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以神之名(1 / 1)

第336章以神之名

四大聖僧坐化之處已經成為聖跡,那是誰也不準動的。楊淩令兵丁以布幔把焦黑一片的火場圍了起來,當場宣布要在此地建起一座七寶玲瓏塔,以紀念四位活佛成仙得道的神跡。

許多士紳,甚至窮嗖嗖的百姓們聞言立即要慷慨解囊,攘助建塔,捐的多的要求在功德碑上記載善行,捐的少的隻要求在塔基磚石上刻個類似‘某某某到此一遊’的大號就行,把個金吾衛右提督梁洪樂的心花怒放,當場就抓住兩個秀才當帳房,要立刻鋪開攤子收銀子,卻被楊淩一把攔住了。

楊淩好言相勸了半天,說四聖歸天是全霸州的光榮,是全霸州百姓的一件盛事,建塔費用將由以前眾香客們捐給活佛的銀子裡出,由州府督造,這才將心不甘情不願的百姓們勸走。

今日來參加弘福**會竟見到這樣一幕神跡,把個霸州百姓喜得手舞足蹈,個個大歎不虛此行。‘四聖僧’飛升的消息還沒傳出去兩條街,就已經走形變樣了,經過信徒們的不斷加工,四神僧在火中騰宵而起,駕雲西去的情節已經構勒得栩栩如生。

整個霸州乃至周圍縣鎮迅即沸騰了,黯家後院兒本來是一片菜地,說它是聖地的多了,菜地便成了聖地。前來膜拜神跡的人絡繹不絕。

膜拜神跡的人多了,小商小販也就多了。緊跟著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戶小姐、太太們也拋頭露麵,求子的、求郎君的也紛至遝來,還有青樓妓女求早日從良的。

姑娘小姐、青樓美妓們多了,登徒浪子也就聞香而來,一個個指指點點、品頭論足,有時趁著人多擠近了碰碰手臂,蹭下屁股都能美上老半天。這一來。小偷小摸混水摸魚的也就多了。

欽差的後花園子成了廟會,從早到晚人流不斷,到知州衙門報失竊、報非禮地案件陡升十倍。此時,副欽差梁洪終於找到了賺錢的機會,經向欽差大人威國公爺請示,與霸州知州衙門聯辦,參觀聖跡購票處隆重出台,梁洪還真的小賺了一筆。

霸州官員、士紳、百姓們原本就深信四位活佛是真正的活神仙。自然對欽差國公爺親口喊出的‘破碎虛空、白日飛升’絕無懷疑,要不然焉有就此罷休還欣喜若狂的道理?

楊淩也故作虔誠,跟著跑前跑後安排各種善後事宜,到了晚間他終於才得空回到自已院子,穆生員一見到他立即淚水潸潸,長拜不起。

楊淩輕輕將他扶起道:“穆秀才何必如此長拜,本國公並非為你個人報仇,邪教蠱惑民心、為害鄉裡。朝廷本該予以嚴懲的,本國公見了,焉有放過之理?”

穆生員擦擦臉上淚水,感激地道:“話雖如此,這些妖僧上結交於官吏豪紳。下迷惑有萬千黎民百姓,層層關係猶如無數道信念織成的一道金光罩,誰想動他都覺棘手,大人巧施妙計。學生才得以報此血海深仇,怎能不感激萬分?如此這夥禍害被除掉,霸州百姓皆受恩惠,大人無上功德啊。”

楊淩啞然失笑,他扶著穆生員回到椅上坐了,自也據椅而坐,說道:“懲此四惡,固然解恨。要說救霸州百姓於水火,那還差得太遠。你看看後園趕來膜拜地瘋狂信徒就知道了。

‘四聖僧’白日飛升的消息一傳開,百姓更加篤信癡迷,其他的妖僧妖道還能不推波助瀾,蠱惑更多百姓、坑害更多良民才怪。四妖僧是除了,可是不但沒有解霸州百姓之厄,反而會令他們越陷越深,更加執迷不悟!”

穆秀才和苗剛一聽矍然驚醒:“是啊。自已想的太過簡單了。用這個方法處死四妖僧,固然不會引起霸州迷信百姓的憤怒和反抗。可是也令他們更加癡迷於這些神神怪怪,企盼自已能夠修行有道了,豈能算是得到解脫了?”

劉大棒槌正在後院排布兵丁保護“神跡”,此時隻有宋小愛陪在楊淩身邊,她本來笑盈盈的對除掉四個禍害十分開心,聽了這話也是一怔,脫口道:“大人,那怎麼辦?這不是除去了四個妖和尚,卻成全了四十個、四百個妖僧妖道麼?”

楊淩歎息道:“是啊,除非那些受騙的百姓自已能夠清醒過來,否則誰能幫得了他們?人心所向,可不是靠律法能禁止得了的,更何況這些妖僧假借正宗佛法地名義,更富隱藏和欺騙。”

宋小愛恨恨地一跺腳道:“這些妖僧可恨,那些被騙的百姓也著實的可恨!大人,要不要末將立刻率人去四妖僧的住處查抄所有財產,多少也能為百姓們挽回一些損失。”

楊淩微笑搖頭道:“不可,不可,這些錢抄回來還給百姓,轉頭他們就能拿去孝敬新的活佛、神仙。送他們錢財,不如送他們一份理智。不過我相信這些新地神仙活佛之中,肯定沒有四妖僧的親傳弟子,他們知道自已師傅的底細,所以絕不會相信什麼白日飛升,天降法旨的把戲。

旁地妖僧妖道不知詳情底細,還會察言觀色,看看是否有可趁之機。但是智善四僧是被我楊砍頭給陰了,天降法旨也是我楊掃把的詭計,四妖僧的弟子們絕不會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隻是他們有苦自家吃,不敢說出來罷了。

你說四妖僧這些弟子會不心虛麼?還敢留在霸州麼?他們一定會心虛,一定會擔心我要拿他們開刀,他們要逃,就不會舍得丟下欺騙來的金銀財寶,我猜……今晚他們就會席卷財寶逃之夭夭了。”

宋小愛一聽就急了:“啊?你都知道還四平八穩地在這坐著呀,我的大老爺,您還真沉得住氣,咱們趕快去抄家……啊,不是,抄廟呀。”

楊淩嘿嘿一笑,順手抄起茶杯。翹起二郎腿悠悠地道:“不能抄,不能抄,能否把霸州的魍魍魎魎一掃而空,我可全指著四大聖僧這些敗家徒弟呢。讓他們偷、讓他們逃,嗬嗬,誰攔著我跟誰急。”

“嗯?”苗剛和穆秀才麵麵相覷,半晌才訥訥地道:“國公爺葫蘆裡,這是賣的什麼藥呀?”

“嘁!還能賣什麼藥呀?”宋小愛不屑地一撇嘴:“裝神弄鬼唄”

楊淩哈哈一笑。起身說道:“沒錯,就是要裝神、弄鬼!我要以神之名,掃蕩一切牛鬼蛇神!從現在起,本國公就是神的代言人,霸州第一神棍!”

“……”

“小愛,你去哪兒?”

宋小愛回頭扮了個鬼臉:“末將去找大棒槌,趕緊地給楊大師再搭一座弘揚**的高台!”

“老大,咱們怎麼辦?”一堆鋥亮地光頭聚在一起。

一個身材魁梧的僧人眼角抽搐了一下。猶有驚容地道:“楊砍頭,天殺星下凡,真的不假!真的不假!難怪他在福建一聲號炮砍下千餘顆人頭,裡邊還有堂堂的一省布政使,連眼皮都不眨。他……他太狠了!”

僧人的聲音顫抖著道:“什麼白日飛升、破碎虛空,師傅四人有什麼本事彆人不知道咱們還不知道嗎?他們能成佛?好狠呐,一把火就給燒了,活活地燒死四個人呐。”

“大哥。我就奇怪了,咱們擺布地那火都有說道地,根本燒不著師傅,他們不知怎麼在下邊也放起火來了,可是師傅們怎麼就不知道躲呢?一動也不動地就那麼燒死了,我到現在還在納悶兒。”

那個身材魁梧地僧人獰笑一聲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師傅不是真正的金剛不壞身,他們喝酒吃肉玩女人。比咱們還厲害呢,肯心甘情願被燒死才怪。姓楊的動了什麼手腳我不知道,不過師傅們肯定是被他坑了。”

他看看十幾個心腹兄弟,說道:“霸州咱們是待不下去了,眾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知道楊砍頭擁有師傅飛升後傳下的法旨,霸州的百姓被師傅迷的神神道道的,對楊砍頭造出來地狗屁法旨必然言聽計從。

如果楊砍頭是為公。那他就是知道師傅乾的那些事兒了。他不會放過咱們的。如果是為私,想黑吃黑吞了師傅積攢下的金銀財寶。那更是非殺咱們滅口不可,咱們得趕快走,這裡不能待了,師父的金銀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這幾年跟著他們咱也學了不少花哨了,換個地境兒咱們自已當活佛去”

“好!”幾個根本沒有度諜,剃了禿頭就冒充和尚地漢子摩拳擦掌,雄心頓起。“可是……”,師傅的金庫鑰匙帶在身上,那麼一場大火,恐怕鑰匙都化了,咱們打不開呀。”

“廢物!”老大瞪了他一眼:“還要個屁的鑰匙,不會五鬼搬運,你還不會五丁開山啊?哥幾個抄家夥,咱們砸金庫去!”

“他們果然帶了金銀逃了?”楊淩微笑問道。

“是的,國公爺,一共十一個人,分成兩夥,各自背了包裹趁夜走掉地。”

“嗯,盯上了?”

“盯上了。”

“好,明天消息一傳開,就引著霸州官府的衙差去把他們抓起來,一個也不要跑掉,不過先要秘密關押起來,不能聲張。他們是最後一張底牌,不到關鍵時刻如果翻出來,就起不到應有的效果了。嗬嗬,有沒有去他們的寶庫查探?”

“有。他們在龍泉寺占據了一座大殿,因為信徒眾多,龍泉寺的方丈也不敢招惹他們,平素也不讓弟子們過去。那座院子就一直被他們占著,他們逃走了之後龍泉寺還沒人知道。

我們派人進去搜查,發現禪房下邊挖了暗窖,修了暗門,驗看時大門已被劈開了。裡邊還胡亂丟棄著一些不易變賣的珠寶玉器、金銀首飾,現成的金銀不多,應該是被四妖僧地弟子們弄走了。”

楊淩點點頭,說道:“好,盯住現場不要動,明天一早,本公爺就去接收財產。”

第二日,霸州知州樊陌離、推官江海文率領三班衙役。楊淩領著親兵,又叫上城中各處地保甲裡正、士紳代表,在大群興衝衝的百姓簇擁下趕往龍泉寺,一路上聞訊加入的百姓越集越多,彙成一條長長的人龍。

霸州龍泉寺。位於霸州信安鎮,始建於唐末,原名龍花寺,金代改名“普照禪院。”元代定名為龍泉寺,寺院內大雄寶殿前的中軸線兩側有兩口古井,水如泉湧,故得名“龍泉。”

寺裡正殿大雄寶殿麵寬三間,進深三間。後為千手佛閣。另有旁院三間,這幢旁院就是被四聖僧先以掛單為名寄住,卻逐漸霸占,甚至不許龍泉寺的和尚跨進半步的賊巢。也是那些狂熱信徒們眼中比正殿地大雄寶殿更加莊嚴地聖地。

此刻,這座他們心目中地聖地一片狼藉。被劈開的窖門,散落地金銀,人去廟空的場麵,令所有的信徒驚呆了:這怎麼可能?佛爺親自調教出來的弟子們竟然背棄佛祖,竊取金銀逃之夭夭了?

一片死一般地靜寂當中,楊大神棍閃亮登場,即席發表了他的第一道神諭:“鄉親們、士紳們。四位神僧飛升靈山了。本官和大家一樣,深切緬懷著四位聖僧的音容笑貌。和他們可親可敬的大師品德。

這些財富是佛爺留給你們的。你們這些百姓,為了捐獻香資、敬獻佛前,變賣家產竭儘所有。你們地虔誠,四位神僧在天有靈是心裡有數的。四位神僧傳下法旨,令本官按照你們的貧富和當初捐獻的多少,適當返還財產,可是四位神僧地弟子卻見利起意,背叛神佛逃之夭夭了。

我,和樊大人,江推官,是一定會派人緝拿的,我們一定會儘量把他們緝補歸案,挽回大家的損失。現在,隻剩下這一點點財產了,大家不要急,不要慌,請大家排好隊,自覺維持秩序,我先將剩下的這些財寶,分配給你們。

這座大殿裡的一切都是你們的,大家請放心,我們官府是一文不要的。沒有分配到的鄉親也不要急,你們先在官府做個登記,如果、一旦、萬一我們能抓到已經逃走地叛徒,而且錢還沒被他們揮霍掉的話,我們會把你們叫來繼續分配的。”

老百姓一聽就急了,如果、一旦、萬一?還……還得是沒被他們揮霍,那才多大把握啊?今天要是分不到我,豈不是要聽天由命了?

這就是楊大神棍玩的心理戰術了,原來這些信徒們心甘情願勒緊了褲腰帶,把錢都捐出當香油錢,圖的是什麼?就圖的種善因得善果,來世有福報啊現在允喏給他們這一切的活佛自已成仙了,未來一片渺茫。幸好四位活佛聲明要把這些錢返還給他們,現在又鬨出這樣的把戲,那不是雞飛蛋打一場空嗎?

貪欲開始在每一個人地心中升起。百姓們沸騰了,開始爭先恐後地向前擁擠過來,生怕落在後邊會少了他那一份。對於財富的貪婪,取回原本屬於自已財產地渴望,在這一刻壓倒了對於宗教的盲目狂熱,而且隨著彆人的爭搶,周圍氣氛的影響,這種心理在互相感染之下變得更加強烈,迅速發展成一場不亞於暴亂的大戰。

在楊淩授意下,宋小愛和劉大棒槌早就對自已的人耳提麵命,一見情況不妙,他們的人馬立即高呼著“保護國公爺要緊”,然後很無恥地撤出了戰團,獨留下霸州知州衙門的官差們圍擋在並起來的幾張大桌子前邊,桌上擺著從地窖裡搬出來的全部財產。

一見來自京城的大官兒威國公爺地官兵都撤退了,百姓們大受鼓舞。尤其是後邊的人、擠在人堆裡的人,根本不擔心會被官差看到或者記住他,更是肆無忌憚地狂呼亂叫,煽動著大家往前衝。

一場大哄搶開始了,衙差們帽子也丟了,風火棍也沒了,袍帶靴子全不見了蹤影,連滾帶爬地從瘋狂的百姓中逃了出來。樊陌離和江推官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暴民瘋狂擁搶。好象他們的身體已經不是肉做的,從四麵八方擠過來,竟把結實的香案擠的咯吱作響卻沒人呼痛。

搶到了東西地人連口氣都來不及喘,立即從兩側殺出重圍,緊緊攥著手中的項鏈、耳環逃之夭夭,後邊衝過來的百姓見桌上已經沒了東西,心有不甘,立即衝向彆處。見到什麼值點錢的抱起來就走。香爐、蒲團、懸掛的布幔,就差拿把小刀刮佛像身上的金粉了。

這些原本就意誌薄弱,很容易被他人言語、情緒所左右的信徒是很容易被感染的,尤其是此刻貪心已起、又是在這樣狂熱地場麵刺激下,後邊的人已經沒有什麼可搶的東西時。開始心有不甘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偉哉斯言,古人誠不欺我!

這些信徒還沒有看破紅塵。他們如果不計較利益、不比常人更在乎利益,就不會捐獻大量財產種善因,期盼來世非富即貴了。彆人得到了,而他們沒有,這份不平、嫉妒,使他們已經狂亂的情緒達到了巔峰。

他們痛罵著、哭喊著,全然忘記了這裡曾是他們敬畏膜拜的聖地,好象缺了這些錢一家人馬上就要餓死似地。不依不饒地圍住楊淩和樊陌離等官員,兩眼通紅,喊冤告狀,一定要得到補償、討得說法才肯走人。

楊淩要的就是這種結果,利用他們的貪欲,先告訴他們每人都將分到一大筆錢,就象四個神棍給這些信徒們開出的讓他們來世成王成侯、大富大貴地空頭支票,讓他們的心理預期先膨脹到一個高點。然後用一個突然打擊使他們的希望變成泡影。

在他們的失落中。少部分人卻實現了這一願望,其他人的嫉妒心和攀比心理因此迅速發酵。導致他們希望落空的罪魁禍首又是最崇敬的活佛身邊的人,種種心理衍化出來地盲目憤怒,很容易就可以被他主導和利用了。

“怎麼辦呐大人?”江海文緝匪抓盜半輩子,還沒見過本來老實巴交的百姓會變得象瘋狂的獅子,一時也沒了主意。

“怎麼辦,國公爺?”樊大人六神無主地轉頭問楊淩。

楊淩咳嗽兩聲,忽地跳上一張桌子,振臂大呼道:“所有的人都不要吵,統統給我聽著!”

喧囂的大廟頓時一靜,擁擠的人潮凝止在那兒,目光齊刷刷地投在楊淩身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神弑神!

楊大神棍在眾多信徒滿心焦灼、憤怒,急欲喧瀉的時候,拋出了他親手炮製的第二篇神諭:“鄉親們不要急,四位聖僧早料到這些弟子們心誌不堅、動機不純,四位聖僧在時,他們尚不敢胡為,聖僧歸返靈山,他們就會胡作非為。

昨夜,四位聖僧托夢給我,四位聖僧說,其實霸州有許多人冒充神佛,招搖撞騙,四位聖僧在地時候,因為心懷慈悲,希望能以一顆佛心感化他們,所以始終不忍揭穿他們地騙局。現在四聖僧功德圓滿,已經回返靈山了,這些騙子沒了顧忌,就要變本加厲地欺騙百姓了。

你們看,追隨四位聖僧的親傳弟子都背叛了他們,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這裡已經沒有資財可以給你們,但是你們知道霸州還有什麼人稱仙稱聖地吧?除了四位聖僧,那些大神半仙,統統都是假的,他們都是榨取百姓的錢財而已。

我們要把他們趕走,我們要把被他們騙走的錢財搶回來。現在,出發吧,四位活佛在靈山上看著你們,你們要把這些裝神弄鬼的家夥統統趕走,維護真正的淨土!”

如同一鍋沸水,轟轟烈烈的群眾滅神運動在楊淩大手一揮下誕生了。浩浩蕩蕩的‘打擊一切假神仙’隊伍呼朋喚友不斷擴大。迅速向十裡八鄉傳播開去。

楊淩的話給了他們一個合理地理由,一種自我欺騙、自我催眠的心理暗示:我乾的是對的,我去趕走那些大神半仙,搶走他的錢財不會觸怒神靈,因為我是奉了真正的神聖的旨意,我是正義的!

霸州這幾年簡直成了神仙鐘愛之地,真人,法師。如雨後春筍一般不斷誕生,可是因為四聖勢力最大、影響最廣、曆史最久,所以其他地神棍都公認他們是最具神通的人,想開山立戶都要備了大禮拜碼頭的。

現在這些神棍一向公開承認是最具神通的活佛,而且他們剛剛在眾目睽睽之下白日飛升,名望已經陡升到至高無上的境界,這個時候他們的代言人公開聲稱其他一切所謂有神通的人都是騙子,又有無數的信徒作證。擁護,還有誰敢置疑?

那些神棍有苦難言,甚至難以做出任何解釋。他們不敢說四聖是假地,那麼就不能說堂堂威國公爺傳的神諭是假的,這樣就無法用任何理由反駁神諭說他們是偽神、是神棍的罪名。這就象太平天國時的東王楊秀清。當大家已經公認他是神明地代言人時,那麼最初造神的人也隻能默認他的存在,否定他就是否定自已,否定自已創造的神。自已釀地苦酒隻能自已喝了。

整個霸州開始了牛鬼蛇神大清洗。發動群眾鬥神棍,是最行之有效的的辦法,既不會招致百姓們的反對,而且各縣各鎮,哪兒有大神,哪兒有半仙,這些老百姓最清楚。

而且這些信徒口口聲聲說是奉了四位聖僧的旨意,所以根本不曾發生信徒之間的械鬥。許多大神半仙的信徒在聽說威望最著,而且已經白日飛升的四位聖僧把他們信賴地神仙定性為神棍之後,立即反戈一擊,加入了倒攻清算的陣營。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切,以神之名!

霸州的神棍們這個年不好過,一個個都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最令他們痛心的是,這些攆得他們東奔西躥。丟家舍業的百姓,打起的居然是他們一向用來蠱惑百姓的旗號。這些往日裡威風不可一世,到處受人尊敬的大神半仙們,敗在了他們自已創造地神地手中。

楊淩有意識地調節著百姓們的行為,既不打壓他們地熱情,又避免他們造成過激的行為,或者擴大打擊範圍變成一場無法控製的暴亂。

隨著一個個裝神弄鬼者被揭發出來,楊淩又令地方官府把他們和追隨他們一齊騙人的弟子、心腹們,押上街頭現場表演他們所謂的神通,以及如何招搖撞騙詐取錢財。

這些伎倆的揭發和表演,成了霸州各地新年一景,百姓們既解恨又解惑,而且內容五花八門,猶如一場魔術表演,看他們在場子裡辛苦表演完了,不用往裡扔錢,還可以扔磚頭瓦塊,這可吸引了無數的霸州百姓。

許多商號發現這樣挺能吸引人,乾脆不再聘請舞龍隊、舞獅隊慶祝過年招攬生意了,而是主動請求把批鬥大會開在他們店鋪門前,作為優惠條件,他們給衙差們免費提供茶水、午餐、板凳。

隨著一場場騙局的揭露,以及與四大聖僧曾經用過的相類似的魔術手法被揭穿,最開始很狂熱、很光榮地執行著清剿“偽神仙、異教徒”的百姓們開始惶惑了,動搖了,心中堅定不移的執著和那個不容侵犯的神靈開始被撼動了。

那些被關進大獄等待處置的神棍們,現在是一無所有。舍得一身剮,敢把皇上拉下馬,何況是死了還要連累兄弟的狗屁“四聖僧”,許多神棍豁出去了,開始有意揭發和四聖僧有關的騙局,聲勢浩大的宣傳使百姓們對“四聖僧”的疑慮越來越重。

現在。沒有人為“四聖僧”辯白,當各路“神仙”被清算揭發近於尾聲地時候,越來越多的不利證據指向了“四聖僧。”無數的證據顯示,他們同樣是神棍,真相已昭然若揭,隻是驟然失去寄托的百姓們沒人敢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四大聖僧”破碎虛空的第九天,也就是正月十二,保甲、裡正、更夫們開始敲著鑼、敲著梆子四處宣布:官府已經抓住了攜款潛逃的四聖僧的徒弟們。明日將在霸州城公開審理這些僧侶。

第二天聞訊趕來的百姓人山人海,知州衙門根本放不下這麼多觀審地百姓,欽差行轅後院兒,那一大片圍牆都推倒了,就在“四聖僧”白日飛升的地方,由樊大人、江推官主審,威國公旁審,對四位聖僧的徒弟們開起了公審大會。

他們乾的一樁樁、一件件案子。無不是四個神棍主使和指揮,許多案子都牽涉到破家亡命的重案,這些弟子們豈肯把罪責攬在自已身上?現在已經坐實了攜款潛逃的罪名,他們無法再和“四聖僧”攀關係,藉由眾多百姓的支持來脫罪。那就隻有拚命往“四聖僧”身上潑汙水,把一切罪責都摘乾淨,把自已說成無關輕重的小嘍羅,才有活命地機會。

造神、以神滅神。最後再把自已親手樹起的神聖拉下神壇。當所有的神棍在狂熱信徒們的幫助下,象秋風掃落葉一般席卷一空後,失去利用價值的“四聖僧”就象塊破抹布一樣,被楊淩從神壇上丟了下來。

他們地徒弟當眾說出了一樁樁陰謀,穆生員拖著殘腿、滿臉翻著腥紅的血肉泣血悲訴,最後由四聖僧的徒弟當眾再次表演了一番所謂神跡,所以驚懼、疑慮的目光都投到了神地代言人,親眼目睹、親口說出四聖僧白日飛升的威國公身上。

楊大神棍的最後使命完成了。這次。他頒布的不再是神諭,而是簡單說出懲治四妖僧的手段後,立即發表措辭嚴厲的打擊邪教、打擊神棍的官方聲明,宣布徹底取締近十年來成立的一切門道會社,原屬占用地正規佛教、道教的廟產、地產立即歸還,身負重案的神棍嚴格審查,按律處治……

最後一座神龕,在他鏗鏘有力的宣讀聲中。轟然倒塌了……

神棍們榨取的錢財要清算、地產、房契要歸還。身負的血案要審請,這個時候當然不能接收黯家查抄的財產。瓜前李下要避嫌呐,萬一老百姓懷疑本公爺假公濟私,往裡邊攙和霸州百姓捐給佛爺、道爺們的香資怎麼辦?

楊淩地理由冠冕堂皇,樊陌離隻請示了一回,也就沒空再來了,昔日在神棍們麵前叩頭如搗蒜地信徒們轉移了陣地,把叩頭地點換成了知州衙門。

原來是叩頭祈福求來世富貴,然後遞上大把的銀子,現在是叩頭哀求返還財產、討還血債,然後遞上淚痕斑斑地狀紙,衙門口的大鼓短短兩天都敲破了四個了,忙得樊大人、江推官團團亂轉。

普通百姓的案子他們還能拖一拖,象穆秀才這樣在地方頗有聲望和勢力的家族,受騙上當的也不計其數,做官的人對地方豪紳的依靠是很大的,對他們就不能馬虎了。至於張忠張公公、衛所朱千戶這些不遞狀紙遞貼子的官兒們,咬牙切齒地讓他嚴辦神棍,儘快追回他們捐獻的財產,那就更不能馬虎了。

所以現在樊大人巴不得威國公彆來給他添亂,隻怕楊淩現在就是來了,他也實在沒時間辦交接、清點查抄物品了。楊淩正好得其所哉,東遊西逛,拖延時間不回京去。

副欽差梁洪這個年過的也很忙,他把‘四聖飛升神跡展示處’的牌子一翻,寫上‘千刀萬刮四大神棍斃命處’。進來一個十文錢,如果肯拿十三文,還外贈狗糞包一個,供他們投擲發泄,照樣賺得錢如流水。

正月十五,鬨花燈。

在霸州鬨花燈,自然要去勝芳鎮。勝芳的花燈十分有名,其製作技巧或繁或簡。有大有小,大至丈餘,小不盈寸,可玩於手掌之中。各式各樣的宮燈、人形燈、植物燈、鳥獸燈、風物燈、建築燈等有數百種之多。

霸州上下都在忙,楊淩卻輕裝簡從,悄然抵達勝芳鎮,要夜賞花燈了。

這段時間,他並沒有放過京師的一舉一動。京師官員陸續回朝,實際上由於今年劉瑾來了次突擊大考核,除了李東陽、楊廷和等較有遠見的人遠離京師避開這即將發生地暴風雨,大部分官員都沒走,都忙著拉關係、走後門。跑官要官呢。

因為劉瑾又下令要裁撤人員,精簡機構了。京師各大衙門要栽出三百人的名額來,但是隻要是他門下出身的,不論貪汙、年老、有病。一概保留。都指揮以下的官員,現在隻要劉瑾寫個“委任某某為某地某官”的條子,吏部就立即照辦,不敢再奏。

就連那個一向喜歡對著乾的小羅卜頭楊慎,似乎因為靠山全離京了,也變的安分多了,除了調動軍隊官員還提出反對意見,其他時候大多裝聾作啞。不聞不問了。

三大學士就剩下一個焦芳了,可這老頭兒據說生了大病,整日不露麵,劉瑾對他如此識相很是滿意,於是投桃報李,聽說焦閣老討厭江西人,因為規定江西人不準擔任京官。他想起當初謝遷力主處死八虎,而謝遷是餘姚人。又規定餘姚人不準擔任京官。

劉瑾的權力越來越大。得罪地人也越來越多,這種種行為。不但是朝中地方的官員,連各地的生員士子,都為之憤慨。

劉瑾勒令各部自查自糾,刑部尚書無所彈劾,被劉瑾喚去痛罵一番,回來之後無可奈何隻好把下屬王尚賓三人請來喝了頓酒,然後一邊道歉一邊宣布要彈劾他們,隨便找點罪名,以證明自已也是堅定不移地執行劉公公的意旨的。

最令人拍案稱奇的是,劉府收禮已蔚然成風,所有京官出差回來後都要到劉府送份厚禮,過年返鄉的自然也不例外。其實京官遠不如地方官手頭富綽,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地方官贈送的程儀禮物還不夠給老劉送地。

張彩知道劉瑾這麼乾,早晚把人全得罪光了,你吃肉要是彆人連湯都喝不上一口,那誰還死心踏地的跟著你?可他又不敢勸劉瑾不收禮,而且也知道勸了沒用,便委婉地諫言道:“公公,地方官都是比較有錢的,而且遠在地方,讓他們孝敬些禮物那是應該的,可是京官兒大多沒什麼來錢的門路,出趟公差才能撈點油水,如果他們來送禮,那出京後必然加緊搜刮,還把罪名全栽在您地頭上,說是為了給您送禮,這不是敗了您的名聲麼?

再說,京官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平常辦事都是用得著的人,隻要他們聽公公的話,安心為公公辦事就行了,還差他們那點禮物麼?”

劉瑾當時不太高興,可是等張彩走了,想一想又覺得大有道理,就在這時禦史歐陽雲等十幾個人剛剛過完年回京,提了禮物來給劉大官人送禮,劉瑾為了顯擺自已清廉,禮物沒收,把十幾個人全送到刑部去了,以賄賂罪判了刑。

這一來百官惶恐,全不知道什麼禮該送,什麼禮不該送了,要送禮之前還得先備份禮,買通劉瑾身邊地人問個明白,已免犯了他的忌諱,結果層層小鬼伸手要錢,需要花費的銀子反而更多了,百官更加怨怒。

楊淩聽了手下的稟報,隻覺啼笑皆非:這位仁兄……還真是位搞笑專家。在皇上麵前,他八麵玲瓏,心思機巧,從來不乾出格過份的事,可是一到了下邊,什麼昏招都出來了,這不是變著法兒給他自已刨坑呢麼?

楊淩囑咐手下靜觀其變。自已沉住了氣在霸州等機會。他和宋小愛、劉大棒槌等人到了勝芳鎮時,先期已有六七十名侍衛趕到了,這些全是心腹,化妝成普通百姓包下了一處客棧。

楊淩到了住處,沐浴更衣,換上一身衣袍,那袖箭火槍仍習慣性地佩在身上,就在房中用了晚餐。便帶了四十餘名精銳侍衛信步出了客棧,先在勝芳鎮街頭閒逛。

勝芳花燈有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盂蘭盆會“放河燈”,再就是元宵大葦棚“冰燈大會”,同時鎮內舉辦元宵燈會。由於此地燈會聞名與外,亦有不少外地富紳前來觀賞。所以儘管楊淩一副生麵孔,卻並不惹人奇怪。

楊淩身穿一襲青衫,一頭黑油油的長發挽成一結,用青綢子係上沉香木發箍。外邊卻罩一襲昂貴的雪白輕裘。麵如冠玉,目如郎星,就連腰間一枚玉佩隨著步伐輕輕一蕩,都透著儒雅風流,瞧得鎮上不少姑娘媳婦兒頻頻回頭。投以愛慕欣賞的眼光。

侍衛們扮作遊客,遠近散落,楊淩身前隻跟著大棒槌和宋小愛。大棒槌身著青衣小……大帽,氣勢洶洶。一副豪門豪奴模樣。

宋小愛作清秀俏巧地小侍女打扮,黑亮的頭發挽成未婚少女地三丫髻,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皮鮮肉嫩,小嘴櫻桃,眉目如畫,粉臉桃腮,猶如一朵含苞欲放的鮮花。

這一行三人都有吸引人的本錢。尤其那貴介世家的氣派,立即引起了幾個扒手的注意,開始有意無意地躡在了左右。

剛值傍晚,但是街上已經很熱鬨了,剛剛走到三岔路口,忽見前邊一條凜然大漢,也做秀才打扮,隻是那身子段兒實在粗獷。頜下虯髯與在棒槌相似。卻環目大眼,極是威風。這樣一條威風大漢。路走地卻是極是小心,隻見他扶著一個身披鬥蓬,嬌嬌俏俏地美人兒,正緩緩行於街頭,那小心翼翼,倍加嗬護地舉止,可以看出對這女子是何等的寵愛。

那女子是個少婦,比虯髯大漢矮了一大頭,身材穠纖合度。她頭梳盤龍髻,水湖綠織花比甲,窄袖子同色繡富貴花的蜀錦夾襖,迤地百褶裙,小不勝握的小蠻腰上,鸞帶裡掛了一條隱約可看到金花影的彩巾。

粉臉桃腮、檀口帶媚,一雙水汪汪的明眸,一顰一笑風情萬種,儘管她所穿的衣裙是冷色,卻依然如春水蕩漾。款款移動間,裙底弓鞋隱現,這位婦人顯然就是那位大漢地妻子。

這樣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卻娶了這麼一位嬌媚可人的小嬌妻,楊淩瞧著有趣,不禁注意地看了兩眼,發覺那大漢雖粗獷高大,隻是天生骨架粗大,看其神情氣度卻絕非粗人。那大漢也在看他,一番打量,似乎對他一行三人的氣質也頗為欣賞。

二人相視一笑,互相點點頭,正要錯肩而過,那大漢目光一閃,忽地瞧見一人,不由哈哈大笑道:“封半仙,好久不見,你也來看燈麼?”

這人雖非粗人,可這嗓門實在太大,楊淩等人不由自主地扭過頭去,看向他招呼的人,隻見一個三十多歲地清瘦漢子,唇上兩撇鼠須,身上袍子雖顯示家境不錯,可是縮肩塌背,走起路來有種狼顧之感。

那人氣極敗壞,連忙提著袍袂跑過來,一邊跑一邊恨恨地道:“你個趙瘋子,彆亂嚷啊,我叫封小木,不叫封半仙。你可彆害我,楊砍頭在霸州城正屠神滅仙呢,誰沾著神啊仙的誰倒黴,鎮上的劉大神兒說是跳神時占人家老婆便宜,剛被人家男人剁了一菜刀,都不敢報官呢!”

被稱作趙瘋子的大漢暢聲大笑,拍手道:“哈哈哈,任你道行再高,神仙也怕菜刀。嗬嗬,不叫便是,不過你孤家寡人地,怎麼有興致來看燈啊,不是想趁機蒙倆錢兒花吧?”

那封半仙麵皮漲紅,趙瘋子渾然不覺,又調笑兩句才陪著妻子告辭,隨風還傳來他妻子細細柔柔的聲音:“看你,人家又沒惹你,何苦這般挖苦?總是給自已惹……。”

楊淩想不到滅神運動如此深入人心,估計神棍在二三十年之內在霸州都休想有市場了,他和宋小愛相視一笑,轉身向鎮外走,要去瞧瞧久負盛名的勝芳冰燈。

封半仙見趙瘋子走了,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呸!真是個瘋子,仗著家裡有倆糟錢兒,不把老子放在眼裡。”

這時兩個緊跟著封半仙的人追了上來,說道:“丞相,您慢點兒呀。”

這話聲音絕對不大,站在楊淩這兒本不該聽到,可是這是三岔路口的出口,楊淩正要往鎮外走,風吹的急,正順向他這個方向,嫋嫋地話音兒陡地入耳,一閃即逝,卻被楊淩聽了個真切。

“丞相?”

我沒聽錯吧?這是什麼稱呼?

楊淩大駭,難道漢唐宋元某位大官人穿越過來了?

楊淩眼睛發直,目光微微一轉,正碰上宋小愛那雙古怪的眼神,四目一對,兩個人都從對方眸子裡讀懂了一句話:“你沒聽錯,他喊的就是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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