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還不確定,隻說延川、青澗一帶有亂軍出沒,但是吳堡現狀如何,誰都說不清。”段德輝見馮紫英這種表情,隨即反應過來,驚訝無比地道:“紫英,莫不是你要想走磧口渡過河?你瘋了,走西口渡不好麼?過河就是榆林鎮地界,安全無虞,為何要走磧口渡?”
“小舅,我當然知道走西口渡安全,但是我不是榆林總兵,我是陝西巡撫,既然要巡撫一方,首當其衝即使要去看看最糟糕的地方,看看那裡的實際狀況,延安府是最艱難的地方,民亂勢頭最大,正好可以好好看一看。”馮紫英不以為然地道。
段德輝急了,一下子站了起來。
“磧口渡西麵既是亂軍的勢力範圍了,據我所知現在榆林鎮並未出動,頂多就是在其轄地周圍進行清剿,葭州以北情況略好,葭州以南的地方,局勢都很混亂,連我的商隊過去走了好幾次,都說不清哪個地方究竟安全,你如何能去那邊?”
馮家就這一個獨苗而且眼見得青雲直上,定能成為馮段兩家光耀門庭的大人物,若是在上任路上有個閃失,這是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
“小舅,沒那麼誇張,我身邊還有佑叔和耀青他們,他們之前就已經打探過那邊的情勢了,我心裡有數。”馮紫英安慰對方道。
“不行,絕對不行。你目標太顯眼了,你的人就算是去打探過那邊情勢,但是那邊形勢一日三變,今天也許亂軍還沒有到這邊,但明天說不定就已經打過來了,至於說你那點兒人馬,遇上尋常馬賊山匪也許還管用,但是成千上萬的亂軍過來,你能抵擋得住?笑話,你真當你小舅不懂軍務麼?”段德輝連連擺手堅決不肯同意馮紫英這樣做。
在段德輝看來,你就老老實實地走西口渡過河,在榆林鎮地盤上沒誰敢放肆,然後直接讓榆林軍走慶陽這一路護送到西安,才是最穩妥的。
“那小舅覺得我該怎麼走?”馮紫英也明白段德輝好意,反問道。
段德輝說了自己的想法,馮紫英搖頭道:“小舅,你難道不知道慶陽的局麵一樣不好麼?寧州到真寧一線亂軍一樣肆虐,榆林軍可以派兵護送,但是派多少,兩三千難道就穩當麼?弄不好還成了吸引亂軍圍攻的靶子,若是讓榆林軍出八千一萬的兵力一路護送到西安,隻怕我這個巡撫就要成了天下笑話了。”
段德輝啞然。
巡撫固然有調動榆林軍之權力,但是若是因為上任路上不靖而調動大批榆林軍護送,這很容易被政敵扣上畏敵如虎的帽子。
這也不符合馮紫英打造的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人設,在永平府精心打造出來的大敗內喀爾喀人的形象就破滅了,而這正是齊永泰說服葉向高和方從哲的關鍵。
“可是紫英,弄不好現在你已經成了眾矢之的,你在柴溝堡都遇襲,誰乾的現在都還沒查清楚,說是白蓮教人,但山西白蓮教勢力一樣不淺,馮家在大同在山西也並非沒有仇人,現在那些亂軍,甚至陝西官場上那些不願意見到你來的人,會不會就此下手,也很難說啊。”
段德輝現在是真有些著急了。
“小舅,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更要考慮走一條不尋常的路徑。”馮紫英笑了笑,“我打算把家眷放在大同稍微留一留,我表麵上也暫時表示要停一下,和陝西方麵聯係,但實際上就帶著幾個人輕車簡從,走磧口渡過吳堡,沿著綏德、青澗到延安府。”馮紫英胸有成竹,“至於家眷她們就不急了,就慢慢走太原、平陽、潼關,再西進西安。”
段德輝也知道這樣一樣有很大風險,隻有區區幾個人,那一旦遭遇敵襲,就很難逃脫,但是這也確實是一個無奈的選擇。
估計馮紫英是下了決心要到延安府。
因為延安府現在是亂軍肆虐的中心地帶,中部偏西的綏德、青澗都有亂軍,南邊的鄜州、洛川、宜川是亂軍勢力最大的地區,幾乎整個南部都已經被亂軍所控製,要想平定陝西亂局,這延安府就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地方。
“可是紫英,這也太危險了。”段德輝忍不住瞻前顧後,“難道就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麼?”
“我如果也走潼關,那時間就拖得太久了,而且對延安府那邊的情況不能有一個直觀了解,就沒法做出正確的決策,另外延安府距離榆林鎮也比較近,我也打算和賀大人見一麵,要解決陝西亂局,沒有榆林軍不行。”
馮紫英何嘗願意如此,但是到大同之後才越發了解陝西局麵的糟糕。
現在陝西管事的兩個人,盧川和孫一傑麵和心不和,內裡鬥得很利害,而另外一個右布政使已經托病辭任,所以中間也沒有圓轉之人,使得陝西局麵實際上就陷入了僵局。
原本理論上陝西還有一個都司,但是都司製度在前明已經陷入了名存實亡的狀態,邊鎮的設立實際上就大大弱化了都司的作用,大周也基本上沿襲了這個體製。
尤其是像北邊這些邊鎮實際上已經取代了都司,都司的指揮使基本上沒有設置,一般是掛一個正三品都指揮僉事,負責監督協調全省各衛所的衛軍屯田和訓練,為邊鎮提供後備兵員和輔兵。
馮紫英現在基本上不能指望依靠陝西現在這幫官員,特彆是在盧川和孫一傑頂牛的情況下,陝西官場的官員基本上都站了隊,無人可用。
他隻能等到自己去了之後,看如何采取措施來打破這個局麵,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體係來,才能重新把陝西官場給理順,進入運轉狀態。
破局的關鍵還是要先在平亂或者說在軍事上打開局麵,否則自己根本無法贏得陝西官場上這些老油子們的信任和支持。
自己初來乍到,憑什麼讓跟隨盧川和孫一傑的這些人就投向自己?
能拉攏到一些邊緣人都算不錯了,但這種局麵會在自己拿出實績之後慢慢改觀,這就得要靠榆林軍以及其他三鎮的支持了。
和段德輝的談話還是大有收獲的,段德輝的商隊經常走這條線,那麼沿線肯定有接應的可靠之人,對於馮紫英也要走這條線,段德輝當然要全力支持,能提供的資源都和盤托出。
“聽說巡撫大人生病了,要在大同多駐留幾日養病?”從西安府過來的曹正休小聲地向坐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範雲登問道。
“聽說是如此,但前日我去拜會馮大人時精神狀態還不錯,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也問了我們這邊兒和陝西那邊的貿易情況,……”
範雲登也吃不準。
這位小馮修撰雖然和山陝商人關係密切,但是一直以來都是被王家那幾個壟斷了與小馮修撰的聯係,像京畿那邊的營生都幾乎讓王家以及和王家關係密切那幾家吃了大頭,這讓其他山陝商人也都很是眼紅。
此番馮大人要入陝了,而且又在大同老家逗留,王家也沒有跟著來,自然就成了這些山陝商人的機會。
山陝兩省的情況其實和北直隸類似,都是北地腹心地區,煤鐵資源豐富,唯一區彆就是北直隸緊鄰京師這個消費中心,加之又有海運和運河運輸便利,可以直通江南兩廣,這讓北直隸就具備了比山陝更好的條件。
但山陝畢竟是北地腹心區域,西安、大同、太原、臨汾、澤州、慶陽、延安這些城市依然有相當強勁的消費力,整個山陝兩省人口超過一千二百萬人口,僅西安府人口就接近二百萬,也足以說明山陝兩省仍然具備相當大的生產潛力和消費基礎。
而就目前的情形來看,山陝兩省的石炭、冶鐵、製鐵、水泥等產業已經嚴重落後於北直隸了,對於山陝商人們來說,家鄉再好,但是也不及北直隸更能賺錢,所以他們之前也不遺餘力地在順天、永平等地興建煤鐵產業。
不過當機會可能在山陝這邊出現時,他們當然也不吝於在自己家鄉也興辦這類企業,也算造福鄉梓。
“這一日相隔,就病了?”曹正休大惑不解,“連客都不見了?”
“倒也沒有說不見客,但是馮府那邊擋駕了,帖子送進去,沒反應。”範雲登苦笑。
“老範,你就這麼等候著?”曹正休不滿地道:“好不容易得這樣一個機會,擺脫了王家那幾個的羈絆,這層關係無論如何都要攀上,而且要打通,你若是畏首畏尾,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範雲登瞪了對方一眼,“你我一體,何提這等話語?小馮修撰現在是陝西巡撫了,他未必還像在順天府和永平府當府丞同知那樣行事了,他要收拾陝西局麵,未必有太多心思放在這營生上了。”
“老範,我的觀點恰恰相反。”曹正休擺擺手“他要去陝西隻怕更需要咱們的支持,這正好成為咱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