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奸詐兄弟
楊淩從焦芳那兒回到府中,進了幼娘的房間。孩子玩累了正在睡覺,赤著一雙藕段兒似的小胖腿,腰間搭了一條薄毯,臉蛋紅撲撲的,鼻尖上沁著細細的汗珠。
兩個人坐在床邊,絮絮耳語,韓幼娘聽了楊淩的話擔心道:“相公,那可是萬世師表、孔聖後裔,輕易動不得的,這天下哪兒不是讀書人做官呐,到時得罪了誰都不知道”。
楊淩笑道:“你放心吧,我不會意氣用事的,他這種事兒發生的正是時候,我是想好好運籌一下,利用他孔家的影響力,給改製創革的大船加一把風力,算是讓他將功補過吧。
我是不會對他大動乾戈的,雖說他權再大也大不過皇權,不過霸占民田、以上欺下的事多了,也算不得大事,真要拿他試刀,未免小題大作,讓人覺得我是有意針對了。何況,要試刀,我也不會找這麼一塊難剁的滾刀肉。
攻人之惡勿太嚴,當思其堪受;教人以善勿太過,當使其可行。相公懂得這個道理,嗬嗬,可不要再把相公當成不通世務的毛頭小子了”。
韓幼娘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喔?相公很通世務了麼,嗬嗬,那是什麼事惹得阿德妮姑娘那麼不開心了?”
楊淩一怔,反問道:“何出此言?她怎麼不開心了?”
幼娘輕笑道:“我瞧她悶悶不樂呢,下午一直待在後花園,見了我也隻是強顏歡笑的模樣。這事兒呀,我們勸不了,除了因為你,想來也沒旁的原因。唉!人家的娘家遠在萬裡之外,既然死心踏地跟了你。咱可不能委曲了人家。你說是不?”
楊淩苦笑道:“你呀,就是同情心泛濫,相公是那樣的人麼,算了,我去瞧瞧去,看她有什麼心事”。
幼娘“嗯”了一聲,溫柔地替他換了件輕袍。楊淩施施然地走向後園。
這裡由於增蓋房屋,又擴展了一大片。幼娘練武的地方移到了暖窖上邊,果林旁那一片,仍然種植著菜蔬,還有幾壟玉米、地瓜、土豆、蕃茄,和新近由於打通了南洋通道,剛剛傳進中土的落花生。
阿德妮坐在蕃茄地旁地一塊石頭上,手裡拿著一根木杆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打著地麵,神情落寞。癡癡出神。
楊淩躡手躡腳地走到她的身邊,阿德妮一驚,肩膀聳動了一下,瞧見是他,方要站起。楊淩已按住她的肩膀,笑吟吟地挨著她坐下,柔聲道:“怎麼啦,有什麼心事?”
阿德妮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楊淩一直凝視著她,阿德妮的眼神漸漸慌亂起來,終於,她微微側過頭,輕歎一聲道:“我發覺,我懂得的東西在大明幾乎都沒有什麼用,除了製造殺人武器。我不了解大明,很多東西就隻能想當然。我以為是對的,有時是很可笑的行為”。
楊淩微微一怔,隨即恍悟過來:“敢情這位西班牙天才美少女自幼就是天之驕女,而且她自恃地不是美貌,而是她的才學,她所通曉的知識,也絕不僅止於武器,然而現在到了大膽。一旦離開戰場。離開她具有特長的武器製造,精心構思的想法都被人輕易地否定了。自尊心有點受不了。”
楊淩笑起來,西方人身材成熟的快,加上她曆儘坎坷,性格更加堅強獨立,自已倒忽視了她還是個小姑娘,心理上還是很脆弱的,竟然沒想到她因為與成綺韻的一番論戰失敗,自已又急於會見幾位朝廷重臣對她有所疏忽,讓她產生了失落感。
“傻丫頭,誰說你沒用啦!嗬嗬,隻有你有這種奇怪地想法,我們大明的女人還崇信女子無才便是德呢,哈哈……”,楊淩親昵地把她摟在懷中笑起來。
阿德妮蹙著眉頭,很認真地道:“我說真的嘛,女紅我不會,廚藝我不懂,官場仕途上我又幫不了你,等我嫁進門,難道專門負責給楊家造槍造炮造炸彈?做為一個女人,我真是沒用!”
“誰說你就沒用了?”
“有啥用?”
“呃……不造槍造炮,你還可以造人呐,幫我生個楊家的洋娃娃先!”
阿德妮怔了刹那才反應過來,兩團紅雲頓時飛上了她的臉頰,她羞赧地捶打了楊淩兩下,然後偎進他懷裡,幽幽地道:“楊,不要騙我,你是真地喜歡我嗎?”
“奇怪,我們都……。都那樣那樣了,不喜歡你我會要你……那樣那樣嗎?”
阿德妮兩頰滾燙,往他懷裡又擠了擠,嬌嗔道:“才不呢,你們男人,逢場作戲的事多了。我……我本來也以為你一定會喜歡我的,可是到了你家我才發現,不隻綺韻姐姐美的出奇,玉兒、雪兒還有幼娘夫人,個個都嬌俏可愛,而且她們地皮膚好嫩好白,人長的俏,又會持家理事,我真的好自卑”。
“嗬嗬,你也有你的長處呀,聰明、自立,身材惹火……,哈!不要總覺得一定要對我的事業有多大幫助才證明你的價值,心裡簡單些,你看幼娘、玉兒、雪兒她們,她們不是很快活麼?”
阿德妮抱緊了他,輕聲道:“楊,我在遠東,隻有你可以愛、隻有你可以倚靠,韻兒姐姐說,這……就是患得患失吧,我總怕自已不值得你愛,一進了京城,處處都比不上幾位夫人,讓我覺得,覺得你和我在一起,簡直是在浪費你的生命”。
楊淩一拍額頭:“我的天,越說越嚴重,不至於吧?呃……你這是患了憂鬱症麼?浪費怎麼啦?生命。就應該浪費在美好地人和事物上,你在我的心中,是彆人無法取代的瑰寶,何必自憐自賤呢”。
阿德妮聽了,寶石般的眸子放出熠熠地光澤,歡喜地道:“楊,你說的是真的麼?”
楊淩溫柔地把她抱在懷中,輕輕嗅著她的秀發道:“當然是真地。你們都是我心中地寶。幼娘是我的港灣,不管我駛多遠,都要回去她地身邊我才安心;韻兒是我地助手,與她並肩行船我才放心;雪兒是一枚開心果,她總會想儘一切辦法哄我開心;玉兒是一泓溫泉,三兩天不享受一下她的溫柔滋味,就叫人身上癢癢的”。
阿德妮聽的眼神朦朧起,溫柔地低喃道:“楊。那我在你心裡,是什麼?”
“你?”緊挨著她,楊淩為之情動。他貼在這惹火尤物的耳邊,輕輕地道:“你呀,你就是我地一顆合歡散,你往這兒一坐。連架子上的蕃茄都立刻變得性感起來了”。
合歡散這詞兒,他本以為阿德妮聽不懂,卻不知阿德妮在海盜船上當教官,教授的那些船員一上了岸就瘋狂的玩女人,一上了船就瘋狂的談女人,耳濡目染地,漫說合歡散,她聽說過的東西多了。否則她一個從未和人親熱過的女子,哪裡懂得在去濟南的車上用那種方法來滿足他?
阿德妮一聽大羞,她咬著唇不依地捶了他一下,想起他地比喻,又忍不住“噗哧”一笑。阿德妮臉上總算重新煥發出快樂、自信的神情。
她輕輕環住楊淩的脖子,用柔柔的嗓音、甜甜的聲調、嬌媚的神態,道:“那麼……親愛的楊,你準備什麼時候吃下我這顆合歡散呢?”
楊淩猶豫了一下。要是按照納妾之禮。隻怕她不習慣,再說這女孩兒自尊心極強。現在能入鄉隨俗做到這一步已經很為難她了,總不成讓她逐個夫人的拜下去,起碼那跪拜禮她就不適應。
不如,楊淩靈機一動,心道:“辦個西方式婚禮怎麼樣?好象那是一夫一妻吧,入鄉隨俗吧,他不改規矩,那就五百年後再來吧,現在地男人誰會喜歡入他那教呀。應該沒問題,這幫神父連上帝造的世界都能把地圖篡改了以迎合大明的人,改改婚禮主持儀式也沒啥大不了的”。
想到這裡,楊淩說道:“唔……,這幾天正在忙國事,這樣吧,回頭我告訴雅各思神父一聲,七天後,給你我辦一個西方式婚禮,你看如何?”
晚霞漫天,鳥鳴蟬叫中一雙人影相依:“真的麼?,親愛的楊”
“君子一言?”
“上馬一鞭!”
這一回,阿德妮沒聽懂。
豹園,正德皇帝集辦公、玩耍、聽經、欣賞歌舞於一體的大房間裡濟濟一堂,一大堆法王、活佛、高僧,衣著隆重,盤膝而坐,身上穿著大紅大黃的僧袍法袍,頭上戴著紅尖頂地僧帽或者鑲著寶石地護法牌冠。
正德皇帝也身著法衣、披袈裟,戴霞帽,高坐在上邊,兩柱昂貴巨大的藏香燃起地煙氣幽幽籠罩著他的身體,寶相莊嚴,儼然活佛在世。
他本來就是佛,自已封的大慶法王大定慧佛,還煞有其事地讓這些高僧給他灌過頂,平素和這幫喇嘛僧談經論道,他就是這副行頭,現在當然得披掛整齊。
隻不過他現在談的卻不是佛法,而是政事。
“朵甘(含青海)地區自本朝中山王徐達驅逐元朝餘孽王保保之後,即是我大明疆土,朝廷在那裡設立了河州衛、西寧衛、安定衛、阿端衛、曲先衛和罕東衛,必裡衛,為了方便當地百姓,同時也是朝廷的信任。這些衛所官員都是由當地部族頭人擔任的。
我朝皇帝甚是敬重蓮花生大士傳下的寧瑪巴(紅教)、噶舉巴(白教)、薩迦巴(花教)、格魯巴(黃教)等諸教的法王、活佛,在瞿曇寺朝廷設立了西寧僧綱司,在民和弘化寺也設立了僧綱司。
對當地的頭人、僧侶們我朝是禮敬有加,就是對當地百姓,朝廷也是大力發展屯田、開辦學宮、發展茶馬貿易,恩遇不可謂不厚。
可是朕現在很失望、非常失望、太讓朕失望了,朕把朵甘交給頭人們為朕守著,朕把富饒地青海湖賜給他們做牧場。他們卻坐視加思布、伯顏猛可先後入侵。青海湖是朕賞賜給順服於大明的各部族的,而不是用來飼養伯顏猛可這頭惡狼的。
今天朕召請各位法王、活佛,大德高僧們前來,是想告訴你們,既然朵甘的頭人們不能抵禦狼群的進攻,佛法教化不能感化敵人的凶性野心,那麼隻有朕來做怒目金剛了。朕是一定不會坐視朵甘淪落伯顏之手的。
朕坐擁兩百萬大軍,難道會讓由伯顏猛可把青海據據為已有?他以為大明正在內戰就有機可趁麼?笑話。朕富有四海,國庫稟實,漫說兩麵開戰,就是再多幾處又如何?北擊伯顏、東平倭寇、南退佛郎機,幾仗下來一氣嗬成。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朕現在會被河北、山東一群不足五萬人地烏合之眾牽製了手腳麼?山東響馬河北賊!這些地方自古就愛出亂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青海地區的頭人、活佛們,沒有能力把伯顏這頭惡狼驅逐出去。朕體恤你們的難處,朕會自已發兵把他趕走,或者消滅他。”
正德威風凜凜,四下一掃,隻見眾位活佛、法王們麵露不安之色,彼此竊竊私語,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獪黠的笑意。
青海地區部落眾多,彼此之間各不相從。正由於如此,他們始終無法形成一個強有力的統一政權,所以對大明也更加客氣,自大明立國至今,他們年年稱貢、歲歲來朝,雖說這都是麵子工程,得利益的其實還是他們,起碼稱得上恭順。
朝廷在朵甘青海地區實行地幾乎是完全自治。衛所將領和士兵大部是當地的部族。他們天高皇帝遠,自由自在。何等逍遙?尤其是這些政教合一、身分尊崇的活佛法王們,更是深知其中利益所在。
朝廷發兵?朝廷大軍一到,戰亂中自已的家園要成什麼樣兒?最最緊要的是,既然當地部族地衛所兵讓大明皇帝兼大慶法王西天覺道圓明自在大定慧佛先生很失望、很不開心,那麼他的大軍一旦開進青海,還會不會退回來?
這些活佛都是政教合一的社會環境中培養出來的人上人,考慮問題很是周詳,戰爭地後果和長遠影響馬上就被他們想到了。
萬一皇帝小佛爺嫌往返路費太貴,隻買張單程車票,打完了仗順手取消以上六大衛所部族頭人的指揮職務,把兵也換成剛打了勝仗的漢人驕兵悍將,全留在那兒不走了,這種事不是不可能,“借道伐虢”的計策可不是漢人三十六計的專屬發明。
大明皇帝真要是摟草打兔子,兩件事一齊解決,那自已還能在青海唯我獨尊?各位宗教領袖各懷心思,緊張地打著自已的小九九,盤算著自已的利益得失。
正德皇帝眼珠一轉,又加了把料:“據朕所知,伯顏侵占青海湖後,瓦剌部落和火篩對伯顏占據他們腹深之地深為不安,西域諸國擔心伯顏一旦勢大,就會侵吞他們,所以也在積極聯絡,準備兵發青海湖。青海湖呀,馬上就得變成開水鍋了,朕疼惜百姓,可是朕也沒有辦法呀。
今日請諸位法王、活佛來,是要你們馬上趕回去,約束好自已的信眾弟子們,讓他們遠離禍源,避開戰火中心免受無妄之災,兵禍猛於火呀。
同時,朕把一件決定先告訴你們。為了防止大明輸運地物資被伯顏所得,為了防止大明軍隊調動的有關情報被伯顏的探馬偵知,在伯顏猛可退出青海湖之前,朕將封鎖邊境,停止一切互市、茶馬交易!”
啥?西域諸國要拉幫結夥的殺過來,瓦剌、火篩也要來湊熱鬨,大明也緊著要出兵,還要停止互市。這是都上青海湖趕集來了?
這出“群英會”一唱起來,那青海還有寧日嗎?自已做為寺主院主、法王活佛,手下直接服侍的人就有千八百人,能往哪兒避呀,最富饒地地區鬨兵災,互市又停了,自已領著人到窮荒僻壤喝西北風去?
這一來活佛們真急了,他們交頭接耳。語速又急又快,聲浪漸漸高了起來,也不知道在爭吵些什麼。
正德皇帝正襟危坐,一副悲天憫人的慈悲表情,他慈悲了半晌。下邊的諸位佛爺還未商量出個子午寅卯,正德便歎息一聲,手結“不動根本印”,進入冥想當中。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廳中地議論聲漸漸停止,看來活佛們已經就某種意見達成共識了,正德皇帝仍在打坐,活佛們也不敢打擾他,好在坐禪對這些人實在算不得什麼,於是大家各結手印。乾脆陪著皇上修行起來。
正德皇帝總算收功了,裝模作樣陪他靜修、實則心中焦灼萬分地活佛們馬上都蘇醒過來。
幾位坐在前排,地位崇高的活佛耳語幾句,溫迦活佛畢恭畢敬地施禮道:“大皇帝陛下,我們一致認為,勞師遠征,戰火連綿,對眾生來說。不是一件幸事。我們請求馬上返回朵甘。儘一份心力,以我佛地力量。爭取把伯顏猛可逐出青海湖,請大皇帝陛下暫緩發兵,如果我們失敗,再出征不遲。”
正德皇帝慨然道:“兵者,凶器也。朕篤信我佛,又豈願殺生?然伯顏入青,後患無窮,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諸位活佛願行大善事,朕又豈會不允呢?這樣吧,朕馬上派人護送各位活佛返青,如能化乾戈為玉帛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各位活佛也儘了心力,剩下的事就讓朕來承擔吧”。
眾活佛一聽喜出望外,哪裡還肯多作停留,立即滿口答應,立即請辭離去,立即準備收拾行裝打道回青了。
偌大地房間刹那間人去房空,正德皇帝抻著脖子左看右看,忍不住“噗哧”一笑,他臉色一正,一手翻天,一手掀地,指天劃地、陴睨眾生,口宣一聲“唵嗎呢叭迷哄……”,隨即結出大威德金剛印,居然還玩上癮了。
角門兒一開,閃進兩個人影。頭前一個見了正德的模樣,格格嬌笑道:“瞧你,還扮上癮啦?坐的腿麻不麻呀,快起來吧”。
唐一仙笑吟吟地踢踢正德坐的蒲團,嬌嗔道:“乾嘛呢你,倒是起來呀”。
正德愁眉苦臉地道:“彆碰彆碰,這大盤盤久了也受不了呀,我腿麻了,哎喲,你可彆碰我”。
他呲牙咧嘴地把腿扳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開了,靜等著血脈流通,又笑道:“怎麼樣,我唱念作打挺有一套吧?”
楊淩走進殿來便是一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
“我說萬年兄啊,都說了在這地方不必拘於君臣之禮,我馬上就要成婚了,以後,這裡就是我和一仙的家,在這兒,我要過過平凡人的日子。哎喲喲,你彆氣我,我不能動,可比不得人家打了一輩子坐的人,嗬,這個麻!你自已找地方坐著。”
唐一仙笑嘻嘻地搬了張椅子來,楊淩一看。皇上坐蒲團,自已坐椅子比他高的多,便扯過一個蒲團,坐在了正德對麵,唐一仙一見,自已也拿了個蒲團來,又從龍書案上捧過一盤葡萄,放在三人中間。
正德輕輕撫著大腿說道:“伯顏占據青海湖、山東賑災扶貧、遼東移民開荒。山西趙瘋子在中條山招兵買馬,還有江南地白衣軍……,有生機有死亡,有希望有失望,朕也是有喜有憂啊”。
楊淩淡淡一笑道:“正是要他們往南去,南船北馬,一到了江南,他們會發現那兒的確是富裕的很。可是他們的馬上優勢也就完了。儘量地分化瓦解、打擊削弱,再三四個月把剩下地殘兵敗將再往北趕,天寒地凍缺衣少糧,從起事到完畢,他們鬨騰不過一年。皇上儘管放心”。
“青海方麵,就看這些活佛的能量如何了,如果他們解決不了伯顏的問題,那時咱們也解決了白衣盜。可以騰出手來了。遼東的事好辦,那是見效長遠地事,摸著石頭過河,有什麼問題隨時發現隨時解決吧,朝廷上隻要多支持,政策上予以扶助就行了。
至於山西的趙燧,等這邊諸事有個眉目,臣想親自跑一趟。如能招安最好,如果不能,也決不容他坐大,流匪一旦有了穩定的根據地,那就尾大不掉了,一定得把他趕走。”
正德點點頭,神情正經起來:“說地對呀,經過這些事。朝政中的弊端都暴露了出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及時解決。就能避免矛盾進一步激化。朕是想文治武功,有番作為,可是自已問題一堆還沒解決,就想開疆拓土,那是好高騖遠,打鐵還得自身硬啊。”
楊淩聞之甚喜,說道:“皇上所見甚是,臣與內閣、六部的幾位大人計議一番,把改製革新十二策精減為十策,覺得已經十分妥善了,準備這兩天就先使人遞奏折上來,先放出風聲,讓大家心裡有個準備,然後正式由內閣向皇上請予實施。臣先把我們商議的結果給您說說,以便心中有數”。
楊淩撿緊要的事情敘述了一遍,稅賦改革方麵,眾官員在經過地方官自已試行地各種新式稅法,諸如‘裡甲銀’、‘均平銀’、‘綱銀’、‘十段錦’中擇優選用了‘一條鞭法’,正德聽到這裡,吐出塊葡萄皮,連連點頭道:“好好好,這大明稅賦的弊政是該改改了,一條鞭法很是合理。
偌大的大明江山,朕要用兵沒銀子、朕要脤災沒銀子,連內庫都打掃光了,可憐到如此地步,窮苦百姓卻還說被稅賦壓地喘不過氣來,是大明真的窮到了這份兒上?隻是稅賦不均罷了,富人所出不及九牛之一毛,而窮苦百姓所繳,卻是一年收入之大半。
結果養的一些人腦滿腸肥,放屁都流油,我聽說江南有富商,想吃一碗鸚舌肉,就宰了百十隻鸚鵡,那玩意兒真的好吃嗎?擺譜罷了。吃魚須,就買了百尾鯉魚,隻剪魚須備用,這份奢侈,朕也沒那譜兒呀。”
楊淩有點詫異,道理是一針見血,隻是怎麼皇上現在俚語粗話這麼多,而且對民間的事情知道地還不少,要說是廠衛告訴他地,起碼這些俚語不可能對皇上講,大不敬呀。
他看了眼唐一仙,心中若有所悟:“十有**是這口沒遮攔的小妮子對皇上胡言亂語來著,皇上還偏就吃她這一套,就喜歡讓人家把自已當成普通人相待,這兩個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捱,自已又不是道學先生,這種小事懶得進諫了。”
這些話要是讓王瓊、劉健甚至現在地楊廷和、梁儲等人聽見,恐怕都要大驚失色,立即苦苦進諫,要求一國之君謹言慎行,甚至發動群臣搞場大廷議,讓皇上來個深刻檢討,也隻有楊淩根本不當一回事,正德在他麵前最是輕鬆自在,做人做地不累,也難怪有話願意和他說。
楊淩一說到兵製改革,血脈已經流暢的正德一拍大腿,深有同感地道:“這條好,是陸完提的?嗯,他這主意不錯,現在就招團練民壯,給朝廷練兵還不花朝廷的錢。等到合適的時候,直接取代衛所軍。好主意呀,說實話,朕現在沒錢,這兵製又不得不改,就得想些巧法了。
現在一看兵部的戰報朕都生氣,說是朕有兩百萬兵,可是裡邊有多少是隻會種地的呀。要不是愛卿你帶兵給朕出了幾口惡氣。瞧那仗打地,都打成什麼奶奶樣兒了?想當兵地當不上,不想當兵的硬逼著他當兵,那能有心思打仗麼?應該改!”
楊淩漸漸說到自已此來的真正目的上,他說到土地兼並狀況的嚴重和危害,然後窺了正德一眼,見他正認真聽著,楊淩歎了口氣。擔憂地道:“皇上,有皇上支持,改製革新定可推出,朝中的阻力想必是不會太大的,臣擔憂地是。推出地這十策,是否真能落實下去?”
土地兼並者,非富即貴,叫他們從嘴裡往外吐肉。誰甘心呐?這些權貴又有大有小,勢必互相攀比,大顯大貴者不肯遵從朝廷製度,小顯小貴者就會有樣學樣,朝廷地政令頒布下去就被束之高閣,隻當成一件公文接收下來,那樣可就前功儘棄了”。
正德眼珠一轉,黠笑道:“嘿嘿。要朕聽改製十策?奏折吳上來後朕看不到麼?就知道你打著彆的主意。你放心好啦,不管他是王公侯伯,還是皇親國戚,亦或是一二品地大員,膽敢不從政令者,朕給你撐腰,一概懲治!”
楊淩苦著臉搖搖頭,說道:“沒有用。這個人……官兒太大、權太大。皇上給臣撐腰,臣也不敢得罪他”。
“哈!”正德氣笑了:“行了。你也彆和朕賣關子了,你直說是誰就得了,我瞧瞧是哪個人這麼威風”。
“這個人,就是皇上您!”
“我?”正德皇帝呆了一呆,有點惱了:“朕有兼並土地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兼誰的土地?我倒是想開疆拓土朝外邊使勁兒呢,隻是眼下不是時候呀。你說,朕怎麼成了兼並土地的禍首了?”
唐一仙一瞧,急忙拿起兩串葡萄遞給這哥倆兒:“來來來,吃葡萄”。
沒人理她,楊淩直視著正德的眼睛,很認真地道:“皇莊!皇上忘了皇莊麼?”
“皇莊?”正德皇帝驚詫莫名:“你說皇莊?你說說皇莊怎麼算是土地兼並了?”
楊淩道:“皇上圈點皇莊迄今已達二十一處,約二百萬畝土地,皇上如此,地方藩王更是如此,就藩地藩王經皇室指定,各自擁有的土地都在數百萬畝不止,數量龐大、數目驚人、聳人聽……”。
正德皇帝肺都快氣炸了,一時竟有些悲憤了,他大吼道:“朕還罪大惡極呢!你替朕管過七個皇莊,該知道其中的事,什麼朕擁有數萬頃土地,藩王擁有多少萬頃土地,這純屬以訛傳訛,內中詳情你不明白?”
唐一仙圓溜溜的眼珠左瞄一眼,右瞄一眼,見這兩兄弟要談崩了,連忙又拿起兩串葡萄勸道:“來來來,吃葡萄”。
兩個人還是沒理她,唐一仙恨恨地摘下一粒葡萄,丟進了嘴裡。
楊淩輕輕笑道:“臣代皇上管理皇莊時您也知道,那隻是個幌子,不過這次為了改製革新,臣做過詳細調查,現在自然就明白了。
皇室、王室,本來是由朝廷財政支付花銷費用的,這些錢從哪兒來?來自百姓稅賦。百姓之地都要納稅,這是天理。藩王就藩,皇室指定一些王田,並不是這位王爺擁有多少多少田地,而是這塊土地所繳納地賦稅不再繳給戶部,而是由王室派人管理,直接由王室使用。皇上的皇莊也是如此。
皇室、王室本來就是從朝廷財政中支取費用的,這部分田地劃成皇莊,戶部那邊就按數減少供應,皇莊王莊的存在,隻是讓百姓繳納地賦稅少了戶部這個中間環節,直接交給本該享用它的皇室、王室使用。
繳皇稅王稅,就不用繳官稅,並不是重複收稅。所以這地叫官地也罷、叫皇莊也罷,隻是管理人的不同,對老百姓來說,其實沒什麼區彆。”
正德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楊淩繼續道:“而且。皇莊、王莊征收的田租比例按規定是一畝地征三分稅,比普通地主家征收的還要少一些,耕做皇莊的佃農,負擔要小於一般田地的佃戶,”。
正德皇帝悶哼了一聲,不悅地道:“你知道了還這麼說?剛剛真是氣死朕了”。
楊淩微微一笑,說道:“皇室總需要有收入來應付日常花費開銷地,不從皇莊出。就從官地出,不是直接收,就得戶部給,那麼這地名字叫皇莊還是官地有什麼區彆?
一百萬畝地一年的稅賦約為一萬兩,一些豪紳、鹽商、海商,每年賺取的利潤都遠遠不止於這個數字,皇家所入看起來沒那麼聳人聽聞,也談不上兼並土地。讓百姓沒了活路”。
“但是……”,楊淩嚴肅起來,說道:“平頭百姓誰會去計算這些地一年所出幾何?皇家征收又有若乾?他們隻聽說皇家自已占有幾百萬畝土地,就覺得驚世駭俗了。而且以訛傳訛、信口雌黃,本就是人之常性。人們也願意津津樂道、誇大其辭。
士紳們是願意這麼傳的,傳播這種話,就為他們的真兼並創造了條件,傳的人多了。相信的人也就多,甚至流傳後世,讓不明真相的後人聽了,也會覺得義憤填膺。
臣所說地這些還隻是正常情況,正常情況下,並沒有坑農害農,圈點皇莊、王莊對皇室地聲譽也是極為不利的。那麼皇莊到底有沒有盤剝?耕種這些土地地百姓是不是真的就比向官府繳稅的百姓繳稅少,更得實惠呢?其實很少、非常少。”
他迎著正德有些錯愕的目光。解釋道:“原因很簡單,皇莊在官府之外自設管事人員,他們的工錢從哪兒出?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終地出處仍是田賦,所以加上他們的工錢,這皇莊稅賦就已經不比向官府繳稅的田地少了。
此外,這些皇莊的私人管事、師爺們,代行的是官府地職權。他們上麵對著的是身份高貴、永遠不可能和佃戶們朝麵的皇親貴戚。下麵對著的是那些為皇親國戚耕種皇莊地佃戶,地租到底定多少、收多少。還不是他們一句話?他們有這樣便利的條件,有可能不貪麼?
皇上以為自已是按一畝地三分稅在收稅賦,讓給了百姓七分利,然而實際上百姓辛苦一年,真正所得可能連三分都不到,中間的大頭都被一層層的管事、師爺、打手們給分貪了。百姓們知道是誰如此盤剝他們的嗎?這筆帳自然算在了皇上頭上”。
楊淩的語氣沉重了起來,又道:“臣說的這還隻是您的皇莊,至於各地藩王……咳咳!臣不敢瞞皇上,您想必也知道,藩王之中有賢有愚,並不是都知道體恤百姓地。如果這個藩王自已就貪圖錢財,拚命壓榨,提高了稅賦比例,再加上層層管事從中盤剝,百姓豐年所得可能就隻餘一分利能勉強活命了,一旦災荒欠收的時候,他們不做流民不造反,如何活命?”
正德一聽,倒抽一口冷氣,怔怔地道:“竟……竟有這等事?”
楊淩肅然道:“正是,所以皇莊、王莊是不奪土地所有權的兼並,而豪紳權貴們則是連土地歸屬也奪走的兼並,看起來有些許區彆,其實兩者危害一般無二”。
正德聽了垂頭不語,神情十分沮喪。
他雖然喜歡嬉戲胡鬨,可是從心底裡也是想做個明君、做個好皇帝的,想不到自已直接指定皇莊供應皇宮用度,中間被人層層盤剝,竟然會害了這麼多百姓,這次流民造反,說不定就有一些百姓是被自已所逼,所以心中十分難過。
嘴角忽地一涼,沉思中的正德轉眼一看,隻見唐一仙拈了一粒葡萄,送到了他的嘴邊,溫柔地向他一笑,眸中飽含著安慰、鼓勵,正德心中一甜,不覺張開口,把那粒葡萄含進了嘴裡。
唐一仙又遞給楊淩一串葡萄,嗔道:“大哥,你既然有了好辦法就說嘛,彆惹得皇上難過”。
正德眼睛一亮,說道:“楊卿,你可有什麼良策?”
楊淩道:“勿需良策。隻需將管莊人員儘數革除,皇莊王莊田稅例銀仍辦納解交戶部,年終由戶部結算撥付類進應用。頃畝數目,另造新冊改為官地,不再叫皇莊的名字就行了。
正德瞠目道:“就這麼簡單?”
楊淩笑道:“對皇上來說簡單,對替皇上管理莊田地人來說,卻是極困難。臣這是斷人財路,相信用不了多久。來向皇上訴說退還皇莊如何弊病重重、戶部撥銀如何拖延貪墨,總不如皇上自已管著地建議條陳就得鋪滿您的龍書案了”。
正德呆了呆,失笑道:“沒關係,朕看誰來,這麼勸朕地那定是貪墨的狠地,朕叫廠衛先查他個祖孫三代、四親八鄰,如果確實沒有貪汙,再來進言不遲”。
楊淩道:“還有一個難處。就是王莊。從道理上講,皇家賜給王室的例銀並沒減少,隻是從直接收改成官府撥給,可是那些私自提高稅賦比例從中大撈實惠的藩王,定然也要反對的。不過這理由他們偏偏說不出口。
皇上帶頭退田,以身作則,他們之中賢惠的藩王自會欣然追隨陛下,有些貪心但是尚知輕重的藩王沒了擋箭牌。也會遵守皇命。就怕有些藩王膽大包天,堅決不肯退田,阻撓新政實行。他們不退,那麼勳臣公卿就不會退,豪紳權宦就不會退。土地兼並問題就難以解決”。
正德皇帝冷笑道:“由不得他們,朝廷核定一年給他四百萬畝土地的稅賦四萬兩,現在田地統歸戶部管了,一年撥給他銀子還是四萬兩。他有什麼理由不遵旨意?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敢拿來和朕說麼?你放心,這一關,朕把著!朕馬上下旨革除皇莊,交還戶部。”
“且慢,皇上且慢”,楊淩急忙道:“現在不忙,撤除皇莊得挑個好時候,才會有好效果”。
正德呆道:“這個……還要挑個黃道吉日不成?”
楊淩神情詭譎地附耳過去。低聲說了幾句話。正德皇帝拍腿大樂,眉開眼笑地道:“好好好。這個好,朕喜歡看他們狼狽不堪地德性,嘿嘿!”
他奸笑兩聲道:“不就是挖坑讓人跳嘛,朕就喜歡坑人,嘿嘿嘿,這個事情朕很拿手”。
他伸伸腿,站起身道:“天太熱了,後邊獸籠子味道難聞,今兒不鬥虎了,走,咱們……”。
“慢著皇上,臣還有一事要向皇上說說,皇上要是允了,臣要向皇上討道旨意”。
正德疑道:“還有什麼大事?”
楊淩把衍聖公的事對他說了一遍,正德皺眉道:“侵占民田,這樣的豪紳地主不在少數,國舅張鶴齡為此就不隻一次被李東陽他們彈劾過,他的身份又比較特殊,為這點小事大加責斥,恐令人非議。公爵毆打朝廷命官,本來倒是一件逾製的大事,可惜……”。
正德苦笑道:“要是楊卿你現在沒有兼著差使,卻擅自動刑毆打朝廷命官,那就是大罪了。可是偏偏他衍聖公就可以,這是自宋以來傳下的規矩,他府上大堂二堂三堂齊備,連牢房都有,還養著私兵呢,朕也看不慣,可頂多責他用刑過重,還能怎麼樣呢?要是下一回旨,隻是責訓兩句,豈非笑話?”
楊淩笑道:“臣知道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皇上出麵有點小題大作,皇上不出麵又沒人敢管他。這事兒不管,在改製時一定有人把他拱出來頂缸擋箭,還不如先下手解決。
臣是想借這事兒讓他也為朝廷改製做點貢獻,衍聖公還是有些號召力的,尤其他是孔聖後裔,如果他肯登高一呼,大用處沒有,至少許多腐儒酸丁、冬烘道學就能閉了嘴,讓皇上耳根清靜,少些聒躁”。
“哦?那麼你想怎麼做?”
楊淩又附耳解說一番,正德皇帝連連點頭道:“行行行,你要旨意,朕這就給你寫去。”他在楊淩胸口輕輕一拳,哈哈笑道:“你也不錯,很會坑人嘛,壞心眼子不少”。
“嘿嘿嘿嘿……”,兩人正在怪笑,唐一仙雙手叉著小蠻腰,恨恨地白了他們一眼道:“瞧瞧你們啊,有點形象好不好?你們一個皇上、一個國公,在這兒商量怎麼算計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唉!我真服了你們這對活寶了!”
她哼了一聲,一轉身走了。
正德皇帝揉揉發酸的腮幫子,說道:“走,陪朕去北海子避避暑氣,咱們劃船釣魚去,釣幾尾鮮魚回來讓一仙燉魚羹,她手藝挺不錯地。”
“皇上不哄她了?皇上可是最懼河東獅子吼呀”。
“嗨,她又不是真生氣,我時時緊張,她還不得煩了?我們也不是時時膩在一起的,再說了,女人嘛,喜怒無常的,就那樣”。
“是啊,是啊,皇上說的太對了,看不著還想,見多了煩得慌……噯,對了皇上,臣過兩天要娶房妻妾,要行西洋禮節,知道皇上愛看這熱鬨,你去不去?”
“去呀去呀,這種熱鬨怎麼少得了我?順道去看看皇庵,皇庵快蓋好了……皇庵……皇妹快搬過去了……”。
一對奸詐兄弟一邊聊著,一邊搖搖晃晃地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