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殿中,一切都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至少在這白日裡,還有許多繁瑣但重要的禮儀需要去一項一項地做,禮敬天地祖先,不能大意輕忽。
身為元嬰真人,當然會比普通人輕鬆一些,很多時候隻需要站在一旁觀望就是了,隻有最重要的一些活動禮儀時,才需要行禮祭拜。東方濤一直很平靜地做著,沒有絲毫不耐煩的神色。
倒是在這中間,顏蘿趁著無人注意的空隙,壓低了聲音對他輕聲說了一句,道:“元嬰真人這一塊,來的人怎麼比我們料想的要少啊?”
東方濤麵不改色,同樣輕聲地道:“不是早說了麼,這白日大場並不重要,大概是那些位道友也懶得來吧。”
顏蘿搖搖頭,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你看連獨空都沒過來。”
東方濤看了她一眼,道:“你說彆人也就罷了,要說獨空那老頭會跟閒月離心離德,我不太相信啊。”
顏蘿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對,獨空確實算是掌門真人的鐵杆,不會背叛他的。不過這不是奇怪麼,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這麼久了還不過來?”
東方濤道:“有事耽擱了吧。”
顏蘿默然,東方濤等了一會,見她沒有說話,反而望向她,輕聲道:“怎麼了?你過往對宗門內諸事向來看得透徹明白,感覺敏銳也遠勝於我,要不我也不會一直都聽你的。今天這是又覺得哪裡不對嗎?”
顏蘿欲言又止,猶豫半晌後,才低聲道:“其實本來這些都沒什麼,看起來都很好,但是……前兩天白晨真君他才放出了消息,說是今天要過來啊。”
東方濤怔了一下,道:“這話沒錯啊,白晨師叔要過來為他徒弟撐腰站場,但肯定是晚上才過來啊。”
顏蘿看了他一眼,反問道:“那你為什麼白天過來?”
東方濤笑道:“我這不是為了向掌門真人這邊輸誠,表明誠意嘛……”話音未落,他臉色忽然一變,像是想到了什麼。
他為了向閒月真人以及那位背後更強大的白晨真君表明歸順投靠之意,特地在白天過來為掌門真人捧場。
這是一種態度,一種很清晰很明確也很明朗的態度。
可是為什麼其他人會想不到呢……
遠處,閒月真人禮敬祖師完畢,退到一旁,在空隙中目光望了過來,東方濤舉目看去,兩人相視而笑,微笑頷首示意。片刻後,閒月真人移開了目光。
東方濤則是臉上笑容緩緩消失,片刻之後低聲道:“好像,真的有些不對啊……”
“轟!”
大殿之外的天空上,陰雲集聚的雲層中,忽然傳來了一聲雷音。
東方濤與顏蘿都是抬頭向外看去,過了片刻後,顏蘿輕聲道:“似乎又要下雨了啊。”
※※※
天上又開始下雨了。
雨不大,一開始隻是幾滴,慢慢地細密了些,但也是細微飄絮一般的小雨,迷迷蒙蒙地從雲層中飄落下來,讓這個世間和這座巍峨的昆侖山脈看起來變得有些模糊不清,有些朦朧起來了。
那雷音傳到了黑暗裡,傳進了陰影中。
這世間大多數的人,在大多數的時候,都覺得黑暗是可怕的,陰森的,恐怖的和令人厭惡的,很少人喜歡黑暗,就好像大部分的人天生都喜歡光明。
但也有極少的一些人,會喜歡黑暗,會覺得黑暗也有溫暖,會覺得黑暗是一種保護,在孤寂孤獨的時候會想到它。
譬如傳說中的魔教,天下許多人都覺得他們天生就屬於黑暗。
這當然是一種誤解,隻要是人,本性便很難改變,哪怕是魔教中人,其實大部分也是喜歡光明而厭惡黑暗的。不過三界魔教這種曆史悠久源遠流長到甚至連他們魔教教眾都記不住到底有多麼悠久的教派,從古至今,其實傳下來了許多匪夷所思、稀奇古怪的道法神通。
其中便有一種極罕見的詭異功法,便是讓人可以屏息如死物,連心跳都近乎停止,隻要道行足夠深,便可以躲避過一些道法高強的修士的感覺。
但是知覺還在的。
所以,他在那片最深的黑暗中,仿佛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天空又飄起了雨,水滴滲入了土中,那寒意似刀子刺進了血肉和骨髓,始終揮之不去。他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那個本應該出現的身影。
然而,該來的人始終沒有來。
不該出現的人,來了很多。
他甚至已經有些分不清這迷亂局勢中的幻影重重,於是隻能躲藏在黑暗裡,沉默地等待著。
※※※
獨空真人怒目圓睜,憤怒地看著明珠真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明珠真人卻是一臉冷笑地看著他,不屑地道:“妖孽!”
獨空看了一眼口吐鮮血的何毅,悲憤地道:“你我都是元嬰真人,對這麼個年輕人,你也好意思動手?”
明珠冷笑,道:“說得好聽,有種你過來跟我大戰三百回合?”
獨空“哼”了一聲,臉色變幻,在這波雲詭譎的關頭,他多年的經曆經驗始終還是讓他保持了一個清醒的頭腦,寒聲道:“我並非魔教奸細,此間有誤會,但我自會向掌門師兄解釋。你們幾位要是敢對我徒弟下毒手的話,小心我將來翻臉無情!”
說罷,他竟然是硬起心腸,再不看何毅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以元嬰真人這等道行境界,打敗容易生擒難,要是殺死,更是難上加難,底下幾個元嬰真人都是對望了一眼。忽然隻見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說話的千燈真人走上了一步,沉聲道:“難道你真的不是魔教內奸?”
“呸!”獨空真人恨聲道,“老夫在昆侖派多少年了,什麼做派你們不曉得嘛,你們看我像是魔教奸細嗎?”
千燈真人緩緩點頭,似乎有些被他的話打動,沉吟道:“按理說也確實如此,大概真的是哪裡搞錯了,我們也是接到一個圖紋密報,說魔教奸細約定在此見麵。”
獨空真人一驚,連忙道:“我也是啊。”
千燈真人皺眉,道:“這樣啊,看來確實是搞錯了。師弟,將何毅還給獨空師兄。”
那廂的明珠真人聳了聳肩,然後一把拎起何毅,像是丟一塊石頭般直接向獨空真人拋了過來。
獨空真人一聲驚呼,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同時也看到了何毅血流滿麵的樣子,心中為之一痛。
很快的風聲掠過,他伸手將自己這個最心愛的弟子抱在懷中,而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刹那間,他忽然身子一震,腦海裡突然翻起波瀾,想到了一些之前自己忽略的東西。
那個魔教奸細布下的秘紋,自己是從何毅口中得知的,但何毅是從何而來的?
對了,何毅說是他自己在這裡找到的。
千燈、明珠這幾個人,為什麼也說他們是知道了秘紋後才發現了魔教奸細的秘密,他們又是怎麼找到秘紋的?
在這個時候,他本來該在天昆峰正陽大殿上的,為什麼自己會來到這個僻靜無人的山林深處?而千燈、明珠、光陽、木原這四個元嬰真人,竟然也一起來到了這裡?
一切,好像都有些不對勁了。
他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動,他的呼吸忽然屏住,一股深沉而令人驚怖的恐慌悄然來襲,裹住了他的身體。
獨空真人不太願意相信這種令人全身發冷的預感,然而他的理智卻冷冰冰地提醒著他。他抱著何毅的手下意識地鬆開了,想要向後退開,可是就在同一時刻,他看到了自己那個徒弟的眼睛。
何毅眼含熱淚。
何毅麵帶哀傷。
淚水很快流下了。
何毅淚流滿麵。
何毅聲音嘶啞,輕輕哀聲地叫了一句:“師父!”
獨空真人站住了腳步,然後覺得自己的小腹上忽然一涼。
※※※
“轟!”
那一刻天穹之上,烏雲中陡然再度響起一記驚雷,聲震四野,似乎要撕裂這片天地蒼穹。伴隨著隆隆雷聲,電芒如銀蛇般在烏雲中遊走,雨勢驟然變大,開始衝向這灰暗的人間。
大雨打在獨空真人那張好像突然間老了十歲的臉上,於是映出了之前無人注意到的很多很深的皺紋,似乎直到此刻人們才看到,這個人已經是個老人。
走到了生命終點、快要死去的老人。
四個龐大而陰暗的身影,緩緩靠了過來,那是四個極其強大的元嬰境真人的氣息,他們聚在一起時的力量足以開山裂地,光是那無形的力量似乎就已經隔絕了這裡與外界的任何聯係,一絲一毫的聲息都無法再傳出去,但是獨空真人卻已經不在乎了。
他隻是怔怔地看著何毅,嘴巴蠕動了幾下,然後低頭向自己的小腹看去。
那裡有一把雪亮的刀刃,靈光四射,冰寒如雪,如切紙一般直接破開了元嬰真人原本強韌無比的血肉肌膚,直入小腹氣海,穿透了所有的屏障,以一股可怕而凶殘的氣息,直接刺穿了獨空真人丹田裡的五行神盤,如惡鬼一般,凶狠無比地將他釘死在刀刃上,然後破體而出,中途還順便斬斷了他的腰椎骨骸。
刀刃有柄。
刀柄握在他徒弟手中,沉穩而有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