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過後,整個黑火部族在巨大的震驚中迎來了另一場改朝換代般的儀式,在荒原上的部族中,族長登位禮儀幾乎都是屬於最隆重的典禮之一,不過在這一天,剛剛失去了父親火虎的新任族長火岩,下令讓這一個儀式以最簡單的方式舉行。
他說眼下並不適合大操大辦,部族的營地中還流淌著鮮血,那些倒在地上已經死掉的人在前一天還是大家彼此認識,走在路上可以打招呼的族人,空氣中滿是凝重和肅殺的氣氛,誰也沒心思去操辦這場儀式。
而且火岩也不需要這個儀式,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這個。
那一天當為他死去的父親舉行火葬時,他站在火堆邊凝視著熊熊烈火吞噬了父親的身軀,從頭到尾沉默不語。
而站在火岩身邊的火鷹,這個繼承了火虎和火岩兩任族長嫡親血脈的蠻族少年,卻仿佛異常激動。他對著火堆嚎啕大哭,他的身軀不停顫抖,到了最後,甚至跪倒在地上,拚命用手捶打著地麵。
他的口中嗚咽低沉,似乎一直要說些什麼,但是卻始終沒有大聲說出來。那個站立在他身旁的魁梧如山一般的人,仿佛遮住了所有的光亮,隻留給他一片黑暗的陰影,讓他絕望得無法呼吸,讓他畏懼得不敢說話。
那天散場的時候,當火虎已然化為灰燼魂歸神祗的懷抱,眾人都已散去,在火堆前的便隻剩下了父子二人。
火岩轉頭看著兒子,臉色漠然,目光深處掠過一絲痛心又或是痛苦的神色,但那隻是一閃而過的光芒,再也沒有任何人會看到。
然後他轉身離開,沒有再和兒子說一句話。
當那個高大的身影走遠之後,火鷹似乎終於是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差點癱軟在地。他怔怔地看著那個燃燒殆儘的火堆,然後艱難地站起身,想要離開這裡。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一旁走過來兩個身影,孔武有力強悍凶猛,卻正是鐵熊和黑牛。
火鷹吃了一驚,抬頭望著他們二人,鐵熊與黑牛兩個彼此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一絲尷尬與惋惜之色,但荒原上的蠻人戰士多數並不會太多糾結,所以很快的,鐵熊便開口對火鷹說道:“火鷹,族長讓我們倆保護你去一個地方。”
“保護?”火鷹慘笑了一下,喃喃地說道。
“是的,保護。我們走吧。”黑牛讓開了身子,低沉著聲音說道。
火鷹默默地走了過去,在這兩個同族戰士的陪同下,向著部落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
“我還是小看你了。”
在那間昏暗的祭司石屋中,此刻隻有陸塵和火岩坐在地上,除此以外便無他人,那隻看上去懶洋洋的巨大黑狼阿土正趴在門口昏昏欲睡的樣子,攔住了所有外人窺探的目光。
他們兩人並沒有正襟危坐,事實上他們可以說是毫無風度地坐在牆邊地上,倚靠著牆壁,然後伸著腿抱著手,遠遠地望著遠處窗口外逐漸暗下來的天空。
在一陣的沉默過後,火岩開口說道:“小看我什麼了?”
陸塵道:“我本來以為你不會這麼狠的。”
火岩笑了笑,臉上卻沒有半點喜悅的神色,看上去那笑容似乎比哭還難看,比怒吼還更猙獰些。帶了幾分自嘲,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把手掌放在眼前擺動觀望著,然後低聲說道:“這手上應該還沒有染血吧。”
陸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想讓自己心裡好過些,也可以這樣想的,回頭找個機會再把那個動手的人除掉了,一切自然就可以心安理得。”
火岩放下手掌,盯著陸塵,目光似有幾分冷冽,道:“這種事你自己會信嗎,這樣自己騙自己?”
陸塵雙目微合,過了片刻後,道:“可以的,你隻要告訴自己是對的,然後再去相信這個想法,就可以了。”他的神態與目光在這一刻像是有些飄忽不定,似乎想到了過往的事,然後說道:“有的時候,你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是很難活下來的。”
火岩深深地看了這個黑袍祭司一眼,感覺到在他那平靜的神態下似乎隱藏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在這一天裡,他並沒有心情去想知道。
所以,他隻是沉默著。
又過了一會兒後,火岩忽然從懷中掏出了一件東西,拿在手上把玩了幾下,然後丟給了陸塵。
陸塵伸手接過,發現那是一塊黑石。
當初在那個火神祭壇所在地的黑石峽穀中,就有很多這樣的石頭,但在其他的地方,則十分罕見。
火岩看著他,道:“我有些奇怪,為什麼你好像會未卜先知一樣,在離開火神祭壇的時候就跟我約定好以黑石為號懸掛門外,難道你早就料定我和父親他們會有如此激烈的衝突嗎?”
陸塵用手輕輕摩挲著那塊黑石,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的,隻是以前我在北方人族那邊的時候,像這樣的戲碼總是聽說、看見了許多,就想著有備無患吧,大概沒用也好。隻是沒想到,看來你們蠻人和我們人族一樣,也挺喜歡內鬥的。”
火岩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陸塵道:“如今黑火部族裡基本已無與你抗衡的勢力了,明裡暗裡的老頑固們在這一次布局裡都已經一網打儘。接下來你可有什麼打算?”
火岩“哼”了一聲,道:“都走到這一步了,還能怎樣?你我繼續乾下去就是。”他仰首望天,目光深處隱隱浮起一絲激動和希望,低聲道:“這都是為了火神的榮耀,為了恢複我們黑火部族先祖無上的榮光。總有一天,當我成功的時候,再見到先祖魂靈時,我就可以大聲地誇耀自己的所作所為。”
陸塵凝視著他,過了一會後,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反正現在除了這麼想,除了這條路一直走到黑,走到底,不是暫時再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嗎?
※※※
“雷蜥、鬼狐還有山靈族,這三個剩下的,你選一個吧?”
當火岩站起身準備離開這裡的時候,陸塵也站了起來,叫住了他,然後這樣問道。
火岩沉吟了一下,道:“這事你讓我回去仔細想想,三族更有優劣,我明天給你回複。”
陸塵點頭道:“好。”
火岩又道:“不過有必要這麼急嗎?”
陸塵淡淡地道:“本來或許還沒有,不過現在黑火這裡剛剛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一場新的大戰足以讓部族裡所有的人都移開注意力,也可以讓他們正式、完全地承認你的地位。”
“你需要一場滅族的大勝!”陸塵很認真地對火岩說道。
火岩默然片刻,然後點頭道:“你說得很對。”說完,他轉身走向門口,不過在經過趴在地上的阿土身邊時,他忽然又停下腳步,看了看周圍,道:“這石屋昏暗窄小,並不配你的身份。”
陸塵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不在乎這個的。”
火岩神情肅然,道:“隻要能滅掉四族統一北方,再南下荒原,中興我黑火部族,到時候我當為你修建一座荒原上從古未有的神殿,那是你應得的榮耀!”
陸塵失笑,揮手示意,然後火岩也笑了起來。
兩個男人相對而笑,然後各自轉身,向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屋外的天空,黑暗的夜色,再度降臨在這個命運多舛的部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