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知道劉白川也是一個有雄心抱負的人,不會安於一個江北鎮的總兵。
實際上江北鎮雖然比荊襄鎮略好,但是還是屬於一個內地軍鎮而非邊鎮,這就決定了其規模和重要性無法和邊鎮相比。
軍鎮內部都設有斥候隊,馮紫英不相信劉白川會隻局限於熊廷弼的轄區,而不對緊鄰的歸德、開封乃至北直隸南部三府情況展開情報收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會對劉白川很失望。
劉白川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皺著眉頭道:“屬下不清楚兵部和熊大人以及袁大人那邊掌握的情況如何,但是據屬下安排的斥候前往歸德和大名府、順德府、廣平府了解到的情報,北直南部三府以及周邊地區的情況很糟糕。”
“很糟糕?糟糕到什麼程度?”馮紫英一聽就忍不住皺眉。
“袁大人隻在順天府、河間府和保定府那邊控製住了局麵,真定府乃至南部三府的情況都不妙,更為嚴重的是廣平府和大名府的亂勢已經蔓延到了河南在黃河以北的三府了,彰德、衛輝甚至懷慶和開封府黃河以北地區,都已經有了星火燎原一點即燃的趨勢,我不知道朝廷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一旦蔓延成勢,我擔心河南也會被卷進去,黃河並非天塹,而且河南百姓素來窮困,一旦有人煽動,爆發泛濫起來的風險極大。”
劉白川的話讓馮紫英忍不住深思,如果蔓延到河南,那可就真的問題大了,河南素來是百戰之地,人口稠密,一旦攪動起來,整個中原就不得安寧了。
“這些情況,你和熊大人提過麼?”馮紫英問道。
“略微提過,但熊大人沒有回應。”劉白川回答道。
馮紫英也能理解熊廷弼的忌諱,畢竟他剛接任自己的兵部右侍郎,而且在山東也打得不錯,現在如果貿然插手屬於袁應泰的職責範圍事務,肯定會引來本來就焦頭爛額的袁應泰的不滿。
“此時非同小可,歸德也就罷了,如果衛輝和彰德二府都被席卷進來,這河南就危險了。”馮紫英點點頭,“我知道了,會給張大人和內閣去信,江北鎮要做好準備,萬一朝廷有令,恐怕就要出鎮去河南平亂。”
“河南?大人,關鍵還是北直南三府啊。”劉白川訝異地問道。
馮紫英瞪了劉白川一眼:“在朝廷並未調整北直這邊戰局主帥之前,我們隻能針對河南三府說事兒,不能質疑北直三府,免得引來不必要的紛爭。”
劉白川這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卑職明白了。”
“江北鎮現在兵力編製和戰鬥力怎樣?”
“按照滿編為二十四個營,實際上兵部和戶部隻撥付了十六個營糧餉,除了由原來西北軍轉來的四個營外,荊襄鎮移鎮而來八個營,另外四個營是在徐州本地和兗州招募而來,但這四個營都尚未滿編,大概隻有九千多人不到一萬人。”
按照編製,一營大概是三千二百多到三千三百多人,這樣算下來整個江北鎮不到五萬人,比起像登萊、大同、薊鎮這些邊鎮滿編三十個到三十二個營超過十萬人來說,就顯得太寒磣了。
不過也算不錯了,好歹劉白川也算是混到了這種二類軍鎮的總兵,下一步再拿出點兒戰績來,也就能移鎮其他邊鎮了。
“現在看起來足夠了,但真的當河南大亂時,就未必夠了。”馮紫英沉吟道:“所以這得要提早介入才行,一旦拖下去,河南局麵拖爛拖崩,那就不是江北鎮能收拾得了的了。”
劉白川沒有作聲,但是心裡卻是心潮澎湃。
若是真的能獨當一麵去河南平叛,最好能是這一位來擔綱主帥,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不過這也隻是想一想,不太現實。
這一位還是江南巡撫,偌大的江南地界,還得要一尊大神來鎮著,彆河南還沒壓下去,江南又亂了,那才是真的丟了西瓜揀芝麻了。
馮紫英也不確定朝廷接到自己提醒會怎麼考慮,實際上這個提醒不適合自己來提,而應該其他人更好,但現在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是原來擬任順天府尹的鄒元標。
鄒元標和葉向高、方從哲素來不太和睦,正因為如此原來已經敲定了要讓鄒元標出任順天府尹卻被李邦華給頂了,為此鄒元標不得不去擔任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這件事情我來安排,白川,你隻管儘快把那四營兵力補足,加緊操練,我估計這種事情恐怕也不可能拖太久,頂多也就是一兩個月,等消息回去,估計內閣計議一番,快的話,也就是一個月吧。”馮紫英下定決心,既然要想去,那麼自己就不能出頭,還得要督促著河南那邊發聲。
鄒元標雖然自己不熟悉,但是河南提刑按察使,自己卻不陌生,正是從永平府知府升任的魏廣微。
他應該也該也覺察到了河南局麵的危險,自己再把這邊的情況給對方提一提,他就該明白怎麼做了。
說做就做,和劉白川一道彆,馮紫英就立即寫信遣人送往河南魏廣微處,至於魏廣微怎麼來做,不需要馮紫英操心。
從徐州回到南京,馮紫英就一直等著朝廷那邊的動靜。
但是端午節過了,眼見得都六月了,還是沒動靜,一直到六月下旬,這魏廣微的信早就該送進兵部和內閣裡了吧,怎麼還是沒有聲音,這讓馮紫英很是納悶兒。
沒道理啊,北直局麵一直惡化,現在河南的局麵也在變壞,朝廷難道就真的覺得自己就該在南京帶著,就這麼怕江南生亂?
從河南那邊傳回來的消息也是符合劉白川所獲情報指向,黃河以南的三府,彰德、衛輝、歸德都已經亂了起來,所以江北鎮也開始開拔到了碭山——宿州一線,防止歸德那邊的亂局蔓延到徐州和鳳陽。
這種情形下,內閣還在考慮什麼?
就在馮紫英滿心疑惑時,此時朝中也是亂作一團。
從各方麵傳來的消息察哈爾人又在磨刀霍霍,有意要再次入侵,這讓京師方麵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更讓朝廷擔心的是,原本已經被打出邊牆的豐州白蓮似乎仍然不甘於失敗,仍然在邊牆外厲兵秣馬,而且還得到了土默特人素囊部的大力支持。
左右兩翼的蒙古似乎都突然聯合起來對大周虎視眈眈了,也就隻有更北方的內喀爾喀人還沒有動靜,但是這應該是大周的盟友才對,為何現在既沒有向朝廷發出告警,也沒有任何牽製性的動作?
“這應該是一個陰謀。”齊永泰沒有理睬其他幾位閣老疑惑的目光,“我聽紫英說過,土默特人從來沒有和察哈爾人共同行事的習慣,蒙古左右兩翼從來就不睦,無論是誰當政,都是如此。還有,哪怕素囊因為卜石兔接任了順義王而感到不滿,但是朝廷也給了他龍虎將軍的身份作為彌補,縱然有些不滿,也不該在這個時候突然爆發出來,……”
“乘風,不完全是現在這個時候,事實上豐州白蓮就是素囊支持的,去年素囊實際上就卷了進來,但卜石兔的表現很讓人失望,原本朝廷是希望他有所作為,起碼要牽製一下素囊的騎兵,但是他卻絲毫沒有動靜。”李三才很是不滿地道。
“草原上這些人豈是你空口白牙就能把他們給說動的?”齊永泰搖頭:“我看內喀爾喀人裝瘋賣傻,卜石兔默不作聲,都是因為沒有得到足夠的好處,光是去一封信,勸說一番,就要讓人家出人出馬替你賣命,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乘風,你的意思是要派人立即去草原上活動?”方從哲遲疑著問道:“許一些好處出去?或者帶些錢銀糧秣?”
“許一些好處得有他們信得過的人,錢銀糧秣現在來得及麼?銀票也不知道草原上這些人接受不接受?或許應該要接受,畢竟銀票也通行這麼久了。”齊永泰沉吟著道:“當下我更擔心的是這些蒙古人突然被聯合起來了是誰在其中作祟,林丹巴圖爾還沒有這個本事才對,除了努爾哈赤,我想象不出還有誰能做到這一步。對了,行人司也在說,朝鮮那邊又有動靜,又在作妖,我甚至有些擔心日本會不會在這個時候也會出什麼狀況,……”
“努爾哈赤?”葉向高終於說話了,聲音有些低沉,“也隻有他了,這麼說來,是努爾哈赤想要在遼東尋釁了,他挑起蒙古人來牽製我們?”
“沒有蒙古人我們現在已經夠嗆了,北直隸這邊宣府、薊鎮都抽調有重兵,現在一旦蒙古人動起來,宣府和薊鎮一下壓力會很大。”李三才建議道:“恐怕山西鎮和登萊鎮要用起來才行,或者就要調榆林鎮。”
“榆林鎮太遠了吧?而且陝西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再不能出事兒,還得要榆林鎮壓著。”幾乎一直是一個木偶的張景秋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