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候,天色將暗未暗時分,晚霞還掛在西邊天上,像燃燒的火焰放射出異常美麗且燦爛的餘光。石盤穀中已經有些暗淡下來,大多數的雜役弟子已經離開,陸塵和易昕還坐在田埂邊上,看著周圍一片冷清,卻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時間已經過了很久,眼看著天就要黑了,但阿土還是沒有回來。
易昕有些焦急起來,不住地向四周張望著,同時時不時地向陸塵瞄上一眼,陸塵也是微微皺起了眉頭,看樣子有些意外。
如此又等了一會,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天邊最後一道殘陽即將消失,這偌大的一片石盤穀中也即將被黑暗籠罩的時候,易昕終於是忍不住站了起來,對陸塵道:“陸大哥,我們去找找阿土吧?”
陸塵皺眉道:“這穀地太大,我們也不知道那隻笨狗跑哪兒去了啊,加上天又黑了,沒法找的。”
易昕忽然眼前一亮,道:“會不會是阿土自己跑回家了?”
陸塵想了想,道:“應該不會吧,這些日子它每天都跟著我一起來回的,從來沒有自己溜走過。”
“哎呀,這可怎麼辦啊!”易昕急得團團轉,看樣子真的很擔心,正惶急處,忽然隻聽身邊的陸塵“咦”了一聲,走到她的身邊,道:“你看那邊。”
易昕順著陸塵指的方向看去,隻見田埂另一頭的遠處,已經變得十分昏暗的一條小道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黑影,緩緩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然後向他們這裡靠近。
那黑影身量不高,待走得近些的時候,果然是阿土的模樣,不過奇怪的是,平日裡一向活潑好動蹦蹦跳跳,雖然瘸腿但還是喜歡奔跑的阿土,這個時候卻走得異常緩慢。
一步一步,它踩踏在田埂上,黑暗無聲無息地在它身邊翻湧著,仿佛與它黑色的皮毛融為一體,隻有它的一雙眼睛,在這片昏暗的山穀中隱隱泛著一點幽深的光芒,顯得與平時有少許不同。
“阿土!”易昕欣喜地叫了起來,之前的擔心頓時不翼而飛,嘻嘻笑著向那隻黑狗走了過去,同時張開雙臂,口中笑著道,“臭阿土,今天我等你好久了啊,你這是跑到哪兒去玩了?”
阿土的腳步微微頓了頓,慢慢抬起頭,看著易昕向它跑了過來,隨即停住了腳步。
在易昕身後,陸塵看著阿土的眼睛,然後一言不發地也跟了上來。
“哈哈……”轉眼間,易昕已經跑到了阿土身旁,蹲下身子先是用手摸了摸阿土的腦袋,然後就像平常一樣,一隻手摸著阿土後背的皮毛,一隻手摟著阿土的腦袋,跟它親熱地玩鬨著。
她白皙的肌膚在這片夜色中顯得格外美麗和顯眼,修長的脖子還有臉頰就在阿土的眼前,時不時還在它身上靠一下,伴隨著她歡喜清脆的聲音,顯得那樣溫馨。
阿土的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近在咫尺的易昕的脖子,它的嘴巴微微張開又合上,似有低沉的喘息,漸漸地又張開嘴巴,如饑渴的旅人看到了前方清澈甘甜的泉水,雪白尖利的獠牙,在它的口邊閃閃發光,有一絲冰冷的感覺。
它的頭隱隱有些後縮,隨後又慢慢伸前,像是回應易昕歡喜的擁抱,緩緩靠近了那少女白皙的脖頸。
尖利的獠牙,與仿佛吹彈可破的血管,近在咫尺……
驀地,一隻手突然從黑暗陰影中伸出,穿過易昕的肩頭按了下去,一下子蓋住了黑狗阿土的眼睛。
那一雙幽深的眼眸,突然就在這片昏暗的夜色中消失了。阿土的身子猛然一震,站在原地的身軀顫抖了一下,脖頸上的毛發陡然豎起,但又瞬間平複,一切快得仿佛肉眼難見一般,轉眼之間,它再度安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憑陸塵的手掌遮蓋著它的眼眸。
※※※
“你這笨狗,跑到哪裡去野了啊?”
陸塵笑罵了阿土一句,手掌還是蓋在阿土的眼睛上,身子也蹲在阿土的旁邊,看過去就像是捂住阿土的腦袋,然後轉頭對易昕微笑著道:“不過總算是回來了,現在天色不早,再遲一點還有宵禁,看來今天是玩不了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易昕猶豫了一下,笑著道:“好啊。”說著,她又摸了摸阿土柔順的皮毛,笑道:“阿土,你乖乖聽陸大哥的話,我明天再來找你玩,好不好?不過你可不能再隨便跑出去,玩到這麼遲才回來了啊。”
阿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雙眼睛仍是被陸塵遮著,保持著沉默,隻是它的嘴巴微微張合了一下,雪白鋒利的獠牙在唇邊掠過了一道暗光。
“放心吧,回頭我就找條繩子將它綁在樹上,看它還能跑不!”
“啊,那不要,阿土多可憐。”易昕立刻抗議道。
陸塵笑著點點頭,道:“隨你吧,你說不綁就不綁。”
“誒!”易昕頓時高興起來,點點頭對陸塵笑了一下,然後又摸了摸阿土的腦袋,便轉身向遠處走去了。走了幾步後,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在那田埂上,陸塵仍是輕輕按著阿土的眼睛,一人一狗並肩,看上去那姿勢似乎有些古怪。
“陸大哥,你為什麼老是蓋住阿土的眼睛啊?”易昕大聲問道。
“哦,這笨狗不聽話,我得治治它,待會就帶它回去了。”陸塵笑著回答道。
易昕“哦”了一聲,轉身繼續前行,然後很快消失在那片夜色之中。
當那個少女最後一片殘影也消失不見時,整座山穀之中便隻剩下了陸塵與阿土,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黑暗從四麵八方彌漫而下,將他們的身影完全吞沒了。
黑暗中,阿土仍是靜靜地站著,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過了一會,它忽然覺得眼前一鬆,然後蓋住它眼睛的手掌,慢慢移開了。
黑暗裡那個男人的臉,就出現在它的眼前,如漆黑深夜中的陰影,模糊不清,隻有明亮卻有些肅殺的眼神,冷冷地凝視著阿土的眼睛。
天地之間,忽然有冷風吹過。
寒涼徹骨,仿佛可以將鮮血凍僵、凝固。
阿土向後退了一步,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將身子輕輕伏低在地上,似順從的臣子,在強大的君王麵前低下了頭,在它的口中,還發出了一陣低沉如嗚咽般的低鳴聲。
陸塵盯著阿土看了一會,忽然站起身轉身走去,同時口中淡淡地道:“夜深了,我們回去。”
※※※
僻靜的山坳中,簡陋又冷清的小屋裡,陸塵點燃了一盞燭火。
房門已關上,窗扉緊閉著,於是這個孤獨的小屋就像與外麵的世界隔離開來,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天地。
阿土趴在陸塵的腳邊,看上去似乎有些困倦和疲憊,隻是並沒有就此睡去。它把頭靠近陸塵的腳踝,微微蹭著,黑長的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會搖動一下,卻始終異常地安靜。
陸塵獨自坐著沉默了很久,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思索著什麼,良久之後,他忽然俯低身子,然後直接坐在了地上,同時伸手將阿土抱了過來,放在自己的腳上。
一股莫名的氣息,似乎從他身上隱隱散發出來,阿土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但是在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陸塵後,很快又老實了下來,安靜地趴在他的懷中。
陸塵目光掃過阿土身上,在它一雙眼眸裡停留了稍久時間,然後突然伸手掰開了阿土的嘴巴。雪白尖利的獠牙在他眼前露了出來,夾雜著淡淡的幾乎細不可聞般的一絲血腥氣。
陸塵麵色微微一變,鬆開了手指,然後手掌按在阿土身上的皮毛,緩緩向下摸去。
毛發之下,這隻黑狗的肌肉鼓起了一些,纏繞著骨骼,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感,而當他的手滑過阿土的胸側時,陸塵忽然停了下來。
隔著肌肉皮毛,在那胸腔之內,正有一顆心臟強有力地搏動著。
強健、快速、猛烈地,搏動著,遠勝過一般的野獸,也遠勝過平日的自己。
陸塵的眼底深處掠過了一絲陰霾,但麵上神情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在感覺了一會阿土那怪異的心跳後,他的手掌再次向下滑動,在阿土的脊背上向後摸去。
入手處,忽然有一點濕潤。
陸塵目光微垂,看到了阿土黑色的皮毛間,有一抹深色的陰影。
似鮮血流過的殘痕,在乾涸與血腥之間,散發出細微的氣息,然後不遠處,又是類似的一塊小小血跡。
陸塵一點點摸索而去,一塊塊殘留的痕跡逐漸在阿土的皮毛上顯露出來,有的附在表麵,有的則是已深入皮下,然後彙聚合攏到一起,最後變成了一個形狀。
陸塵的臉色,第一次冷了下來,目光也是寒冷如刀子一般,看著眼前附在黑狗背上的那個由鮮血痕跡組成的東西。
那是一個手印。
鮮血形成的手印!
他忽然將自己的手掌蓋了上去,然後便發現那個手印似乎隻有他手掌的一半多大,仿佛就像是一個小孩的手掌,沾染了淋淋的鮮血,在阿土的身上蓋下了這個血印。
夜色愈深,忽然有冷風吹過,猛然撞開了這屋子的窗扉,寒風撲麵而來,陡然間吹滅了這一盞燭火。
整個世界,突然黑了下來。
(這拚字的酸爽,從昨天早起到現在,已經碼了1萬4了。繼續感受酸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