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4章癸字卷各方思量,不可阻擋
對於湖廣士人來說,或許對蒙古一戰還是可以接受的。
尤其是在見識了武人如此強烈的情緒和決絕的態度下,大家都知道再要裁軍和反對對蒙古一戰是不現實的了。
這是要動搖國本,也是馮紫英為帝的根本。
考成法爭議不小,但是對相對務實的湖廣士人來說,也可以接受,唯獨這科舉改革,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律法加入,如果所占比例不大,勉強可以,但格物和財計,這算什麼?
要麼就是旁門左道,要麼就是商賈之道,居然要堂而皇之地列入科舉,要求所有士人都要去學習,這豈不是要顛覆士人之所以是士人的根本?
郭正域一窒之後,看了一眼仍然不發一言的柴恪和楊漣,緩緩道:“修齡,你這麼反對科舉改革,理由何在?就是認為格物和財計是旁門左道不入流麼?”
楊鶴反問:“那美命你覺得格物和財計是士人該學的麼?不該是商徒之輩謀生之道麼?怎麼非要士人來學呢?”
郭正域笑了起來,“商徒之輩謀生之道?修齡,京畿煤鐵軍工聯合體在遵化的工坊,我們可都是去親眼看過的,現在就這一家的工坊相當於十年前整個全國所產鐵料產量的十倍,鋼產量相當於十年前三十倍還有多,如皇上所言,這就是格物帶來的工藝改變,同樣一柄菜刀或者柴刀、鐵鏵犁的價格已經降到了隻有五年前三成的價格,但質量卻要好得多,我們原來自己都不夠用的鋼和鐵料,現在卻能隨意出口到南洋和日本以及草原上,隻要我們願意,我們的成本比其他任何一個國家的成本更低,哪怕加上運費!”
楊鶴皺起眉頭,“這我知道,但為何非要士人學習,而非商徒去學習呢?”
郭正域冷笑,“我讚同皇上的一個觀點,未來新朝各級官府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滿足從官員到百姓所有人的各種需要,比如糧食要各地都不缺,有足夠的儲備,以保證哪怕是一個地方遭遇水旱災害,朝廷可以隨意調撥其他地方儲糧來滿足,百姓對穿衣的需求,棉布、麻布、絲綢,要儘力滿足,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價格還得要公道,再比如出行,馬車也好,船隻也好,要更舒適,更方便,更快捷,再比如……”
“……,這就需要國家從各方麵的產業都有很大的發展,而地方官府和朝廷中央就應該從政策上來促進這些產業發展,可如果我們的官員連這些都一無所知,甚至可能被那些商徒之輩隨意糊弄欺瞞而一無所知,我們怎麼來監督和管治他們?總不能依靠這些商徒之輩的氣節和道德自律吧?”
楊鶴被郭正域的這番話給堵住了,想了一想之後才道:“那也不必每個士人都必須要學習這些,士人還是應當學習經義和時政,明事理,懂大勢,這才是正理。”
“但時代在變化,我們需要接受一些新的東西,就像時政三十年前在科舉中也沒有,但是現在誰說要取消時政,是不是覺得不可接受呢?”郭正域反問。
柴恪和楊漣都微微頜首。
“皇上推動科舉改革之前,我也曾和他探討過,他列舉了一些事例,也有一定道理,但在格物和財計在未來改革後的科舉中所占比例,各方還有很大的爭議,這一點上,我也不認同皇上過於激進的觀點,格物和財計乃至律法可以有,但是不能動搖經義的根本地位,……”
柴恪談了自己的觀點,“不過現在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隻要我們據理力爭,皇上會做出一些讓步的,我們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明日以後,我們將以一種什麼樣的態度來麵對新朝?”
幾個人都苦笑,大家都知道這才是今日大家聚在一起需要探討的主要問題。
現在士人的心思已經散了,比起態度一致立場鮮明的武人來,士人現在就是一片散沙。
不提練國事、潘汝楨、傅試這些馮紫英的嫡係,鬆江幫諸人就都徹底倒向了馮紫英,就算是在座湖廣士人中,郭正域也已經明確了態度,這種情形下,湖廣士人必須要拿出一個立場來,否則日後將陷入巨大的被動中去。
“是該做一個決定了。”一直沉默寡言的楊漣終於插話:“飛白(熊廷弼)的態度不可取,他看不清形勢,隻會自誤誤人,如果我所料不錯,明日也許除了韓孫寥寥幾人外,其他人隻要皇上一發出征召詔書,所有人都會如餓馬奔槽一般,這關係到的不是某一個人的前途利益,也關係到一個地方一個群體的命運,沒人能無視,一旦踏錯,也許就是一場災難,……”
楊漣在整個湖廣士人中的地位很特殊。
論資曆,他年齡最小,但名聲和威信卻不低,尤其是長期在都察院裡,養成了言不輕發發必中的的性格,就算是官應震、柴恪對其都要另眼相看。
他的這番話也說中了整個湖廣士人現在麵臨的難題,新朝將立,如果不能搶得先機,也許這一輪組閣中就又沒有湖廣士人的位置,湖廣士人用了多少年才爭取到從官應震開始入閣的道路又將隕滅,下一輪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新進入。
這是湖廣士人們不能接受的,尤其是在柴恪本來就是閣臣的情況下。
柴恪也終於點頭:“我意已決,明日我會進宮,闡明我們湖廣士人立場,同意暫緩裁軍,同意對蒙古一戰,考成法湖廣士人會鼎力支持,另外在科舉改革問題上,我們會有條件支持,希望在推進實施上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另外我們也希望朝廷在對外墾拓時,進一步加大對湖廣水利設施的投入,力爭在湖廣能夠更多地開墾新地,確保湖廣建成新朝最重要的糧倉,……”
這聽起來是一場交易,也算是湖廣士人開出的條件,但實際上大家都明白,己方算是全數同意了馮紫英那邊開出的條件。
暫緩裁軍和對蒙古征伐,考成法,科舉改革,唯一的要求就是在湖廣加大投入農田水利基本建設,打造湖廣糧倉,這也是新朝應該樂見其成的,所以這也標誌著湖廣士人將會全力支持新朝。
這一夜同樣在圍繞著對新朝的態度而糾結和紛爭的不少。
不僅僅是士人,也包括更多的其他利益群體。
雖然新朝崛起不可阻擋,但是如何保證自身在新朝中的利益不受損害,甚至要攫取更大的利益,己方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開出什麼樣的條件,都需要細細斟酌,這不是一個兩個人的利益,而是涉及到一個群體一大批人的身家性命。
“老十,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忠順王盤著腿斜靠在靠枕上,輕笑道:“皇上不是那等冷血薄情的,何況咱們又有什麼好失去的?大哥登基之後,就沒給咱們一個好臉色,咱們也沒指望過什麼,守著這海通銀莊,一世富貴不移,還不夠?現在如喪考妣的該是大哥那一脈才對,嗯,三哥那邊大概也有些失望吧,可也不想想,難道文臣掌政就有他們多少好果子吃不成?要我看啊,紫英登基為帝,對咱們兩兄弟這一族來說還是好事,丟掉張姓這個包袱,咱們再表明態度站隊,皇上豈能不明白咱們心意?這份情誼,皇上自然是記得的。”
“擔心說不上,隻是八哥來找我,……”忠惠王搖搖頭。
“他更不必擔心了,牛家這回站隊站正確了,牛繼宗這廝倒是真的有股子狠勁兒,一門心思要恢複武勳榮光,這一回和王子騰上躥下跳,總算是成了,不過他們的心思皇上肯定明白,但要說全數按照他們的想法,恐怕就有些想多了。”
忠順王冷眼旁觀,有些事情比局內人看得更明白,“武人支持是皇上的根基,但是尾大不掉,甚至喧賓奪主,那絕非皇上所願見到的,現在也許沒什麼,但是日後這樞密院和大都督府就算是設立了,如何平衡其權勢,皇上肯定是有方略的,可能到時候牛王二人也許又會失望了。”
忠惠王遲疑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看左近,這才壓低聲音道:“周培盛現在跟了皇上,頗為得勢,宮中一些人也有些閒話出來,說他賣主求榮,……”
“賣主求榮?”忠順王皺了皺眉頭,“什麼意思?”
“呃,說是他把荃妃賣了,才博得了皇上的歡心,擠掉了裘世安,……”忠惠王詭秘地炸了眨眼,“裘世安和梅月溪其實……”
忠順王啼笑皆非,沒想到自己這個弟弟居然現在還有心思考量這個。
一個女人而已,管她以前是什麼身份,現在是新朝了誒,你嘀咕這些是什麼意思,覺得馮紫英道德有問題,睡了先皇的女人,不該當皇帝?
馮紫英和荃妃有一腿他不知道麼?梅月溪不也想要勾搭上馮紫英,他不知道麼?
若是道德潔癖到這種程度,忠順王還真要覺得馮紫英這個皇帝能不能當得長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