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橫生枝節(1 / 1)

第180章橫生枝節

紅娘子見了室內情形,心中了然,她冷冷地喝道:“放開他,你們出去!”

兩個大盜雖恨楊淩入骨,但楊跨虎積威之下,二人倒也不敢輕易發作,反正楊淩已落入他們手中,也不怕他逃了出去,兩個大盜向楊淩重重地啐了口唾沫,拱拱手走了出去。

楊淩捂著胸口喘息著站直了身子,紅娘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過了會兒,紅娘子又走了回來,將一袋清水、兩個饅頭遞給楊淩,抱著寶劍倚著石壁坐下,說道:“我在這兒看著你,吃完了就歇下,明早你親自寫封信,拿去官府換人,保你的狗命”。

楊虎早已逃之夭夭,若被她知道真相,自已還活得成麼?楊淩一時無計可施,隻得拿著水袋饅頭也貼著石壁在她對麵坐下,輕輕歎息道:“初見夫人時,夫人購糧賑災、古道熱腸,頗有俠義之風,楊某雖身在朝廷,自問不曾做過一件對不起百姓的事,你們為何想要致我於死地?”

他有心想點出暖窖之事,又恐這女人惱羞成怒,自已又要多受苦楚,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崔鶯兒為之語塞,她頓了頓才冷笑道:“我賑濟災民,是因為我自已也是窮苦人,知道挨餓受凍的苦。我們不隻想殺你,還想殺掉所有的官兒,推翻這個害人的天下,重建一個朝廷”。

楊淩籲了口氣道:“你賑濟百姓,隻能讓他吃飽這頓飯,天災**不斷,百姓嗷嗷待哺,你有多少錢財購買糧食?待到官倉也吃空了,你讓天下的百姓吃什麼去?你是濟一時之急,我引進那些異國作物。卻是從長遠打算。

莫以為隻有你同情百姓,當今天下雖有弊政,但是朝廷並不腐朽,官員們有許多都心憂黎民,你想重建一個朝廷,那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把這天下打的破破爛爛的,再破而後立,何如支持朝中清廉正直的大臣。革新除舊,除貪官汙吏,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有地種?再說,憑你們就能推翻這天下麼?”

紅娘子傲然道:“官兵了不起麼?我們的山寨被剿了多少回了,那些官兵能奈我何?各山各寨的人馬若是集中起來,便是一支遠勝於朝廷地精兵,要取天下,又有何難?”

楊淩冷笑道:“癡心妄想!”

崔鶯兒俏眼一瞪。楊淩趕忙接著道:“你們借助地利,官兵來剿便往深山中一躲,能從官兵手中毫發無損地逃走,就自以為可以對付官府的千軍萬馬了?

你走南聞北,見多識廣。該知道大明皇室正統是朱家,天下士庶良賤信仰膺服者不計其數,你們做山大王時看起來沒什麼要緊,真要起兵造反。有多少人信服你們?而大明正統這四個字卻可以變成實實在在的錢糧、刀槍和士兵,變成堅決支持的力量。”

崔鶯兒冷笑不語,楊淩鼓起勇氣繼續道:“你說要推翻朝廷,再造一個天下,好,我問你,如果你紅娘子就是天下之主,你要如何造福於百姓?”

崔鶯兒眸子一亮。脫口道:“當然是取消那些該死的稅賦,不再要河南河北的百姓家破人亡地為朝廷養馬,讓百姓都過上好日子,有飯吃、還有肉吃,有衣穿,不會挨凍受餓,我自已就是苦哈哈,不會虧待了百姓”。

楊淩輕笑不已。崔鶯兒俏臉一紅。不自在地冷斥道:“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麼?”

楊淩頷首道:“對,都對。那我來問你,今年河南大水、陝西大旱、山東蝗災遮天弊日,苗山一帶土瑤作亂,你取消稅賦,拿什麼供養你的軍隊,供養為你管理天下地官員,拿什麼去救濟快要餓死的百姓?天災**之下,糧食收成不足三成,你如何讓百姓衣食無憂?”

崔鶯兒怔了怔,一向隻抱怨官府的昏饋無能,想著打下江山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她倒沒有去想這些,崔鶯兒咬了咬唇,說道:“那些豪紳地主有地萬頃,就算災荒之年,家裡也是豐衣足食,我可以讓百姓吃大戶,總不會餓死了他們”。

楊淩搖頭道:“那時這些富紳也是你的子民,他們的財產土地是多少輩積攢下來的,你要把他們再逼的去造反?再者天下富紳在十成人中不到一成,錢糧聚在他們少數人手中算是富的流油,分給百姓後每人不過有口粥喝,朝廷領著百姓去吃大戶?這就是你地法子?”

“你又說取消馬政,不錯,我也聽說馬政苛厲,逼的百姓苦不堪言,這個是要朝廷去一點點改變的,難道不用養馬就是好辦法了?如今韃靼犯邊,鐵騎數萬,如果沒有騎兵,你要如何去保護你的江山和百姓?韃靼來了,凶狠不勝過稅吏百倍麼?

沿海倭寇作亂,要不要造船?要不要訓練水師?伐木、造船要用徭役,養兵練兵要收稅賦,造船造甲處處花錢,你隻是心中想著善待百姓,做的到麼?”

紅娘子地臉色有些發青,楊淩繼續摧毀她的自信,毫不留情地道:“稅賦、養馬不能不要,端看要怎麼施行。官吏、田耕不能不治,端要看如何去治。治理行政、理財稅賦你們懂麼?你們隻會破壞、不會建設!”

紅娘子忍不住斥道:“住口,任你百般狡辯,朱洪武又是什麼出身,還不是坐了天下?”

楊淩悠悠地道:“洪武皇帝出身微薄,但並非一介不學無術的武夫,而且他反元暴政,身邊有多少才智之士助他?你們呢?你不會不知道天下讀書人的心在誰那邊吧?

真要反了,你們也不過是從山賊變成了流寇,隨風浪而起,隨風浪而落,百餘年後,後世人談起你們,不過是史書中為禍一時、攪得天下血流飄櫓、於百姓毫無益處地土匪。如果你們有子孫後代,也會為你們蒙羞........”。

楊淩尚未說完,“嗆”地一聲,寒光一閃,那柄短劍已抵在了他喉下,激得他咽下肌膚起了陣陣戰栗。楊淩先是一陣慌亂,隨即卻平靜下來,坦然望向紅娘子。

石室中一時寂寂無言。隻聽到兩人的呼吸聲,過了半晌,紅娘子才冷冷地道:“知道你讀的書多,不用和我掉書袋,我隻知道,我們全家是被官府逼上山的,我隻知道霸州有無數的百姓還在官府欺壓下有上頓沒下頓地熬日子,所以........我們要反!”

她說完霍地收劍。“嚓”地一聲短劍入鞘,頭倚地壁上微微闔起了雙眼,說道:“不要打逃走的主意,老實歇著吧,再饒舌多嘴。就割了你的舌頭!”

楊淩見她臉上肌肉隱隱跳動,顯然正在強忍怒火,也不便再講,呆坐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想出明日紅娘子若拿他交換楊虎,如何才能逃脫出去。

楊淩沉思半晌,想想吳傑、黃奇胤等人都甚有機謀,朝廷上也不乏睿智之士,明日一封交換人質地信送到他們手中,斷不會有人愚蠢地直接對盜匪說出無人可交的話來,如今隻好走一步看一步,再另尋機會了。

他歎了口氣。覺得腹中有些饑餓,便就著清水吃了一個饅頭,然後倚在壁上假寐。俄頃,壁上火把漸漸微弱,終至畢剝熄滅。

楊淩也漸生倦意,隻是從來沒有在冰冷的硬石麵上睡過覺,一時難以入眠,石洞內靜悄悄的。楊淩靜靜地倚在那兒。正在想著對策,忽然發覺對麵悉悉索索。似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偶爾,還有輕輕的一聲歎息。楊淩那番話,她還是聽在耳裡了。

洞穴內不知天明,但時辰到了自然也就醒來,室內重又燃起了火把,外邊把風地人悄悄溜進洞來,後邊跟著劉老道,原來他昨夜並未在此住宿,也是天亮才從其他秘密信徒的住處返回。

紅娘子和翠兒忙迎了上去,紅娘子問道:“劉先生,如今外麵情形如何?”

劉老道笑笑道:“官兵折騰了半晌也就歇了,但是內城已經宵禁,京師四周所有路口都設了關卡,進城不限,出城的人必須有路引官藉,所有車馬貨物盤查地連隻蒼蠅也逃不出去,那些郊區進城沒有路引地人必須去官府登記,由親眷作保才可出去”。

紅娘子動容道:“動靜鬨的這麼大了?劉先生可曾引人注意?”

劉老道說道:“還好,我是遊方道人,路引是從南方北來,嫌疑最小,而且我隻在城中遊蕩,並不出京,所以盤查一番也就沒事了,隻是........這次泄了底,霸州一帶我們辛辛苦苦打下地基業怕是要毀於一旦了”。

紅娘子不以為然地道:“怕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何況總寨早遷出了霸州。我馬上叫楊淩寫封親筆信,隻要他們同意換人,我們就脅人出城,在豐台交換人質,憑我們備下的快馬和騎術,一出京師再也無人可擋”。

旁邊幾個大盜聽說老大馬上就可以被救出牢籠,一時摩拳擦掌甚是興奮。劉老道扛著旗幡,以測字算命為掩護,筆墨紙硯是隨身帶著地,從褡褳裡取出來交與紅娘子,拿進去叫楊淩寫信。

楊淩躊躇再三,方提筆寫下一封信,他倒也乖巧,信中絲毫不敢暗示自已的大致所在,事實上他對北京城並不熟悉,除了知道置身在一處尚未完工的道觀下邊,他也不知現在在什麼地方。

楊淩信中說明自已已被人捕做人質,歹徒提出欲用楊虎換他自由,要見信者速呈皇上,如果皇上允喏,便去錦衣衛將押在大牢中的大盜楊虎提出來,再按對方要求送至指定地點。為求逼真,他還解下隨身玉飾作為信物。

這封信把楊虎關押的地點都有鼻子有眼地指了出來,就算官府中看信地人是個智障,也不會還不懂他的意思了。

不過那時是冷兵器時代,武藝高強、騎術精湛的悍匪要從官兵手中脫身很容易,況且雙方交換人質,也不會允許官方派出太多人馬,這樣一來雙方頂多隔著二三十丈互換人質。楊淩對自已能否逃出對方掌握仍是毫不樂觀。

官府如果用個假貨冒充,霸州大盜們不會不檢查他地容貌,況且紅娘子是楊虎地枕邊人,隻看身形也能瞧出六七分來,官府縱然明白了自已的暗示,如何救自已脫離磨掌,仍是一個難題。

紅娘子在一旁虎視耽耽地看著他,楊淩也無暇多想。隻好硬著頭皮寫就,然後交給了紅娘子,隻盼朝廷有能人想出可以瞞天過海的計策。

紅娘子接過信和玉飾,叫兩個人看住楊淩,自已匆匆出去遞與劉老道。劉老道在火把下細細看了六七遍,確認字裡字外、橫著豎著都沒有什麼機巧,這才放心地將信小心卷入道袍下的腰帶中,然後說道:“你們吃點東西。先候在這裡,待我去五城兵馬司,尋機遞進書信”。

劉老道匆匆爬出地道,重又掩好洞口,悄然去了。紅娘子旁邊一個獰麵大盜冷冷地看了眼關押楊淩的房間,對紅娘子悄聲道:“嫂子,等大哥救出來,咱們就結果了這小子。然後再逃,一出了京咱就是猛虎歸山、蛟龍入水,誰也休想絆得住咱們了”。

紅娘子一怔,遲疑道:“胡說,你這邊動手,官兵那邊就不會動手了?今天能救回你虎哥便成,不要多生事端”。

另一個滿臉坑坑窪窪,瞧著就怵人的光頭大漢獰聲道:“大嫂放心。咱們不動手。官兵就肯眼睜睜看著咱們走了?胡大錘的淬毒袖箭十丈之內就是閻王貼子,虎哥懂得地趟拳。到時兄弟招呼一聲,貼地竄出來,不會有事地,難道咱們還和官兵講信義?”

紅娘子心中有些亂,昨日楊淩說地話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記,她真想救出丈夫後同他再好好談一談,對楊淩也實在提不起殺機。

翠兒在一旁察顏觀色,適時插嘴道:“小姐,胡大哥說的是呢,姑爺待兄弟們情同手足,這一次可是兩百個最親近的兄弟喪命在他手上啊,這份血海深仇,以姑爺義薄雲天的性子,怎肯善罷甘休?

若是那狗官安然回去,今後防衛定然森嚴,姑爺再要報仇,自已豈不凶險的很?順手結果了他的狗命,既為死去地兄弟們報了仇,回到山門向上上下下有個交待,也免得姑爺再涉險地了呢”。

幾個大盜聽地連連點頭,一齊把目光投向紅娘子,紅娘子心亂如麻,想了半晌才重重一跺腳,咬著牙道:“罷了,便依你們,不過一定要小心從事,務必以虎哥安危為重!”

幾個悍盜齊刷刷點頭道:“大嫂放心,這個我們理會得”,翠兒在旁邊瞧了微微一笑,一絲得意從眸中攸然閃過。

京師街頭依然繁華,但是卻洋溢著一種緊張氣氛,所有地城門口都刀槍林立、戒備森嚴,由於檢查緩慢,出城進城的人排起了長龍。

京師大街上新年地喜慶氣被衝淡了不少,一隊隊京營官兵和巡捕不時穿過大街小巷,所有地衙門和官員居處都部署重兵、層層把守,平素輕車簡從的大臣們現在上街都前呼後擁帶了幾十號家將,沒有這個派頭和實力的官員乾脆不露麵了。

這樣緊張的氣氛在京師是前所未有地,由於各城門出入不便,大批的年貨無法進城,導致物價飛漲。由於風傳楊廠督若是找不到,城禁一時不會解除,擔心貨物再次加價的百姓隻得迎著嗖嗖的冷風,硬著頭皮上街采購年貨。

劉老道舉著旗幡搖搖擺擺地走在街上。路過地官兵瞧見隻是一個乾癟老道,神情自若、東張西望地尋著生意,隻打量幾眼便走了過去。

劉老道慢慢逛到五城兵馬司衙門口外,穿進側牆外一條小巷,快走到巷口時假意放下幡子歇息,然後撿起塊石頭,從腰間取出那封信來,一齊用布巾包住。趁人不備猛地擲入院牆,然後提起旗幡急急離去。

兵馬司的人是做不了主的,這封信層層呈上去,最快也要到晌午才能有下文,如果朝廷答應換人,自會在他指定的顯要建築上做上標記,那時再另尋一家衙門投信,指出進一步要求便是。

廠甸街小販極多。是比較繁華地街道,劉老道在街邊花了一文錢象餛飩攤租了張桌子支開了攤子,悠閒地候著客人,今兒有心思算命的人不多,不但沒有人光顧。大夥兒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劉老道也不以為意,眯著眼看看日光方位,估了估時辰,正想收攤尋個地方吃些東西。一個小廝模樣的清秀少年站到了他地攤前。

劉老道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撚須笑道:“小哥兒是測字還是算命?亦或是代寫家書呀?”

少年笑道:“我不識的字,這輩子就是侍候人的命,還算什麼?求先生代寫封家書”,說著手指似無聊地在他羅盤上隨意撥弄幾下,手指極快地做了幾個手勢。

劉老道臉色微微一變,手攏在袖下,用隻有站著的少年才看得見地動作也回了幾個手勢。然後親熱地道:“請坐請坐”,他一邊取出筆墨,一邊悄聲問道:“上邊有什麼吩咐?”

那小廝支著下巴四下溜了一眼,輕聲道:“很急,要你無論如何保住楊淩性命,務必將他送回朝廷,不管用什麼法子!”

劉老道一怔,輕輕攤開一張紙。掂起硯來作勢磨著。說道:“此人是皇帝心腹,殺之對我們地大業甚有幫助。為什麼要放他?況且他殺了楊虎那麼多人,紅娘子豈肯甘休?請回覆壇主,此人放不得”。

那少年雖是小廝模樣,對他卻頤指氣使,極有氣派,聞言冷笑一聲道:“紅娘子如果阻攔,就連紅娘子也殺了,你記住,無論如何,務必要保他周全,這不是壇主的命令,而是教主地命令!”

劉老道大吃一驚,磨硯地手頓時停住,驚訝地道:“教主他老人家也在京師?這事........甚是為難,怎麼突然又要保他了?”

少年目光一寒,冷冷地道:“教主在哪,也是你打聽的?”

劉老道打了個冷戰,不敢再問,少年薄薄的嘴唇勾起一道弧線,說道:“宮裡剛剛傳出的消息,真龍要出水,少了他就未必成行了,要釣青龍,就得舍了這蟹將。還有,楊虎已經逃了,死了紅娘子,還怕他不更賣力的幫我們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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