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早就把話帶過來了,她回賈府省親,也想回大觀園看一看。
這可把馮紫英嚇得夠嗆。
這是要乾啥?
擺明車馬要宣示主權麼?
還是要喧賓奪主?
可你奪得了麼?
這個時候要回大觀園一看,可這大觀園裡現在都是住著自己的家眷了,你這一來,啥意思?
沈宜修、薛寶釵和林黛玉她們怎麼想?
園子裡的下人怎麼想,怎麼看?好多都是原來榮寧二府的人呢。
可元春在信裡的態度很堅決,非要來一看不可,弄得馮紫英有點兒手足無措了。
公開來看肯定不可能,讓龍禁尉,不,龍禁尉無所謂,知道了,有盧嵩幫著掩蓋,出不了什麼事兒,但萬一宮中知曉,那就是一個大麻煩。
私下來看也很麻煩,得讓賈元春假意在新賈府那邊住下,然後悄悄乘馬車橫穿整個京師城,來到三爵街這邊。
真要這麼操作,倒也不是做不到,但馮紫英就怕這賈元春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比如要在原來省親彆墅住一晚,還得要畫舫船裡遊一遊,回味一下往昔,那就真的要讓自己頭大了。
以沈薛林仨人的敏銳直覺,不會覺察不到裡邊的貓膩,這裡邊隻怕就要露餡了。
馮紫英打算等到十五元春到新賈府那邊之後自己去見一見,勸一勸,實在不行在床上把她“製服”,讓她放棄這個會帶來無限風險的想法。
隻不過馮紫英也沒有把握能不能勸服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自從自己從江南回來之後就有些“瘋魔”了,似乎似乎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期盼著能把她早些帶出苦海,可現在行麼?
這樁事兒讓馮紫英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可還要十來天才是十五,這會子去信說毫無意義,元春肯定不會聽,隻有見麵再說了。
除了元春的事兒,正月初十,王熙鳳要回京一趟。
這一樣是一樁讓馮紫英有點兒尷尬的事兒。
王子騰已經被大赦赦免,朝廷也不為己甚。
老登萊軍並入了曹文詔的新登萊軍,登萊軍合體之後戰鬥力大增。
王子騰兌現了他的承諾,朝廷也很滿意,所以對王家這邊也就不再追究,甚至也保留了王子騰在五軍都督府裡的身份。
現在王熙鳳回京是帶著虎子回來的,除了要見自己,也要見王子騰。
雖說王子騰早就知道自己和王熙鳳有了一個兒子,但要這麼當麵挑開,還是讓馮紫英有點兒不太自在。
尤其是賈璉初八就要回京,要十五之後才南返揚州。
賈璉返京一方麵是要彙報海通銀莊揚州號和證券交易所的合作推進股份製產業改造的情況,另一方麵也是為巧姐兒而來。
巧姐兒都馬上要十五了,論理就該說一門親事了,但很顯然王熙鳳這兩年心思都放在了生意身上,連虎子都有些忽略,更彆說這個和前夫生的女兒。
當然有林之孝家的把巧姐兒管著,巧姐兒也和尋常大戶人家女兒一樣過得很好,
隻不過巧姐兒終歸姓賈,賈璉雖然有些薄情,隻顧著在揚州娶妻納妾生子,沒怎麼管巧姐兒的生活,但現在巧姐兒年方及笄,他多少也還是要過問一下,免得日後被賈氏族人戳脊梁骨。
另外現在賈家似乎在馮家的庇護下重新獲得了喘息之機。
賈環已經考過了去年的秋闈大比,成為了舉人,賈蘭也都考過了秀才,賈琮卻因為賈赦還在流放服刑,沒有參考資格。
賈家一下子有從沒落的簪櫻之家向詩書家族轉化的好跡象。
今年春闈大比在即,如果說賈環能考中進士,那對於賈家來說無疑是一個足堪慰藉族人的興奮劑。
哪怕賈環真的沒考過進士,但有了舉人身份也已經有了做官的資格,已然可以脫離賈家獨自前進了。
還有賈寶玉,得了馮紫英許諾的日後到翰林院去混飯吃,也是興致高昂,這一段時間也收斂了許多,老老實實在家呆著,等待著日後能進翰林院染一身士林氣息。
這些情況都讓賈璉心思有些浮動,希望回來看一看賈家的變化。
賈璉回來,王熙鳳回來,巧姐兒和虎子,再加上王子騰,那邊還有秦可卿和史湘雲,還有甄寶旒、水中棠和穆檀幾女,紛繁複雜,似乎都和自己息息相關。
弄得馮紫英還真覺得這個假期還不如沒有,自己竟然有點兒分身乏術的感覺。
得到了馮紫英要過府拜會的消息,整個賈家都躁動起來了。
今日不同以往,賈家已無複有昔日的輝煌,甚至已經淪落到了要靠接濟為生的境地了。
搬到明時坊這邊來了之後,包括賈母、賈政、賈珍等人都覺得其實這邊條件更合適,十分滿意。
論規模雖然不及榮寧二府加起來那麼大,也沒有修了大觀園之後的榮國府那麼奢華,但是作為東平郡王彆宅,位置適中,環境幽雅,更為關鍵的是沒有那麼多宅院,也不需要那麼多人打理照應,花銷就要小了許多。
另外一個關鍵因素就是遠離了金城坊那邊賈家族人聚居區域,少了許多羈絆和上門打秋風的族人。
當然這春假期間已經有一些賈氏族人“發現”了這邊,開始陸陸續續到來,也讓賈家意識到要擺脫這一幫如跗骨之蛆的族人不太可能,但能少一些算一些,能節約幾個算幾個。
“難得,鏗哥兒要專門過府來拜會,足見人家並沒有因為咱們家落魄了就嫌貧愛富不理不睬了。”
賈政捋須微笑,很難得的心情好了許多。
經曆了南京禁錮被迫出任南京禮部的這一劫難之後,他的精力也大不如從前了。
回到京師就深居淺出,不太和外邊兒人結交,鮮有出門,隻不過現在家中老一輩就隻有他,大哥賈赦至今還在陝西那邊服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儘頭,若真的是要等不到大赦而要服完刑,估計這把老骨頭就隻能丟在那邊兒了。
可這個難題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都指望著馮紫英能幫忙,可是件件事情都指望人家,就算是娶了賈家女兒,那也不是每件事情人家都能替你辦得圓滿的。
“是啊,咱們搬到這邊來,都是鏗哥兒替咱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賈珍和蓉哥兒也都回來了,一家子不說團團圓圓,起碼也都能湊齊一個大概了,就看老大……”
賈母也歎了一口氣,仰起頭。
旁邊的琥珀趕緊替賈母地上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賈母才又道:“來了咱們還是得好好感謝一下,寶玉的事兒還指望鏗哥兒,環哥兒今年春闈大比,至關重要,明年正科,蘭哥兒還有機會,……”
王夫人也接上話:“鳳姐兒說是初十回京,要去兄長那邊一趟,屆時也肯定要到這邊來拜會老祖宗,璉兒那邊也差不多,可能要說說巧姐兒的婚事,……”
“哼,鳳丫頭來老身當然歡迎,可璉兒這個沒良心的,他老子現在還在陝西受罪,他卻在揚州花天酒地不聞不問,這一年回來了幾次?二丫頭這半年都回來了三四回了,府裡邊有難處,二丫頭在馮家那邊也不是當家的,都還知道接濟一番,可璉兒呢?我聽說他養了兩個揚州瘦馬花了都不下幾千兩銀子,還真把他給慣得,鏗哥兒也真是,……”
賈母一說賈璉富貴團麵臉就冷了下來,滿臉怒意。
準確的說,當家男兒裡邊,混得最好的莫過於賈璉了。
海通銀莊揚州號一直是整個海通體係中生意最好的所在。
無他,揚州富甲一方,鹽商雲集,海通銀莊的牌子擺在那裡,任誰去,隻要不是蠢得太過分,都能混得走。
賈璉好歹也是大家出身,見過一些世麵,性子也好,吃喝嫖賭都能和揚州那些個商人們打得攏堆,所以牌麵上也都過得去。
揚州號生意一直不錯,加上馮紫英睡了王熙鳳之後心中始終還是存著幾分歉疚心思的,所以也給那邊頗為照顧。
現在賈璉的薪俸都開到了八千兩銀子每年了,加上其他一些花頭紅包收入,每年過萬輕輕鬆鬆,
有了這等收入,以賈璉的性子哪裡還能忍得住?
去年又納了一個妾室,還在外邊養了一個外宅,日子過得無比滋潤,哪裡還想得起京中一大家子的難處。
本來賈璉就對賈母一直偏愛二房,寵溺賈寶玉就頗多看法,長房一直被打壓,連賈赦都不受待見,遑論他?
現在賈家落魄了,四麵漏風了,需要銀子接濟了,就想著自己了。
怎麼不去問寶玉呢?他也是嫡子,二十出頭的年齡了,乾啥啥不成,就知道混日子,憑什麼?
自己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這一年到頭陪著客戶吃喝嫖賭,容易麼?
家裡還有一大家子,兒子都生下兩個,還有一個閨女了,這還沒算巧姐兒,哪裡還有那麼多精力來管這些破事兒?
邢氏那邊是嫡母,不管說不過去,所以能偶爾北返一趟接濟一下,不是還有二妹妹在京中麼,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