘管尤壇主武功極高,身邊的猛士也個個悍勇,可是剛剛衝上第二道防線的圍牆。還是立即又被壓製了下來。
防禦牆上的官兵武藝雖不及他,但是在這樣密集的人馬作戰中,又是在夜間,技巧的作用已經不大,任你武功再高,六七杆長槍閃電般地從四麵八方刺來,你也根本招架不開,想要躍起來更是把自已樹成了活靶子。唯一地破法隻有後退,因為手中那條丈八地大槍,隻能挑撩撥刺,不可能團團舞動起來把自已護地風雨不透。
尤青羽被幾杆長槍逼退到了圍牆沿上,兩個黑影攸地貼地滾了過來。借著長槍地掩護攻到他的腳下。火光照耀下,隻見兩柄鋼刀揮出兩團淡紅的光暈,掃向他的雙腿,這是刀盾手和長矛手結合進攻的戰法。兩柄刀力道雄渾,尤青羽無奈,隻得向後一躍,縱下圍牆。
王都司站在牆頭,一抖長槍將一名揮著刀嚎叫著撲上來的彌勒教徒刺了個對穿,然後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放眼望去,前邊是火把地海洋,星星點點、沸沸揚揚。猶如湧動的星河潮水,瘋狂的呐喊聲則猶如山風呼嘯,對方的強大聲勢令人怵目心驚,看那情況,兵力也遠勝於他。
“李福達狡詐如狐、陰險如狼,他的親信部下也大多是經驗豐富地江湖人,所以做為誘餌,你們不但要獨自承受第一撥強大的攻擊壓力。而且事先不能詳情告訴官兵們。他們做不到行動自然的,過於嚴密的警戒防守會驚走了他們。
引蛇出洞地重任交給你們了。這個任務很沉重、也很血腥,可是唯有如此,才能把他的潛伏實力全都引出來一網打儘,那樣才能避免更大的損失和傷亡。王都司,你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楊淩沉重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國公放心,他的彌勒香軍再如何驍勇,畢竟訓練時間尚短,憑我久經沙場的數千官兵,足以支撐到你們回來,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堅持到你們回來”,王都司信心十足地回答。
然而現在真正照上了麵,他才發現這支名為太原團練地軍隊有多麼可怕。一支民團武裝,卻擁有正規軍都難匹敵的可怖氣勢。
那些半民半兵的人都是悍不畏死的,他們根本無視於周圍被刺死、射死、砍死的同伴,隻管一味的揮舞著刀槍撲上來,不斷地衝上來。
夥伴的屍體在他們腳下就象一堆瓦礫一樣,他們不但不會去看上一眼,甚至踩在上邊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就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也沒有他們這麼冷酷。
鋼刀仍然在黑暗裡瘋狂地揮劈,無情地撕裂著骨肉,猶如砍瓜切菜一般。長矛象毒龍一般不斷地穿梭往來,刺穿對方地身體,夾雜著地,還有嗖嗖的冷箭。
團練兵死亡地數目遠遠超過守營的官兵,但是後繼者仍然潮水一般蜂擁而上,已經有多處地方有衝上來的團練兵和官兵糾纏在一起肉搏了。
王都司狠狠心,下令退守最後一道關隘,樂隊發出了號令,後邊的士兵們紛紛開始退卻,搶占第三道防線的有利地點展開防守陣勢。
而衝在一線亡命拚殺的士兵已經不可能再退卻,隻要一轉身就是鋼刀加頸,他們隻能紅著眼、咬著牙,拚命地揮刀,抱著殺死一個賺一個的念頭為戰友爭取時間。
戰場就是這樣殘酷,有時候退卻是為了進攻。有時候主動犧牲一些人是為了以更小的代價消滅更多的敵人。義不守財、慈不掌兵,身為主帥者需要冷血時就決不能留情,這就是生與死的無情戰場。
接連攻克兩道防線,令彌勒香軍聲勢大振,他們呐喊如潮,繼續向最後一道防線發起了攻擊,“殺皇帝!殺皇帝!”的呼喊聲鼓舞著他們,卻令防線後的守軍莫名其妙:這裡哪有什麼皇帝?
“這一道防線如果再被攻破,那就隻有退守欽差行轅了,我現在連死帶傷。隻餘一千人馬能戰,退到行轅不知還能堅持多久,國公爺和駱大人能及時趕回來麼?國公留下三千鐵衛,下一步就隻能依賴你們了”。
王都司喟然一歎,扭頭望去,就見行轅中一名斜披明黃戰袍的士兵匆匆跑了出來:“王大人再堅持片刻,便退入欽差行轅吧。劉將軍讓我告訴你,你的任務完成的很好。等他們全部陷入戰團時,就是他們全軍覆沒之時!”
李福達匆匆趕來了。
楊淩的大軍被調離井徑驛,直撲天清溝。此時李福達正在指揮軍隊攻打白衣軍,白衣軍則在攻打天清溝地關隘,雙方擁擠在一個狹長的小山溝裡,根本無法展開全部兵力,隻有前麵臨敵的士兵能夠與對方交戰,兵力眾多的優勢難以發揮效力。
白衣軍先一刻攻破天清溝。就能趁著夜色遁入莽莽青山再難追及,而追兵如果在他們攻破關隘之前攻破他們的防線,就能把他們全殲在這裡。李福達當然不會讓這誘虎離山的釣餌輕易完蛋。
這次調來圍剿白衣軍的是太原左衛和太原中衛,李福達把自已控製的太原中衛調到前邊,又借口地勢狹窄難以展開。命太原左衛想辦法攀上兩側險峰,居高臨下製控敵人。這山險要無比,隻有幾條樵夫山民踏出地小道,黑燈瞎火的要調一支軍隊上去。最快也得一個時辰。
而李福達本陣官兵卻消極怠戰地應付著局麵,等著楊淩的到達。楊淩的大軍真的到了,而且他已經傳下將令,命其他各路圍山官兵馬不停蹄地立刻趕來,務必在天清溝全殲白衣軍。李福達聞聽消息不禁喜出望外。
眼見太原衛官兵作戰不利,楊淩立即調度他的人馬換到主攻陣地,李福達趁機把他的人馬撤了下來一旁觀敵瞭陣,趁著陣形演變。大戰如火如荼的時候,李福達帶著一眾親信悄然離開大隊,向他一直牽掛在心地井徑驛反撲回來。
當他趕到時,江南雁、尤清羽已經攻破了最後一道防線,殘餘官兵匆匆退進了欽差行轅。
“戰事如何?”李福達一到便匆匆問道。
江南雁急急上前稟道:“守營官兵防守嚴密、反擊堅決,不過他們倉促應戰,備戰不周,從方才的情形來看。顯然是沒有料到我們這一路奇兵的突然出現。屬下正要組織進攻行轅所在”。
李福達聽說了雙方對戰情形徹底放下心來。他的身份十分隱秘,就連祖藉都買通了張姓大族。在族譜上填上了他的化名張寅,除非楊淩有鬼神暗助,否則決不可能發現他地真實身份,自然也無從估計到今晚的臨陣嘩變。
但是儘管如此,多疑的李福達還是本能的擔心會有陷阱,現在從江南雁稟報地情形來看,自已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他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一指黑沉沉的山影下那一大幢宅院,說道:“命人攻打行轅,點燃引火之物拋擲入院”。
一隊香軍士兵呐喊著衝了上去,另有士兵開始四處尋找引火之物。忽然,黑沉沉、靜悄悄的行轅高牆上暗影連閃,傳出幾聲短促的軍令:“殺!”
箭發如雨,“噗,噗,噗,……”連串沉悶的輕響,是鋒利的箭鏃貫穿**地聲音,猶如雨打殘荷一般。衝在最前邊的香軍慘叫著倒下一片。
“篤篤篤”,及時有人舉盾招架並大喊著:“牆頭有伏兵,弓箭手還擊、刀盾手進攻”。
訓練有素的香軍民團在驟急如雨的箭矢掩護下舉盾扛梯直撲牆頭,事實上在這樣密集的箭雨下牆頭也不可能再站人放箭了。
“轟!轟轟!”牆頭上忽然又拋擲出一起噴著煙火的奇怪東西,落地爆炸,隨即各種利器破空劃出的尖銳聲音不斷響起,泣泣幽幽猶如鬼哭狼嚎。那是楊淩親軍所配的手雷,落地爆炸後裡邊盛裝地各種鋼珠鐵片尖針不分方向地四下激射,殺傷麵積驚人。而且用盾牌根本就擋不住。
根本不曾料到世上有這樣犀利火器地彌勒香軍站地太緊密了,這一陣轟炸前邊上百人倒地,受傷尖叫痛呼地更是不計其數。江南雁大駭,說道:“這……這莫非就是楊淩在山東時對付白衣軍的古怪火器?”
李福達卻興奮起來,他一把握住江南雁的肩頭,忘形之下有些失控,江南雁覺得肩頭如被虎鉗扣住,竟覺有些疼痛:“不錯!這就是他們所研製的古怪火器。哈哈。我們這一注押對了,真的押對了,正德小兒一定在行轅裡!一定在行轅裡!”
李福達放聲大笑,根本不顧滿地打滾號淘的信徒,厲聲下令道:“大明天子正德就在這幢宅中,攻進去,殺死正德,天下就是我們的了。快。去營房中搜集門板、棉被,浸水為盾,儘量搜集引火之物,給我往院子裡丟!”
楊淩率軍追殺白衣軍去了,這行轅是空地。攜有最厲害火器的親兵居然沒有隨他出營,留在這裡做什麼?自然是保護比楊淩更重要的人物,那還會是誰?
隻有一牆之隔,大明的天子就在那裡。很快,他就將成為提在自已手中的一顆人頭。然後,自已就將提著這顆血淋淋的人頭一步步走上去,走上九五至尊的寶座,成為天下萬民膜拜的帝王,成為彌勒大帝。
熾烈地**讓李福達瘋狂了,也讓陶醉在即將迎來大勝利的彌勒教徒們瘋狂了,弓弦顫鳴聲、呐喊咆哮聲、人體墮地聲、火器爆炸聲、利矢入體聲、箭射盾牌聲、慘叫哀嚎聲。猶如一曲瘋狂的交響樂,由這群瘋狂的人演奏著。
牆上的防禦力量已經有所減弱,牆頭下也拋下了上千具屍體,燃燒地被褥桌椅到處發著零散的火光,李福達正欲一鼓作氣,再次發動一輪衝鋒絞殺,遠遠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報~~,教主。楊淩大軍發現不妙。正在緊急回營”。
“還有多遠?”
“二十餘裡”。
“二十裡地……”,李福達望望那堵已被鮮血浸透的牆。那道短短的不可逾越地天塹,裡邊越是死守不退、越是決不放棄,他越是相信皇帝就在裡邊,難道功虧一簣,在這個時候撤退?
誰能甘心啊!隻要攻進去,殺死正德,那麼奪取天下要容易百倍。現在不除掉他,將來付出百倍的努力也未必能殺死他,千載難逢、這是千載難逢的唯一機會。
片刻的動搖之後,李福達的臉色變的堅毅起來,四周靜悄悄的,隻有火把迎風的獵獵之聲。“不能退!我們必須殺進去!隻要除掉正德,援軍軍心必亂,我們照樣能衝出去。正德不死,我們迎來地將是連番苦戰,諸位兄弟,勝敗儘在此一舉了,不惜一切代價,給我奪下這座行轅所在,殺他個寸草不留!”
“殺!殺個寸草不留!”殺紅了眼的彌勒香軍們瘋狂地重複著他的話,開始發動了最後一輪衝鋒,盾牌、門板、棉被等等防護設備統統拋棄了,他們用血肉之軀鋪墊著向前的道路,弓矢、標槍、火把、煙球,一切可以拋擲的東西,都沒頭沒腦地向院子裡丟去。
前院的倉房起火了,火勢滔天,映出一片紅光,映著一張張猙獰的麵孔。左牆上出現在幾個英勇的香軍士兵地身影,正奮力同牆內地官兵搏鬥著。
“轟”地一聲,結實的桐木大門帶著門框被撞倒了下去,大地發出一片震顫,驚喜若狂珠香軍士兵經過片刻地寂靜之後,開始發出瘋狂的嚎叫,抓起刀槍掩殺進去。
楊淩的援軍越來越近了,李福達的香軍也攻進行轅了。又有消息送到,以此驛此山為目標,北、東、西三個方向,都出現了趕來勤王的官兵,最近的已經到了不足十裡的地方,再不退就衝不出官兵的合圍了。
然而現在隻要一伸手就能抓住皇帝,半輩子夢寐以求的目標就在眼前。怎麼可能放棄?抓住他就能脅迫官軍閃開一條道路,就算他死在亂軍之中,也足以擾亂各軍軍心,從他們鬆動地防線中闖開一條生路,突圍遠比殺死正德容易的多!
李福達現在就象一個瘋狂的賭徒,儘管他平時一副冷靜自若的模樣,但是當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個誘惑呈現在眼前時,他也不禁下了一注最大的賭注。
李福達拔刀在手。高聲喝道:“殺進去,生擒皇帝,號令三軍,衝!”說著一馬當先,向行轅衝去。他手中的刀宛如雷電,釋放出一道道眩目的銀光,刀光所至,所向披靡。所有地香軍戰士也在亡命相搏。狀若瘋虎。
最驍勇善戰的邊軍鐵衛也抵擋不住這股洪流,他們被迫節節後退,每名戰士的身上都染滿了鮮血,敵人的,自己的。袍澤的,看起來已如同厲鬼。幸好他們還保留了幾枚手雷,眼見李福達親自領軍殺進來,香軍士兵勢不可擋。他們立即拋擲手雷,向中廳跑去。
這種打哪指哪難以預料的可怕暗器,在方才的攻防戰中已經讓彌勒教徒吃夠了苦頭,那種爆炸地奇速和威力就是李福達這樣的高手也心中忐忑,一見冒著煙的手雷滾了出來,他立即飛身閃到柱後。
“轟”地一聲響,儘管躲在柱後,一枚回旋射出的鐵片還是“嗖”地一下劃過他的頭頂。割破了束發布巾,長發披散下來,還有幾綹斷發。猝不及防地幾名香軍士兵慘叫著倒在地上,李福達大怒,他提著刀,領著江南雁等幾名高手飛快地向後院撲去。
此時已是處處火起,映得行轅中亮如白晝,李福達等人這一路衝下來再未遇絲毫抵抗。李福達不禁大奇。此處已被團團包圍,正德已是插翅難飛。這處依山而建的關隘軍營更不可能有什麼穿山而過的地洞,他放棄抵抗是要束手就縛麼?
前方到了後院正房的大客廳了,李福達一個飛身躍進廳去,隻見幔簾吐焰,燃燒地極是迅速,窗欞的糊紙、桌椅的墊布也在吐著火苗兒,正前方的廳堂裡空空蕩蕩的,中間隻放著一張方桌,桌上高置一塊黑底白字的巨大靈牌,上邊一行大字:“彌勒教主李福達埋骨於此!”
李福達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的雪白,他並不怕死、更不怕任何威脅,一個自幼就以殺皇帝奪江山為已任地野心家,還有什麼能夠打擊得了他?唯有一樣,那就是他的野心被無情的挫敗。
江南雁等親信也跟著衝進了廳中,一見到那半人多高的靈牌,他們也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剛剛還沉浸在取得絕對勝利的狂喜中,陡地麵對這種現實的打擊,令他們站在那兒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李福達在這一刹那好象忽然蒼老了十歲,他的刀尖慢慢垂向地上,淋出一條滴血的痕跡,四下地火舌灼烤著人麵,好象頭發都要烤焦了,“畢畢剝剝”地烈火燃燒聲響中,他看清了靈牌上那行大字旁的另一行小字:“摯友大明威國公楊淩謹立”。
噴吐地火焰中,李福達忽然覺得自已就象一隻撲火的飛蛾。再也不必抱什麼僥幸了,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一個陷阱,最可笑的是,這陷阱不是楊淩挖給他的,而是他自已掘好了坑,請楊淩來埋人。
“呀”地一聲大叫,刀起狂風,一刀兩半的靈牌和方桌轟地一聲炸開,向兩側飛去。李福達單刀前指,長發飛揚,雙目一片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