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9章壬字卷雙婢智鬥,紫英得益
馮紫英總覺得這紫鵑和鴛鴦對話裡邊隱藏著許多自己不知曉的內容,但一時間也搞不明白內裡究竟藏著什麼,但探春如此積極主動來黛玉這邊兒,無疑是有些用意的。
一門三房,黛玉即將嫁入自己家,那日後她何去何從也就是需要考慮的了。
也許在她看來,黛玉所在的三房就是最適合她的了吧,隻是黛玉以往固然和她交好,但這種事情上,會不會有不一樣的態度呢?真正當了姐妹,探春的性子又能容忍黛玉現在尚未徹底暴露的小性子麼?
但如此驕傲的探春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這讓馮紫英內心也是感慨萬千。
千紅萬豔,說起來都是風光霽月,但真正落實到具體人身上,才知道每一紅每一豔都有萬般的無奈心酸,在這個時代都不得不忍受著種種無助和失望帶來的痛楚。
“紫鵑,你這話倒是說得通情達理,你家姑娘教你的?”馮紫英假意笑了笑,目光卻越發深邃,看著這丫頭,“我覺得紫鵑伱現在是越來越會說話了,而且林妹妹都未必教得出你這伶牙俐齒啊。”
紫鵑心裡一個激靈,知道被馮紫英看出一些端倪來,不敢再搭話,隻能低著頭小聲道:“爺怎麼這麼說話呢,奴婢也就是替姑娘多琢磨琢磨罷了,姑娘心性純善,許多事情她也想不到那麼多,……”
見忠心耿耿的紫鵑被自己一番話說得有點兒心虛氣短,馮紫英心中也是一軟,搖了搖頭:“紫鵑,我沒說你不該這麼考慮,不過你也要掂量,你家姑娘既然嫁給我,也是嫡妻大婦,是三房的嫡妻大婦,長房二房三房雖然同屬馮家,但是也是各有歸宿,也是各成一家,你家姑娘既然是嫡妻大婦,也該要有幾分嫡妻大婦的氣度,這一點,你是你家姑娘的貼身丫鬟,自然也要多替你家姑娘思忖一番,莫要墮了林家的名聲。”
鴛鴦在一旁聽得迷迷糊糊,不知道這二人究竟在打什麼啞謎,但是隱約感覺到應該是和四姑娘去長房那邊有些瓜葛,似乎紫鵑在暗示著什麼。
紫鵑神色複雜,默默地點點頭,卻沒有再說什麼。
自家姑娘還是太單純了一些,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馮府內部的暗波潛流,沈大奶奶和四姑娘突然走近,名義上是切磋畫藝,但究竟是沈大奶奶主動示好,還是四姑娘真的被沈大奶奶的文采所吸引,紫鵑不得而知,可晴雯卻是在自己麵前半句不提,這才讓紫鵑有點兒起疑。
論理自家姑娘是最早和大爺結緣的,可沈大奶奶後來居上,便是寶姑娘也搶在了自家姑娘前麵,而且寶姑娘還把二姑娘拉入二房裡,這邊三姑娘剛和自家姑娘走得近一些,那邊沈大奶奶就和四姑娘親近起來,這如何不讓紫鵑多想。
論理自家姑娘本來有個妙玉姑娘作為臂助的,可妙玉的性子之前卻是古怪得緊,難以捉摸,現在卻又和邢姑娘裹在一起,而且還和姑娘提了想要讓邢姑娘也進三房做妾,可邢姑娘卻從未在自家姑娘麵前表露出來過,這算什麼?是妙玉姑娘突然悟透轉性了,反而要在三房自立山頭了不成?
若是妙玉也就罷了,但是邢岫煙卻不簡單,紫鵑也知道馮大爺對邢岫煙頗為看重,若是真的入了三房,三房的情形會怎樣,是禍是福,紫鵑都無法預測。
紫鵑對黛玉忠心耿耿,但卻有著很深的危機感,這種危機感從林如海病故之後就開始了,而寶釵搶在黛玉之前嫁入馮府更增添了她的這種擔心,後邊迎春嫁入二房更添一層,原本從未想到過堂堂賈家姑娘居然也要給馮大爺做妾,讓紫鵑都有些不敢置信。
但這一切似乎都越來越真實,妙玉拉攏邢岫煙,惜春交好沈大奶奶,還有三姑娘也似乎主動和自家姑娘親近,都讓紫鵑意識到很多自己原來無法想象的事情都在變得理所當然,而自家姑娘卻是孤女一個,那妙玉對邢岫煙的態度都比對自己姑娘要親近許多。
也許唯一讓紫鵑有些安慰的就是馮大爺對自家姑娘的態度始終如一,仍然是那種混雜了疼愛憐惜和喜歡的情感,隻是其他女人無法獲得的,所不具備的。
紫鵑深知自己姑娘嫁入馮府才隻是一個挑戰的開始,出身書香門第,詩畫雙絕,氣度大方的沈大奶奶,精於算計城府深沉卻又雍容大氣的寶二奶奶,哪一個都不是善與之輩,即便是才識卓絕精明能乾的薛寶琴,嫻雅淡然的邢岫煙,英武昂揚的賈探春,甚至還有清冷傲人的賈惜春,都在從原來與人無害的假象裡慢慢展現出自身的風姿。
關鍵是她們還都要進入馮家,這種潛在的挑戰或許無法動搖自家姑娘大婦身份,但是卻有可能分薄自家姑娘在馮大爺心目中的分量。
紫鵑不得不考慮更多一些,但這似乎又犯了馮大爺的忌諱,怎麼來平衡這其中的分寸,紫鵑同樣覺得是一個挑戰。
馮紫英卻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他一直很賞識的忠心丫頭會考慮得這麼多,即便是知曉,他也能理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黛玉的脾性的確不太適合一個大婦,尤其是像馮家這種一門三房中一房大婦,但命運卻決定了她的歸宿,所以紫鵑考慮多一些,甚至顯得自私和狹隘一些,他都覺得無可厚非,各為其主,很正常。
紫娟沒有和馮紫英提及邢岫煙的事兒,反倒是鴛鴦和馮紫英提及了邢岫煙,她也認為邢岫煙各方麵都挺適合,而且邢家現在失去了賈家這個靠山,也很艱難,邢岫煙經曆了詔獄之災,尋常人家也未必願意娶這樣一個牽扯著莫大官司的女子。
“其實奴婢也在想,如果岫煙姑娘也跟著林姑娘和妙玉姑娘嫁過來也正好,大爺此番如果真要去陝西,那尤三姨娘肯定是跟著去的,奴婢聽晴雯說沈大奶奶要讓她也跟著大爺去伺候,二房裡,如果奴婢猜得沒錯,琴姑娘多半是要跟著爺去的,那三房肯定也需要去一個,林姑娘肯定不合適,妙玉姑娘論理是可以的,但是估計大爺和她都未必樂意,所以岫煙姑娘如果進門,正好就可以跟著爺去,這樣一門三房都有人,這樣也就平衡了。”
鴛鴦的話讓馮紫英都有點兒意外,看了一眼鴛鴦,這才點點頭:“鴛鴦你分析得有道理,寶琴和我都說了,如果我要外放,她就要跟著去,甚至寶釵都想跟著去,宛君要帶桐娘,肯定沒法去,三姐兒肯定是沒的說,倒是三房這邊,我還沒想過,但你這麼一說,似乎也就情通理順了。”
馬車轔轔,鴛鴦坐在馮紫英對麵,“爺這會子去邢姑娘那裡,也不知道邢姑娘在不在,……”
“在不在也不重要,我去了把我的心意帶到,岫煙父母隻要有一個人在,那就行了,至於岫煙那裡,我相信沒問題。”馮紫英大言不慚,這讓鴛鴦忍不住翻白眼,“爺可真的是臉皮厚啊,邢姑娘好歹也是小家碧玉,未必就願意給彆人做妾,她若是要嫁為人婦,也不是找不到好人家。”
“鴛鴦,聽你這口吻,倒是不希望她嫁入馮家啊。”馮紫英打趣:“是爺不夠好,還是她眼光太高?”
被馮紫英這話一堵,鴛鴦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想了一想之後才悠悠地道:“爺當然很好,從鴛鴦內心來說,無論是邢姑娘還是三姑娘,她們的選擇也沒錯,奴婢也是從榮國府出來的,園子裡最美好的情形奴婢也是親身親曆過的,都在歎息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但大家內心何嘗不是希望這宴席真的能不散呢?哪怕這隻是一種奢望,可大家也都是期盼啊,……”
“但不知不覺間,爺娶了寶姑娘和琴姑娘,納了二姑娘,若是林姑娘和邢姑娘以及妙玉姑娘也都進了馮府,加上奴婢、金釧兒、玉釧兒、晴雯、司棋、鶯兒、香菱這些人現在都在,有時候奴婢都有些恍惚,似乎當年園子剛修好不久,姑娘們紛紛搬進去的時候,貴妃娘娘省親,夜遊沁芳溪,還有那一日八月十五過中秋節,姑娘們都詩興大發,對月當歌,她們對著月亮也許願,現在居然不知不覺間就有些水到渠成一般,雖然未必真的能做到那一切,但是幾位姑娘們日後也許就能情同姐妹,一生相伴,便是奴婢們也都能朝夕相處,這種緣分怕也是千載難逢的吧?”
鴛鴦語氣裡充滿了一種不確定性的恍惚和留戀,似乎是不太敢相信會發生那種事情,但是現在的局麵似乎又在向著那個方向走,誰又能說不能走到那一步呢?尤其是自己這位主子似乎也一樣很癡迷回味那種場麵,嗯,今日的這種情形,很難說又沒有這一位主子爺有意無意的促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