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算是一個變相的攤牌吧,通過即將隱退的喬應甲,像韓爌、孫居相這幫北地老牌士人的一個表明態度。
不與時俱進,那就隻有被淘汰。
馮紫英也不確定自己的這種攤牌會帶來什麼樣的效果。
韓爌和孫居相都是性格堅毅執拗的人,或者往不好的說就是拘泥古板之人,不像崔景榮和王永光那般更能妥協和活泛,麵對自己的這種強勢,他們會接受麼?
但馮紫英需要自己的堅持。
改革從來就是一場生死博弈,無外乎沒有那麼血腥但同樣殘酷罷了,要推動仍然處於封建時代的大周向近現代社會邁進,甚至在某些時候還要超前一步前進,就不得不如此。
選擇召集部分地方官員進京參加大朝會,也是馮紫英的一個舉措。
對於在中樞中沉浸已久的那些老古板,他們已經失去了對外部世界尤其是對地方上的種種變化的敏感性,而選擇一些地方上的官員進京來講述一些現在地方上的變化和問題,能夠幫助這些人清醒一下頭腦,也有助於加強自己話語權。
但在此之前,一些人事上的變動他需要提前磋商並完成意圖了。
“自強公和子舒兄會入閣,但他們的吏部尚書和戶部尚書都暫時不卸任,我會等到大朝會之後再來確定這兩個職位的人選。”
馮紫英和練國事商量著,旁邊的汪文言仍然在埋頭整理著已經拿出初稿的“五年政府規劃綱要”。
“你想讓我去吏部還是戶部?”練國事笑著問道:“就不怕下邊人說你任人唯親,也不怕有人戳我的脊梁骨?”
練國事才四十歲不到,他隻比馮紫英大八歲,剛三十九,現在就可能踏入吏部和戶部尚書,距離入閣隻有一步之遙的核心崗位,也算是除了馮紫英之外本朝最年輕的核心人物了。
農部尚書和吏部、戶部尚書相比,差距還是很大的。
“有我這個先例在,要戳脊梁骨也得先戳我的,怕什麼?”馮紫英坦然道:“任人唯親還是任人唯賢,也得看誰來說,見仁見智罷了,何須理會這些?”
馮紫英很清楚這一屆內閣自己要力圖推動改革發展大計,那麼就必須要儘可能的拉住能支持自己的人。
湖廣士人這邊已經基本談妥,柴恪入閣,而北地士人這邊,原本喬應甲是希望讓韓爌入閣來緩和雙方關係,但是馮紫英不可能答應。
一旦韓爌入閣在內閣中給自己製造障礙,那反而會影響到自己的施政,所以選擇態度開明的崔景榮就是必要之舉,也算是對北地士人的一個平衡。
而且吏部和戶部尚書入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隻是吏部和戶部尚書位置空缺出來,就需要有人來填補了。
“那李邦華和朱國禎這兩位呢?”練國事也不客氣,馮紫英組閣,一屆五年,五年後,自己肯定就要入閣了,多半就是要取代崔景榮。
現在這一輪布局涉及到八部尚書,哪一個都是舉足輕重的位置,對未來改革發展大計都是影響巨大,所以馮紫英也需要和練國事等人仔細商議。
“這兩位我不打算留在朝中了,李邦華見異思遷,朱國禎更是兩麵三刀,江南士人中和我們觀念相同者不少,名望不低的也不少,我們沒有必要與這二人虛與委蛇,左光鬥出任左都禦史如何?”
馮紫英徑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卻讓練國事忍不住皺眉:“那虞臣公呢?你真打算和他們徹底撕破臉?”
現任左都禦史是韓爌,從現在的情形來看,韓爌和孫氏兄弟都還端著架子昂著脖子,沒有意向要和馮紫英妥協,那馮紫英不打算慣著。
“虞臣公既然頑固不化,我如何能讓其在朝中和我們作對,不過現在還有時間,我打算等到大朝會之後再來決定,看看其看到下邊官員的態度和想法之後,有沒有觸動,若是依然如故,我隻能禮送,伯輔公他們也一樣。”
馮紫英斬釘截鐵,毫無更改餘地,練國事也聽出了馮紫英語氣裡的決絕。
“如果是這樣,紫英,那朝中重要職位空缺可就有些多了。”練國事沉吟著道:“當然,想做官做事的人肯定不少,也選得出來,但要選合適的,服眾的,也不易。”
“君豫,我們要有這個思想準備,江南也好,北地也好,總會有一些不滿意甚至敵視和交惡的人,我們不是銀子,做不到人人喜歡,何況改革必定會觸及到一些既得利益者的既得利益,但隻要是有利於社稷江山,有利於廣大士民,這點兒代價我們必須要付,哪怕是受點兒挫折,遭遇一些阻礙,這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馮紫英的態度沉穩中帶著幾分自信,“李邦華和朱國禎我不準備留著,他們會做人,但做不了事,何況禮部關係到未來科舉製度的改革,這是一項極具挑戰和會承受很多攻訐很大壓力的任務,他吃不消,而且他也不讚同,所以……”
練國事訝然,“紫英,你想讓我來禮部?”
馮紫英搖搖頭,“你是一個很合適人選,但年齡資曆略淺,這項攻堅任務須得要一個德高望重且耐性十足的人來,……”
練國事立即明白了,也是眼睛一亮,“有孚公?”
王永光資曆深厚,在北地士人中名望也和崔景榮、韓爌、孫鼎相相若,而且他還長期擔任過北地四大書院中通惠書院的山長,當初馮紫英在青檀書院讀書時,楊嗣昌、侯恂侯恪兄弟也就是在通惠書院裡讀書,兩大書院也是經常較勁兒,齊永泰和王永光也是毫不相讓。
正因為如此,王永光也在這一行道底蘊十足,所以如果選擇王永光來擔任禮部尚書,應該是相當合適的,但關鍵在於王永光是否認同馮紫英的改革方案。
雖說王永光為人開明謙和,但是在涉及到士人根本一道上,要做通他的工作來認可將格物、財計、律法這些都要加入秋闈和春闈大比中來,其難度可想而知。
練國事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實際上連練國事也覺得馮紫英驟然要將這三塊納入秋闈和春闈大比中來有些操之過急,現在基礎尚未打好,如果強力推進,很容易引發朝野震蕩,但馮紫英堅持要儘早推動,他也犟不過馮紫英。
“有孚公會答應麼?”練國事質疑。
“肯定有些難度,但是我準備試一試。”馮紫英也明白裡邊難度不小,王永光和他關係不錯,但是並不代表對方會認可這方麵的改革,其他事情都好說,但是涉及到士人賴以立足的根本,那沒有誰會輕易讓步。
但如果做通了王永光的思想工作,這一步走穩了,那後續的推進就會容易許多。
“我不看好,有孚公恐怕不會輕易妥協,哪怕請辭,都未必願意來接這個燙手山芋,關鍵是他本人可能不會認可我們在這上邊的改革思路。”練國事極度不看好。
“我有一個考慮或者說設想,暫時還沒有成形,先和君豫你商討一下,未來的科考我有這種考慮,比如經義和時政仍然占主導地位,但是可以引入計分製,比如經義占四成,或者我們把它視為四十分,時政占三成,三十分,那麼剩餘三十分,我考慮格物占十五分,律法占十分,財計占五分,……”
馮紫英很耐心地給練國事講了自己這方麵的想法,也就是引入現代的考試標準和模式,有些類似於後世的三加一加二了。
當然現在考試內容還大相徑庭,不過隱隱有些接軌了。
經義類似於語文,時政+律法類似於政治,格物類似於物理+化學+生物,商計類似於數學,律法有些特殊,封建社會對法製的要求很低,但馮紫英希望儘早普及一種理念,不管是不是有些天真爛漫了,自己既然走到了這一步,超前一些也沒關係。
當然這些項目的內容,肯定都相當粗淺了,尤其是格物、財計和律法,估摸著最開始就和後世小學程度差不多吧,而且這還是要大力推動宣傳之下才能實現。
律法還要好一些,畢竟大周律和其他一些相關律法製度,士人們多少都了解一些,但格物和財計很多人完全是茫然不知了,要實現這一點,挑戰極大,而且肯定也會引發很大的風波。
但馮紫英還是準備要推動下去,但是之前,馮紫英也打算要做一些鋪墊準備。
比如在大朝會召開之前,馮紫英準備要把與會的官員和代表們都邀請到京畿煤鐵軍工聯合體的這些工坊裡去看一看,另外也要實地去感受一下榆關港到灤州甚至已經延伸到遵化的鐵軌和馬拉火車帶來的變化,讓他們實際感受一下格物帶來的巨大變化。
隻可惜揚州證券交易所太遠,沒法組織這些人去親自參觀,但馮紫英也準備邀請揚州證券交易所的人來大朝會上做一次專題講演,給這些官員和代表們好好上一課,普及普及金融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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