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黑火部族的前一天晚上,陸塵獨自一人呆在祭司石屋中,這間昏暗的石屋他已經住了很久,此番決定離開,環顧四周,卻發現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不舍。
或許他對這塊荒原土地上的一切東西,都從來沒有產生過任何的感情和留戀,有的時候,陸塵甚至會覺得,自己來到南疆荒原這裡或許隻是命運的一個玩笑而已。他呆在這裡的時候,留下的並沒有任何太好的東西,大概也隻有仇恨的種子和各種鮮血殺戮吧。
黑暗的石屋中除了他,就隻有阿土,最近這一年來,這隻體型本就巨大的黑狼看起來似乎又肥了一圈,原因大抵是吃得舒服吧。
荒原北方雖然總的來說還是貧瘠,但如今黑火部族一統北方,收納四族,勢力範圍迅速擴展,地盤大了,所獲得的食物也比以前多了數倍有餘。借著黑袍祭司的光,阿土如今過得真是隻神仙狗的日子,整天就是吃飽了睡睡醒了吃,日子不要過得太逍遙了。
本來在這個石屋中還是有另一個身影的,那是原來的侍女葉子。不過在陸塵將她選出來成為可能的祭司人選後,葉子就離開了這裡,住進了專門為那些新人祭司準備的住處。
火岩也曾經跟陸塵商量過再派兩個侍女過來,還開玩笑說或許送到他身邊的侍女過一段時間說不定也能成為難得的祭司了。
陸塵對此直接拒絕了。
夜色清冷,陸塵還沒有睡,在這個晚上他似乎比過去那些日日夜夜都更加清醒,然後他忽然有些懷念做夢的感覺。
一段日子以前,就在這石屋中的某個夜晚他曾經突然做過一個夢,夢到的是死光頭天瀾真君和還年幼的自己,那段童年的記憶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結果卻發現仍然還記在心中。
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想念那個死光頭,不過當自己再次出現在那個人眼前時,他會作何反應呢?在這個世界上,陸塵唯一看不透的人大概就是他了吧。
阿土趴在他的身邊已經沉沉睡去,這隻黑狗雖然早先也曾經經曆過種種痛苦,但眼下跟在陸塵身邊時,卻好像已經完全放下了戒心,將所有都托付給這個主人,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嗯,天生的懶狗嗎……
陸塵苦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阿土頭上的皮毛,觸手處異常的柔軟光滑,然後他就想到了那一天火岩對他說起的,那條大雪山中秘密絕徑中曾出現過的恐怖妖獸。
陸塵曾經向火岩追問過,為何他會來到那個異常凶險的大雪山中,又是如何躲避過那隻恐怖妖獸的,但火岩對此閉口不言,隻是對他發了重誓,表明自己所說的絕無虛言。
陸塵看得出來,火岩應該沒有撒謊,但他同樣也能料想得到,那條絕徑的凶險應該大得無法想象,很可能自己都走不過去。也正是因為如此,火岩或許也是有些心中內疚,先後數次跑來勸他,讓他留在荒原這裡。
不過,陸塵還是決定離開了。
很早以前,他一直覺得自己孤身一人、了無牽掛,行走天涯,無拘無束,隨處皆是家,但是直到他來到這南疆荒原後,在這裡度過了數年時間,他才醒悟過來,原來每一個人的心中總歸還是有一種向往和眷念在。
他的心仍然還向往著北方人族的那片神州浩土,就算在那裡有許許多多的人不喜歡他、厭惡憎恨他,甚至要殺他,但他仍然還是願意和那裡的人們一起生活。
他不喜歡身邊的蠻族人,就算是北方的人們喜歡勾心鬥角、喜歡爭權奪利,可是他還是喜歡那裡。
他是屬於人族的,這一點從未改變,也永遠不會改變。
※※※
有一陣腳步聲從屋外傳來,隨即被人攔下,那是守衛在他石屋外的黑火衛士。如今隨著黑火部族實力的迅速增強,以及從外族中擄掠來的眾多俘虜,黑火衛士的數量也在迅速增長中,到如今已經超過了黑火部族出身的戰士幾達一半人數,可以說是現在黑火部族中最強大的一股力量了。
這樣強大的力量足以顛覆一切,足以毀滅這個部族裡的所有,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引發了以火岩為首的那些黑火族人們的擔憂和不滿吧。
陸塵能夠想象得到,哪怕火岩口中說的諸多借口如何冠冕堂皇,如何講究友誼夢想與先祖榮耀等等東西,但是對黑火衛士這股不能完全掌控的強大力量的擔憂,或許才是他最終提前做出了告訴陸塵那個秘密,並讓他離開這裡的根本原因。
陸塵對此並不意外,在不為人所知的內心裡,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有意在往這方麵使力。
蠻族人,特彆是荒原北方這裡的蠻荒人大多數還是頭腦簡單的,就算偶爾出一個火岩這樣的異數,但比起勾心鬥角來,暫時還是比不上從小到大在魔教中磨煉了無數日子的陸塵。
當然了,在他走後的歲月裡,這些人又會變成怎樣,陸塵就管不著了。
門外有低沉的詢問聲,不過傳來的回答聲音卻讓陸塵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這時候過來的會是火岩,因為還有一件十分緊要的事,火岩仍然沒有從他這裡得到答案。但是現在看起來,火岩比他所料想的還要更有耐心。
來的人是個蠻族女人,也曾經是他的侍女,葉子。
當葉子走進這間光線昏暗的石屋時,她忍不住有片刻的恍惚。這一年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天翻地覆巨變的時間,當那一天她被人告知,那個黑袍祭司指名她成為祭司候選人的時候,葉子的腦海裡甚至是一片空白的。
儘管過了這麼久,儘管自己也開始接觸並初步掌握了巫術的力量,但葉子仍然對那個黑色的身影異常敬畏。不過當她走進這間屋子時,在最初的緊張過後,她卻迅速地感覺到了一股親切感,就好像是……回到家一樣的感覺?
這感覺讓她覺得很奇怪,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收斂起心情,來到黑袍祭司的座下,默默地跪坐下來。
陸塵向她看了一眼,道:“我跟你說過了,你現在也是一名部族祭司,在我麵前不必再像侍女那樣坐著了。”
葉子身子動了動,在猶豫了一下後,卻還是跪坐在原地,道:“我、我就這樣吧。”
陸塵也不再管她,道:“有事嗎?這個時候彆人都沒來,隻有你突然跑過來看我。”
葉子的臉色在黑暗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她能感覺到身前那片黑色的陰影,還有另一邊那隻呼呼大睡的懶狗。她身為祭司,其實現在是有資格知道一些秘密的,包括明天,眼前的這個人和這隻狗就將要離開。
至於去哪裡,沒人會說,也沒人敢問,大概在這個部族中,隻有族長火岩一個人才知道。
看到葉子有些吞吞吐吐的樣子,陸塵皺了皺眉,道:“到底有什麼事?”
葉子被他喝了一聲,頓時有些驚慌起來,過了這麼久,在這個黑袍祭司的麵前,她似乎仍然還是當初那個膽怯的侍女,對他的威嚴仍然無法抗拒,對他的恐懼仿佛如影隨形無法擺脫。
她緊張地握住了雙手,遲疑了好一會後,才低聲說道:“是族長讓我過來的。”
“嗯?”陸塵目光微閃,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卻是淡淡一笑,道:“看來我還是高看他了啊……”
“啊?”葉子沒聽清楚他的話,愕然問道。
陸塵沒回答她,道:“他讓你過來做什麼?”
葉子猶豫了一下,道:“嗯,族長說,你這裡還有一件十分要緊的東西,還沒有交給他。明早就要走了的話,就讓我過來拿一下,給他帶過去。”
陸塵麵色平淡,坐在陰影裡,沒有半點歸還東西的意思,也沒有說話。
葉子等了一會,隻覺得周圍的黑暗裡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逐漸彌漫過來,讓人隱隱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要什麼,就讓他自己過來找我要吧。”過了很久以後,黑暗中突然傳來了這麼一句話。
葉子有些茫然地向他看了一眼,但是也不敢違逆這個一向神秘可怕的黑袍祭司,連連點頭。不過很快的,她又聽到那個黑袍祭司的聲音說道:“對了,既然你正好在這裡,我倒是有一個東西,順便就給了你吧。”
葉子吃了一驚,抬起頭愕然道:“大人,是什麼?”
陸塵抬了抬手,一件白色的東西從黑暗中飛了出來,丟向葉子。
葉子伸手接住,觸手冰涼,抓緊了垂眼一看,突然之間,她全身猛地一顫,麵上浮現出一股難以形容的複雜之色,有驚詫、有痛苦、有憎恨、有恐懼、還有更多的傷心。
在她手中的,是一塊白色的骨骸麵具,正是當年神木部族被滅族的那一天,陸塵從她的部族中搶走的那件祖先遺物。
“大人,你這是……”葉子顫聲問道。
“嗯,這是你們神木部族的東西,你留著吧。”陸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卻又似乎有著更深的意味,淡淡地說道,“或許,你將來會有用得到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