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5章壬字卷崇玄觀祈福,賈元春發飆
薩摩藩出兵琉球的消息讓許久已經沒有出現在馮紫英腦海中的日本幕府再度被打開了記憶。
印象中德川家康應該還沒有死,德川秀忠雖然繼承了大將軍的位置,但是應該還是德川家康在幕後執掌大權,天主教在日本的蔓延讓德川幕府很是驚恐,再加上豐臣秀賴的依然不肯屈服,日本應該並不算太平才是,怎麼薩摩藩就敢出兵琉球了?
馮紫英已經記不清楚琉球尚氏一族是如何被日本慢慢吞滅的了,但毫無疑問薩摩藩的入侵應該是一個開始而非結束。
他的印象中琉球尚氏應該還殘存了很多年,前世曆史上好像明朝應該乾預了此事,但是今世大周王朝卻還陷入內亂之中,沒準兒薩摩藩就是看到了大周內亂才趁機入侵,如果大周不乾預的話,沒準兒琉球就要從此淪入日本之手了。
想到這裡,馮紫英覺得自己恐怕要提醒一下禮部,哪怕現在一時間尚抽不出精力來處置此事,但是外交照會肯定要給到,否則,真要被日本人弄成既成事實,日後處置起來就要麻煩許多。
在當年臨清民變時日本浪人牽扯其中,馮紫英就已經覺察到德川幕府並不像曆史上所說的閉關鎖國不乾預外間事務了,最起碼其內部亦有不同意見,像薩摩藩島津家這種強藩遠在鹿兒島,德川幕府未必能完全控製得住。
聯想到王應熊提出的日後要去甘寧那邊,效仿竇固班超為大周重複故土,而西域現在還是一片紛亂之地,還有南洋正在被歐洲殖民者的攻城略地,遼東那邊建州女真還在厲兵秣馬,這大周四周都還是危機四伏,想到這裡,馮紫英越發覺得須得要儘早解決江南的叛亂,儘早恢複朝廷權威,以便於能把心思用在對外征戰上來。
內患不除,便無以談對外用兵,更說不上什麼開疆拓土,而且當下朝廷的體製和思想都尚未真正轉化到要向外擴張的那個模式上來,尤其是在思想理念上都沒有具備這一點,單靠哪一個人的一腔熱情,那都是空談,這一點馮紫英認識得很清楚。
隻恨自己太年輕,還不具備推動整個朝野思想意識轉變的能力和手段,好不容易弄出來《內參》、《今日新聞》、《月旦評談》這些報紙刊物,但時間太短,基礎太薄,還隻能用於一些具體領域的推動,要真正形成全方位的社會影響力,還需假以時日。
時不我待,但是卻奈何?還得要一步一步來。
在書房裡坐定,馮紫英還在思考登萊水師和福建水師對於琉球的問題能發揮什麼樣的作用,金釧兒便進來說抱琴又來了。
馮紫英感覺得出來,從鴛鴦開始,金釧兒、玉釧兒以及晴雯、司棋這些人對經常來馮府的抱琴態度都在轉變,從原來的歡迎到後來的冷淡,再到現在就有些反感了。
這也很正常,當元春的娘娘身份隨著賈家沒落和皇帝昏迷成為負資產時,早已經把馮家當成了自己家的鴛鴦、金釧兒她們自然就不願意元春拖累馮家了,馮紫英不知道抱琴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
“讓她進來吧。”見金釧兒欲言又止的模樣,馮紫英擺擺手,“爺心裡有數。”
“爺就是太重情義了,許多時候就隻有自己吃虧。”金釧兒噘了噘嘴。
“吃虧就是占便宜,這句話你得要牢牢記住。”馮紫英也不多解釋,把元春用起來不那麼簡單,說來說去還是元春在宮中人脈太單薄,遠不及裘世安這種老油子,但對裘世安馮紫英又不敢完全相信,所以才需要元春這樣一個人物來幫著監視。
抱琴進來見過禮之後便問起安排,馮紫英之前就已經讓人安排去了,就在日忠坊的崇玄觀。
日忠坊偏處城中西北角,平素裡就是一處冷僻地方,這崇玄觀在那裡香火也不盛,而道觀的主持是馮紫英的熟人,正在積極謀求上進,所以安排在那裡,相對穩當。
告知了抱琴崇玄觀的地方之後,抱琴也沒有多說什麼,馮紫英便問起自己讓她帶的話給元春,元春的態度如何。
抱琴卻說這須得要娘娘屆時和馮紫英當麵麵談。
這丫頭這個時候反而要拿捏起來了,馮紫英也不在意,揮揮手便示意對方可以離開了。
可以想象得到元春現在也是惶惑不堪的心境。
賈家的覆滅,蘇菱瑤對她的棄之如敝履,裘世安這等閹人對她的輕蔑不屑,都讓她刺激非小。
這卻是這個世界最現實的寫照。
你有用便把你捧在手上,無用則丟棄一邊,元春在宮中好歹也生活了這麼多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如果她到現在都還不明白,那馮紫英還真的不敢用她。
某些時候還真的需要刺激起賈元春的好勝心和羞恥感,才能讓她最大限度的發揮出主觀能動性來,在宮中,人人都不是善茬兒,要替自己做事,刺探消息也好,發揮影響力也好,那就得丟開一些東西,還要保持傲嬌清高,那毫無意義。
問題是馮紫英現在還真有點兒吃不準元春的心思,對於元春來說,她現在在宮中的生活已經毫無意義可言了,無論永隆皇帝醒來與否,和她都關係不大了,醒來永隆帝的身體也不可能再繼續,隻能傳位與幾個皇子之一,然後苟活餘生,醒不來,自然一切休提。
對於元春來說,她現在想要什麼,這卻是最難把握的。
沒有子嗣,決定了她不可能在未來的宮廷生活中唱主角,但配角生活而為之付出巨大,有意義麼?
但話說回來,就這麼放棄一切,在宮中尋個清冷所在,每日裡枯守冷鍋冷灶,了此殘生,元春正當青春韶華,她忍受得了?
揣摩著賈元春的心態,馮紫英踏入崇玄觀。
崇玄觀有名曹老公觀,是前明天順時期著名太監曹吉祥親自發起修建的道觀,原本香火極盛,不過在大周立國之後,這裡迅速蕭條下來,崇玄觀也因此門前冷落車馬稀,不過因為是前明太監所建,所以也算是和宮裡扯得上關係,元春以此為借口來崇玄觀祈福靜養,也說得過去。
相較於元春省親時候的排場,現在元春出宮就顯得輕車簡從了,除了跟隨她身邊的抱琴和那個叫承恩的小太監外,就隻有另外兩名宮人和一個年齡偏大的老太監跟著了。
馮紫英還未進去,瑞祥便已經銀子開路去了。
能讓元春帶出來的,應該算是信得過的人,但是馮紫英也不敢打包票,畢竟元春在宮中勢單力薄,她下邊人被收買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馮紫英繞了一圈,從側麵的耳門進了崇玄觀設在西麵的小院靜室,這是專門為達官貴人的親眷要來觀中吃素養生開辟出來的,不過崇玄觀香火不盛,能用上的時候不多,這個時候自然就被元春用上了。
靜室周圍古柏森森,涼意幽幽,因為偏處一隅,格外僻靜。
馮紫英進去的時候,元春正背對著門外,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古柏出神。
“見過娘娘。”
“難為伱還叫我一聲娘娘了。”元春轉過身來,目光裡充滿複雜的神色,看著馮紫英。
馮紫英泰然自若,“娘娘現在還要糾結這些小節,未免就太狹隘了,那我便叫大姑娘,也無甚區彆。”
“意義卻是大不相同。”元春直勾勾地看著馮紫英。
馮紫英有些頭疼,這元春似乎覺察出一些什麼來了,他乾咳了一聲道:“怎麼不同了?”
“叫我娘娘,鏗哥兒你是把我當成了純粹的外人了麼?叫我大姑娘,那邊是還惦記著馮賈兩家的情誼,我好歹也還是你的大姐姐吧?”賈元春一字一句地道。
馮紫英沒想到元春居然會從這個角度來挑刺兒,但是你要仔細一品,好像還真有點兒,這稱謂上其實就能代表人內心的親疏態度,最為直觀真實。
苦笑了一聲,馮紫英搖了搖頭:“倒是我的不是了,興許是相隔太久,有些生疏了,習慣性的就叫了娘娘了,也罷,還是叫大姑娘吧。”
元春眼圈有些發紅,“看樣子紫英你把我招來是打算要把我當成一個外人來看待了,那要和我說的事情,是不是也就是純粹的利益交易呢?如果我不願意去做你要我做的這些呢?”
元春的突然發作,弄的馮紫英有些手足無措,他原本以為元春應該是很理性地看待這種事情的,她不也想要在宮中爭一口氣,或者說活得有聲有色麼?怎麼這態度卻像是衝著自己來了,還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一時間也不知道元春心中究竟如何著想,馮紫英隻能保持沉默,而元春似乎卻更為悲憤:“怎麼不說話了呢?能把死人說活的小馮修撰難道還無言以對了?是不是覺得賈家完了,賈元春就隻是一個孤苦伶仃在宮中等著紅顏老去枯守冷宮一輩子的可憐蟲了,拿來發揮點兒用處,也算是抬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