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尤三姐似笑非笑的目光,馮紫英尷尬地瞪了對方一眼,“怎麼了,用這種目光看爺?”
“沒怎麼,就是覺得爺走的時候信誓旦旦地說這一趟是忙於公事,如何辛苦忙碌,誰曾想這一回去,又得要有兩個新人進府,您這日後再要出門,隻怕奶奶們就真的要派人跟著了,妾身一個人可真的承擔不起這樣重大的責任了。”
尤三姐的揶揄讓馮紫英也是無言以對。
人家說的沒錯,當初走的時候就說是要忙於軍務,連貼身丫鬟也不用帶,否則金釧兒或者平兒就會跟著,有一個保鏢兼床伴的尤三姐足矣。
可這才出來一個多月,就有了李玟李琦這對姐妹花,這怎麼說?
“行了,爺還需要向誰交待不成?宛君、寶釵和黛玉那裡自然有我去說。”馮紫英沒好氣地道:“說實話,我也……,算了,不說了,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好像再說這些就顯得我這個人有點兒不堪了。”
“爺還得要琢磨怎麼和珠大奶奶交待才是。”尤三姐瞟了馮紫英一眼,“一床三好,還是一床四好,都是麻煩,女人吃起醋來,可沒道理好說。”
馮紫英大感頭疼。
這李紈那裡該怎麼交代?
雖說李玟李琦姐妹說她們去和堂姐說,可馮紫英會那麼做麼?
睡了人家的兩個妹妹,難道連去當麵說的膽量都沒有了?
他馮紫英還不至於那麼沒品。
不過現在還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有更多重要的事情等帶著他。
“文言來了沒有?”馮紫英不再理會這樁事兒,心思放在了正事兒上。
孫承宗兩日之內就要到南京,揚州局麵已經穩定,交給了曹文詔。
而淮揚鎮的這幾萬人馬,蘇州有一塊,揚州為主,另外在淮安清江浦和寶應也還各有一塊,交給了尤世威控製。
王子騰這邊的兵馬好辦,隻要不入南京,讓其就近就在九江、和州、廬州駐留,賀人龍帶著本部監視著。
但隨著王子騰的掛印下野,馮紫英也代表兵部明確表示老登萊鎮的官兵將直接轉入新登萊鎮中,都是山東子弟,絕對不會虧待。
這個保證也讓以山東子弟為主的老登萊鎮官兵頓時安穩下來,所以登萊鎮這邊反而是最穩定的。
牛繼宗和宣府鎮和孫紹祖的大同軍那邊要麻煩一些。
宣府軍基本上都是來自京畿附近,其中士卒以順天、保安、真定、保定四地為主,牛繼宗控製力很強,雖然現在劉東暘接手,但是這幫人對未來比較擔心,所以馮唐那邊都不敢掉以輕心。
孫紹祖那邊相對好一些,畢竟老爹是大同總兵出身,親自去這幫大同軍走了一遭,噓寒問暖,也安穩住了幾個帶兵將領,給了一些承諾,勉強穩住了局麵。
“汪先生已經到了。”尤三姐也沒有再說閒話,步入正題,“汪先生也提醒,日後相公要出去,無論去哪裡,妾身都要跟著,他說近期恐怕要陸續處置許多事務,涉及到諸多江南本土的豪強,保不準就有人狗急跳牆,所以在防護方麵還要加強,現在這一處宅子漏洞太多,恐怕保衛方案和措施都要重新做,我也和李先生說了,他也正在組織人重新研究。”
吳耀青暫時還在揚州那邊沒有回來,可能要等到孫承宗一起來南京。
揚州局麵雖然看似穩定,但也不敢掉以輕心,所以馮紫英寧肯做得穩妥一些。
這邊的防護李桂保就要承擔起重任來,好在李桂保這麼些年來也頗有經驗了,意識到馮紫英在南京和揚州的遇刺風險急劇增加之後,就趕緊像自己師門少林和江南這邊一些可靠的本土門派做了求援,比如揚州那邊的秋水劍派。
說起來李桂保都覺得,幾乎每一次馮大人出行都會卷起漫天風暴,然後針對他的各種危險就會接踵而至。
除了那一趟去遼東,那是因為都是軍管之地好一些外,在北直隸從永平府到順天府就沒安穩過,去陝西更是風波連連。
現在來江南,看這架勢隻怕比在陝西還要更危險一些,所以李桂保覺得自己這個保鏢頭子當得真的是辛苦,當然也值得。
兵部右侍郎也就意味著日後少林弟子在軍中獲得的機會就會多很多,事實上軍中曆來是江湖名門大派兩大去向之一,另外一個則是刑部和地方官府的刑房並三班衙役。
相較於地方官府和刑部有限的位置,雖然從宦囊收入來說,地方官府和刑部肯定更可觀,但作為江湖人士,你想要做到諸如通判推官這一類位置基本不可能,也就隻能在巡檢司巡檢、三班衙役的捕頭,刑房的書吏,刑部那邊能在各清吏司下邊乾到總捕頭、捕頭這一類位卑權重的這一類角色,但在軍中機會就要大得多。
軍中更講究本事和實績,你若是能在各種戰事中表現優異,替上官掙來了機會和榮譽,上官肯定也不會吝惜提拔你,一旦趕上時機,這比在地方上苦熬要快得多。
如果你在上邊還有人脈,那平步青雲,連升三級的機遇也不是沒有過。
這也是李桂保及其師門之所以如此賣命的主因。
馮紫英不會去管這些事情,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做,李桂保這幾年的表現已經證明了他自己,甚至連吳耀青都逐漸把這類專門安保事務移交給了李桂保。
當然,也會有更多的少林弟子從各個渠道進來,在這個崗位上鍛煉一番,而一些表現優異的,馮紫英也已經推薦進入西北軍、登萊軍中了,至於說日後能不能出頭,那就要看他們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要動新四大家,那牽扯麵就相當寬泛了,尤其是還要把新四大家中牽扯到的其他一些江南本土的豪強家族都要一網打儘,那更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單單是甄家牽扯的範圍就相當大。
這個義忠親王昔日在江南的錢袋子,隨著南京偽朝建立起來之後就和湯謬朱顧等人的老牌江南士人,以及賈敬這種長期跟隨在義忠親王身邊的心腹產生看了激烈矛盾,衝突不斷。
盛極而衰,甄家在南京偽朝成立這兩年也的確是紅得發紫,甄應嘉甚至占據了南京戶部左侍郎的位置,把賈敬都架空,這也引起了各方的極大不滿,一度鬨得不可開交。
但是隨著義忠親王倏然離開返京,湯謬等人都因為士人出身而獲得了朝廷的接受,但是像他這種武勳出身但人脈影響力更多的在經濟層麵,而且主要在江南這一區域的豪門就一下子黯淡下來了。
而且任誰也能看得出,隨著這一權力的副中樞轉移到京師城與朝廷合二為一,南京的政治地位迅速滑落,連帶而來的經濟影響也會急劇下降。
大家都在猜測,朝廷還會不會保留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如果不保留的話,南京戶部對江南地區的賦稅調度權便徹底消失,那無疑又是一個巨大的衝擊。
更為凶險的是朝廷一直對江南的一些人態度曖昧,不置可否,比如李守信,比如賈敬,當然也包括甄應嘉、甄應譽這甄氏兄弟。
李守信和賈敬的問題都很明白,更多局限於其個人,但甄應嘉、甄應譽兩兄弟也就意味著要牽扯到整個甄家,如果甄氏兄弟不能在朝廷那裡取得諒解,那麼甄家就如同案板上的肉,岌岌可危了。
這種情形下,甄家的動靜有多麼敏感,可想而知。
“大人,賈大人所言甄家非同小可,還真不可小覷。”能讓汪文言這麼說,馮紫英還是略感詫異。
汪文言可是知道甄家是必須要動,而且要連根拔起的,不僅僅是甄家是新四大家頭號角色,不動他,就相當於隻打蒼蠅不打老虎,毫無意義,而後要處理周胡陶以及其他一些關聯和附庸的豪強家族就更難了。
“哦?文言,連你都感覺到有難度,有壓力?”馮紫英笑了起來,“怎麼了,哪裡傳來的動靜?”
“昨夜有人登門拜訪,留下一張海通銀莊的銀票,三萬兩,嗬嗬,我都沒想過自己竟然價值這麼大,三萬兩啊,希望我能幫忙勸說大人一下,手下留情,……”汪文言也是滿臉不可思議,“我估摸著大人這裡,開出二十三十萬的價錢也不難做到。”
“二十萬,三十萬?”馮紫英也頗為感慨,“可朝廷想要二百萬三百萬啊,奈何?”
“交出銀子就行?”汪文言反問一句。
馮紫英緩緩搖頭,“恐怕還不夠,甄家盤踞江南這麼多年,宛如蛛網中心,牽扯到多個豪強家族,為南京偽朝敢於舉旗提供了很大的底氣,所以朝廷不會容忍這種豪強家族繼續在江南存續下去,鏟除了江南三鎮,隻是解決了軍事威脅,還要鏟除其經濟根基,所以甄家必須要解決掉,他們的命運早已經注定,當然並不是說一定要讓他們死,但財富,影響力,人脈,都必須要徹底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