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月圓之夜隻剩下最後一個夜晚了,但是在昆侖山這裡依然是烏雲沉沉,在天黑下來以後,甚至從天空中又下起了雨。
這一場雨,好像比昨天還更大一些,夾雜著從北方吹來呼嘯的冷風,有一種滲入肌膚的寒意。天地間仿佛充斥著一股肅殺冰冷的氣息,淒風冷雨中,山林在黑暗的夜色裡仿佛也在瑟瑟發抖。
森林中,一個黑影從陰暗的角落裡走了出來,一點幽火燃燒在它的眼眸裡,正是阿土。
此刻,這隻黑狗的身軀不知為何,竟然已經比平時整整膨脹變大了一倍有餘,同時,一對雪白鋒利的獠牙從它的嘴邊露了出來,在夜色裡散發出令人心寒的光芒。
有殷紅的鮮血,從它的唇齒間滴落下來,在它的身後還能隱約看見一隻倒斃於地的妖獸,鮮血被雨水衝刷著流到地上。而阿土的腳步也有些不穩,似乎剛剛進行的那一場戰鬥對它來說也並不輕鬆。
它的身上有淋漓的鮮血,與雨水混合在了一起,染紅了它身上的皮毛。這些鮮血中有一半是那隻死去的妖獸的血,另一半則是從阿土身上皮開肉綻的傷口中流出來的。
冷冷的夜色中,這些鮮血流淌著,卻是漸漸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氣息,凶猛強大,卻又仿佛有一點點誘惑的香氣,就像是上古魔神祭壇之上,那供奉的犧牲祭品。
那香氣,隨風彌散而去,飄過這黑暗夜色,飄過這不停下著的雨,飄過山巒森林,漸漸地,讓這個黑暗的夜開始騷動起來。
遠方有獸吼傳來,高低起伏,阿土站住腳步,轉過它的獨眼望向遠方,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傷口和血。
雨漸漸大了,寒風淒厲地吹著,裹挾著冰冷如刀子般的雨水打在它的身上。前方的黑暗湧動著,仿佛是被這突然出現的“香味”所吸引,這茫茫黑夜中,突然有無數可怕而凶猛的氣息,一起向這座無名的山林靠了過來。
阿土獨眼中的幽綠火光閃爍著,隨後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繼續向前走去。夜色越發黯淡,風雨更加急促,它的腳步緩緩向上,開始逐漸走上這座山峰的最高處。
隻是當它抬頭仰望夜空的時候,那冰冷的天地黑暗的蒼穹裡,隻有漫天的風雨與黑壓壓的烏雲,看不到一絲一毫月亮的影子。
在這個隻差一天就要月圓的夜晚,在這個本該豐盈明亮的深夜,隻有冰冷的雨水遮蔽了這片天地,帶著無窮無儘的黑暗與暗影中那些可怕的氣息,向這隻黑狗撲了過來。
※※※
夜深了,昆侖山上下著大雨。
這天晚上意外的冷,哪怕是素來有道行在身,不畏寒暑的修士們,也會感覺到一絲寒意。所以,除了那些巡山守衛弟子外,大多數的人都呆在自己的住處裡,或靜心修行,或聆聽雨聲,等待著這一場大雨和這一個黑暗的夜晚過去。
閒月真人獨自在自己的房間裡。
因為他特殊的身份,身為昆侖派的掌門真人,他既不像大多數的元嬰境真人一樣有自己的洞府,也沒有因為是白晨真君的大弟子而居住在天穹雲間的冬峰上。雖然按道理來說,這兩種待遇他都可以得到。
既然是昆侖掌門,那麼他住的地方當然隻有一個,那就是天昆峰的正陽殿中。這裡是曆代昆侖派掌門所居住的地方,是整個昆侖派權力的中心,幾千年來,不知道有多少奇人異士絕代人物在這裡出現過,又有多少震動天下驚世駭俗的大事件在這裡發生。
然而時光流逝,天才來來往往,卻隻有沉默的山峰和巍峨的大殿始終矗立在此,從未改變。
這夜深人靜的時候,閒月真人還無意安睡,他點了一盞燭火,關好了門窗。當外頭的風風雨雨吹打著緊閉的窗扉時,他則是在屋中銅鏡前,披上了隻有昆侖掌門才能穿戴的肅穆禮服。
這件禮服莊嚴、氣派,漂亮大氣,一般情況下也沒什麼機會穿著,除非是遇到什麼特殊的節日或大事時,昆侖掌門才會穿著這件衣服。這些年來昆侖派平靜祥和,所以閒月真人一年中隻有一次機會才會穿上它。
就在明天。
他的手輕輕撫摸過這件氣派肅穆的大禮服,臉上浮現出一絲誌得意滿的自傲。這一輩子裡,他在修仙這條道路上雖有波折痛苦,但總的來說仍然算是走得很順,在他這個年紀所達到的成就,已經遠遠超出了這間的大部分人。
他確實可以驕傲。
不過在他的前方,那條從古至今仿佛無窮無儘的道路上仍有漫長的前路等待著他,但是閒月真人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師父那高大而寬闊的背影,也許有一天,他也會真正追上的。
到了那時候,又會是怎樣的感覺呢……閒月真人微笑著,看著銅鏡中威嚴的自己。
※※※
天兵堂是昆侖派中最重要、實力也最強的堂口之一,首座獨空真人在宗門裡也是德高望重,聲名顯赫。
在這個晚上,獨空真人呆在自己的洞府中,和此刻天昆峰上的閒月真人差不多的,獨空真人的心情也不錯。他支持掌門閒月真人已經有很多年了,這些年中,雖然昆侖派對外都是一片安寧祥和,但在元嬰真人這個層麵上的人物來說,總會有一些不會讓人看見的爭鬥。
有人並不喜歡閒月真人,也不希望閒月真人坐這個掌門之位,但是閒月真人自己就很出色,更不用說他還有一位無論道行、聲望都在本門中首屈一指的真君師父。所以從一開始,獨空真人就堅定不移地站在閒月真人這一邊,做他的馬前卒,當他的左右手,為閒月真人搖旗呐喊,終於是得到了閒月真人還有他背後那位化神真君的信任。
這份信任迅速地給了獨空真人巨大的回報,讓他和他的天兵堂在宗門裡顯赫一時,也獲得了更多更大的修煉資源,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了。
獨空真人對自己這麼多年來的選擇十分滿意,從來不曾有半點動搖,眼看著這一晚過去,在明天的宗門評議會上,他依然會再一次地站在閒月真人身旁,為他搖旗呐喊,為他一壯聲勢。
當然了,在那之前,他會和自己最心愛的弟子何毅一起,去將那個可惡的魔教內奸抓起來。
獨空真人在洞府中微笑地合上眼睛,開始入定靜修。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他洞府不遠的地方,同樣出身於天兵堂的何毅,也沒有睡著。他靜靜地站在一處屋簷之下,看著冷冷黑暗的夜空中飄落下來的雨,在他眼前從屋簷上滴落下來,沙沙入耳,化作萬千晶瑩剔透的水珠在風中飄蕩著,最後落到地麵的青石板上,便悄無聲息地迸裂碎開,在那黑暗中化為粉末水流,再一次流入遠方黑暗深處。
他的臉有些許的蒼白,大概是冷風吹過帶來的寒意,雨粉打在他的臉上,他也一動不動。他凝視著黑夜遠方,口中微微動彈了幾下,好像是在輕聲對著誰說話一樣。
※※※
這一晚,蘇青珺留在了流香圃這邊的客房,因為東方濤果然信守諾言,為她取來了一枚據說可以醫好蘇墨的靈丹解藥。在服食那枚靈丹後,蘇墨就立刻昏睡過去,一直沉睡不醒。
按照東方濤的說法,這都是正常情況,一般至少是要睡上兩三天的,同時又把一些需要注意的和忌諱的地方對蘇青珺交代了。
蘇青珺對此自然是感激不儘,蘇墨昏睡又有傷在身,移動不便,她就留在這裡照看他,昆吾城家中也派人傳了消息回去,可想而知父母二人會有多麼的高興。
她走到床前,看了看蘇墨,隻見正在沉睡中的他十分安靜,甚至有些像是一個孩子。她忽然有些恍惚,卻是突然想起了好些年前自己這個弟弟才出生時的模樣,還有後來他慢慢長大的時候,有那麼多可愛的瞬間。
她的眼神漸漸柔和下來,輕輕為蘇墨將被子蓋緊了些,心裡想著等這次事情過後,要抽出時間好好地教一下蘇墨,他從小那般可愛,本性是不會壞的。
一陣冷風忽然吹開了窗扉,一下子吹滅了屋中的蠟燭。
蘇青珺走過去,拉上窗扉重新關起,在完全關上窗戶之前,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外頭那深沉的夜色,忽然心中想到,這樣一個雨夜裡,那個人現在何方,又在做什麼呢?
※※※
某個漆黑寂靜的林子中,潮濕的雨水不停地往泥土中倒灌進去,混雜著腐爛的氣息,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一條毒蛇慢慢從草叢裡爬了出來,彎曲著身子向前爬行,但是就快走到那片腐敗落葉覆蓋著的地麵時,這條蛇突然停了下來。它豎起三角的頭顱,對著前方噝絲吐著蛇信,冰冷的豎瞳中閃過一陣幽光。
片刻後,這隻蛇突然改變了方向,向旁邊爬走了。
而在那片寂靜的泥土上,那片腐爛的葉片下,一根小小的中空的樹枝,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又安靜下來,隱匿在一片黑暗中,靜靜地等待著。
那即將到來的天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