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隋軍嚴密封鎖了江淮的消息,使唐朝很難從江淮內部得到杜伏威造反的消息,相反,隋軍會通過商人將一些假消息傳到長安,比如錦緞商人金世讓給他長子寫去的第二封信中,就說到了北隋水軍在合肥南部和杜伏威軍隊慘烈大戰的消息。
當然,合肥城早已閉門封鎖,金世讓無法親眼看見,他隻是從官府那裡打聽到交戰的消息,便信以為真。
但戰略欺騙畢竟隻是製造一種假象,隻要是假象,多多少少會有破綻露出來,即使不是從江淮傳出,也會從彆的地方泄露出來。
這天中午,東市附近的一家酒肆內人聲鼎沸,賓客滿座,在二樓靠窗前坐著兩名中年文士,一個人在長籲短歎,一個人則在好言勸慰。
顯得憂心忡忡之人是李世民府中的文學士褚亮,他在為兒子的婚事而生悶氣,之前遠在中都的蕭瑀寫信給他,想將自己的侄孫女蕭月仙嫁給褚亮兒子褚遂亮,兩家結這門親事,蕭家是江南名門,褚家是餘杭世家,兩家聯姻也算門當戶對。
褚亮的兒媳原本是虞世南的小女兒,但因為身體太弱,成婚不到一年便去世了,子嗣也沒有留下,所以盼孫心切的褚亮接到蕭瑀的信後便一口答應了。
但不久褚亮便得到另一個消息,蕭瑀的侄孫女竟然是蕭銑之女,這讓褚亮大吃一驚,蕭月仙年輕守寡問題倒不大,關鍵她是蕭銑之女,自己的兒子怎麼能娶亡國公主為妻,褚亮便寫信給兒子褚遂良,讓他拒絕這門婚事,不料他兒子對蕭月仙一見鐘情,兩人情投意合,褚遂良不顧父親的反對,已自作主張娶了蕭月仙為妻。
褚亮氣得要和兒子斷絕父子關係,但兒子回信給他,無論如何他絕不會休妻,這便使褚亮的心情極度鬱悶,隻得借酒澆愁。
坐在他對麵勸慰他之人是好友兼同僚姚思廉,姚思廉年約五十餘歲,祖籍也是江南人,和褚家祖地很近,他們兩家都是因為陳朝滅亡而被遷到長安,兩人便成了至交好友。
姚思廉給褚亮斟滿一杯酒勸道:“既然令郎的婚事是齊王殿下親自牽線做媒,那麼我就覺得不會有太大的風險,蕭銑是不是亡國之君,關鍵就在上位者怎麼看這件事,或許唐朝認為他是亡國之君,但北隋未必這樣認為,否則張鉉就不會用婁煩郡換取蕭銑了,據說他們兩人私交還不錯,我個人覺得蕭銑很可能會在北隋為官,這樣他就是北隋之臣了,又是蕭氏嫡子,這門婚事還是褚家和蕭家的聯姻,賢弟就不要太看重蕭銑的背景了。”
褚亮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歎道:“如果蕭銑真在北隋為官,這門婚事我也認了,可萬一他像陳叔寶一樣終身軟禁,我兒娶他的女兒,前途和名聲可就徹底毀了。”
“賢弟多慮了,蕭銑又不是張鉉所滅,怎麼也到不了陳叔寶的地步,再說蕭瑀是北隋相國,他認月仙為自己孫女,遂良娶的就是蕭相國的孫女,更重要是遂良已經娶她為妻,兩人情投意合,賢弟就等著抱孫子吧!不要再自尋煩惱了。”
褚亮雖然不至於幾句話便會被勸服,但有人安慰一下他,總比他把鬱悶壓製在心中好,他心中稍稍舒服了一點,便道:“斷絕父子關係也隻是氣話,我隻希望他將來彆後悔就是了。”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這時,隻聽旁邊有人甕聲甕氣道:“誰說江淮空虛無兵,我親眼看見幾萬騎兵南下,那時杜伏威的影子都還不見,江淮怎麼可能無兵駐守。”
姚思廉和褚亮麵麵相覷,眼中都露出疑惑之色,兩人連忙起身來到旁邊一桌酒席前,這裡坐著三個商人模樣的男子,剛才說話甕聲甕氣之人是一個三十餘歲左右的黑臉商人。
姚思廉拱手施禮道:“幾位兄台,打擾了。”
三名商人見他倆都是上了年紀的飽學之士,連忙起身回禮,“不敢!兩位先生有什麼吩咐?”
姚思廉對剛才黑臉商人笑道:“有件事想請教這位兄台,不知能否見教?”
黑臉商人猶豫一下,點點頭道:“請坐下說話吧!”
姚思廉和褚亮在他們身旁坐下,姚思廉笑道:“在下姓姚,本地人,請問三位兄台是做什麼營生?”
“我們都是皮毛商人,來自梁郡,去年冬天收了點貨,聽說長安這邊價錢不錯,所以過來賣貨。”
“原來如此!”
姚思廉是個有城府之人,他不會一上來便急火火地詢問,而是先閒聊幾句,再慢慢轉到正題上。
姚思廉笑了笑,對黑臉商人道:“剛才聽這位老弟說”
“免貴姓王。”
“剛才聽這位王老弟說,曾親眼見幾萬騎兵南下江淮,這是怎麼回事?”
黑臉商人猶豫一下道:“剛才是我隨口之言,兩位先生忘記它吧!”
“難道老弟剛才是信口胡言?”
“信口胡言倒不是,隻是”黑臉商人在外多年,他知道很多話不能亂說,會給自己帶來無妄之災。
“如果不是信口胡言,那就是很有價值的話,說不定能給老弟帶來很大的利益,請老弟放心,我保證不會有任何危險。”
黑臉商人無奈,隻得苦笑道:“那我隨便說說吧!隻說我親眼看見的。”
“請說!”
“我去年冬天在大彆山一帶收購毛皮,因為大雪封山,我在霍山縣住了一個多月,這裡消息閉塞,交通十分不便,但往往能搞到好貨,我便在那裡收購了十幾張上好的狐狸皮,大概是從十一月下旬開始,北隋騎兵便陸陸續續抵達霍山縣駐紮,在我記憶中一共來了四五批騎兵,他們隻是說來這裡訓練,讓縣民不要害怕,但我從未見他們訓練過,好在他們從來不擾民,甚至根本不和縣城人接觸。”
“有多少騎兵?”褚亮追問道。
“大概有兩三萬人,反正比霍山縣城人多得多,修建的大營也比霍山縣城大。”
“那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
黑臉商人搖搖頭,“我是二月初離開霍山縣,我走的時候他們還在,至於他們什麼時候離去,或者現在還在不在霍山縣,我就不知道了。”
姚思廉和褚亮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們問了三人的住址,便匆匆趕回了秦王府
書房內,李世民神情嚴峻地聽完了姚思廉和褚亮的彙報,他一直就反對東征,他早就懷疑杜伏威的造反的有問題,以張鉉滴水不漏的性格,怎麼可能一點都不防備江夏唐軍,在蘄春郡和廬江郡居然沒有駐軍?
隻是李世民沒有證據,而其他大臣卻拿出一把一把的證據證明杜伏威的戰果輝煌,但杜伏威戰果輝煌的背後卻映襯出北隋對江淮控製的薄弱,這就是最大的疑點,張鉉能走到今天靠的可不是僥幸,而是強大的軍事控製,現在卻表現得連王世充都不如,讓李世民怎麼能不懷疑。
迄今為止,他們沒有得到杜伏威的任何信件,一切都是各種傳聞,而今天姚思廉和褚亮意外地得到了一個情報,讓李世民的後脊背一陣陣發寒。
李世民負手走了兩步道:“霍山縣屬於大彆山區,數萬騎兵去山區訓練什麼?很明顯他們是躲藏在山中,你們說這數萬騎兵現在會在哪裡?”
姚思廉道:“殿下,霍山郡就屬於廬江郡,距離合肥不到三百裡,杜伏威從蘄春郡進入廬江郡時不過四五千人,要從四五千人增兵到一兩萬人至少需要十天時間,我覺得數萬隋軍騎兵絕不會容忍杜伏威在廬江郡肆虐,一戰便可將他們徹底殲滅,哪裡還會讓他們從容上四鼎山建立根基,根本就不可能。”
褚亮在一旁也道:“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數萬北隋騎兵躲在霍山縣做什麼?殿下考慮過嗎?”
李世民緩緩點頭,“我懷疑我們的東征就是張鉉挖的一個大陷阱,我更懷疑杜伏威其實早已全軍覆滅。”
姚思廉猛地想起一事,急忙道:“那麼屈突通在這個關鍵時刻被調走,是不是就有點蹊蹺了。”
這句話儼如一記狂雷劈中了李世民,李世民頓時被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