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內,張長遜請褚遂良坐下,令手下上了茶,他先不急著看信,而是問道:“齊王殿下是幾時來的河套?”
“剛到,婁煩郡戰役一結束,他便趕來了。”
張長遜心中猛地一跳,又小心翼翼問道:“婁煩郡的戰局最後如何?”
“突厥已經全軍覆滅,處羅可汗也戰死在樓煩關,三十萬突厥大軍南侵,除了東線突厥軍北撤外,其他二十五萬大軍都被殲滅在了並州,我大獲全勝。”
張長遜拍了拍額頭,長長鬆口氣道:“天佑華夏,突厥此次大敗,至少二十年內不敢再南侵了,河套的和平也到來了。”
這時,褚遂良又取出一封信遞給張長遜道:“這是九原縣長者梁頌給太守的一封信,托我送來。”
梁頌是五原郡第一望族梁家的家主,也是張長遜的親家,他的長子張武之妻便是梁頌的長女,生了兩個兒子,張武撤退時沒有能帶出來,孩子跟隨母親留在了娘家。
張長遜極為關心兩個孫子的情況,他先打開信,匆匆看了一遍,信中說兒媳和兩個孫子都安然無恙,令張長遜鬆了口氣,至於大量篇幅是勸他投降,五原郡各大家族都願意回歸北隋,這些話張長遜能想得到,他現在也不關心。
收起信,張長遜又問道:“齊王殿下有口信給我,不知怎麼說?”
褚遂良緩緩道:”齊王殿下說,他不希望再死一兵一卒,如果張太守願意投降北隋,可繼續出任五原郡太守,至於張太守在關中的老母妻兒,我們可以和唐朝交換回來,這是齊王殿下的承諾,信中或許也有提及,太守可以細看。”
張長遜歎了口氣,“讓我想想吧!”
“齊王殿下會給太守兩天時間考慮,兩天內我們不會攻城,兩天後沒有動靜,一萬鐵騎將踏平豐安縣,五原郡居民全部撤回河北,這也是齊王殿下的原話。”
張長遜眼皮一跳,褚遂良最後一句話裡透著強大的殺機,張長遜知道這是王者之怒,要麼完璧歸趙,要麼玉石俱焚,一旦攻城出現重大傷亡,那麼這些陣亡將士的家屬也不可能留在五原郡成為隱患了。
張長遜沒有表態,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外麵有士兵高聲稟報:“高將軍到!”
張長遜眼中立刻閃過一絲警惕,剛剛要說的話又吞回了肚子裡,隻見高靜快步走了進來,嗬嗬笑道:“聽說有使者到來,能否讓我也旁聽?”
“高將軍這是什麼話,我正要派人去請將軍。”
高靜乾笑一聲,又回頭看了一眼褚遂良,笑道:“想必這位就是去年的狀元郎褚公子了,果然一表人才啊!”
高靜雖然是李神通派係,但他也知道褚遂良的父親褚亮深受秦王器重,雖然他有心殺了隋軍使者,絕了張長遜的投降念頭,但對方派來的是褚遂良,他殺人之心也隻能收了起來,得罪了褚亮也就是得罪了秦王,以後自己彆想在唐朝混了。
這時,褚遂良起身告辭,張長遜沒有挽留,令親兵送他出城,城頭上,張長遜目睹褚遂良離去,心中久久難以平靜,高靜慢慢走上前笑問道:“李靖怎麼說?”
張長遜淡淡道:“褚遂良送來我親家的信,我兩個孫子平安無事,至於李靖,他給我兩天時間考慮,如果不投降就踏平永豐縣。”
“那張將軍準備投降嗎?”高靜目光淩厲地盯著張長遜。
張長遜卻冷笑一聲,“你說呢?”
說完,他轉身下城去了,高靜的拳頭慢慢捏緊,他感覺張長遜已經動搖了
百名工匠經過一夜的忙碌,十架巨型投石機終於安裝完成,中午剛過,隋營中鼓聲大作,李靖親率兩萬士兵護衛著十架巨型投石機緩緩向城頭開來。
城頭再一次混亂起來,‘當!當!當!’警鐘聲大作,士兵們紛紛奔上城頭,緊握兵器,緊張地望著城下浩浩蕩蕩殺來的隋軍,而巨大的投石機更讓他們雙股戰栗。
張長遜也聞訊趕來,他望著十架巨人般的巨型投石機,眼中極為震驚,張鉉不是給自己兩天時間考慮嗎?現在才剛剛過去一天,怎麼就要開始進攻了?
他已經無暇細想,大喊道:“所有人進入戰鬥狀態,弓弩準備!”
十架重型投石機在隋軍士兵的推動下轟隆隆前行,行到兩百步時便停止了前進,巨型投石機有三丈高,身軀龐大,比隻有兩丈高的城牆還要高出一截,長長的臂杆足五丈長,可以將百斤大石拋出三百步外。
可以說,用這樣的巨型投石機隻需幾輪便能將並不牢靠的城牆摧毀坍塌,怎麼能不讓城上守軍心驚膽戰。
十架巨型投石機已經準備就緒,長臂吱嘎嘎拉足了力量,巨大的黑彈也放入了鐵兜中。
“射擊!”
一陣梆子聲響,十架投石機同時發射,十顆巨大黑彈騰空而去,向城中飛去,黑彈掠過了城牆,飛到了縣城上空,令城頭所有士兵一片歡呼,巨石全部擊空了,隻有張長遜感到一絲不妙,這種情報不應該出現,難道隋軍另有所圖?
果然,十顆黑彈在縣城上空先後裂開了,從裡麵紛紛揚揚飛出來大量紙片,瞬間彌漫在縣城上空,縣城上空到處是飄舞的紙片。
“是信!”一名士兵拾起紙片大喊。
士兵們紛紛喊了起來,“是我們的家信!有我父親的信。”
得益於張長遜在五原郡推廣識字,大部分士兵都能認識自己的名字,已經有士兵找到了自己的家信,激動得大喊大叫起來,城頭上頓時混亂起來,沒有上城的士兵也到處撿信,都想找到自己的家信,九原縣失陷,每個人都對自己家人安危擔憂萬分。
這時,一名親兵飛奔上來,將一封信遞給張武,“將軍,也有你的信。”
張武一怔,連忙接過信,隻見信皮上寫著‘父親大人武勇郎將張武啟’,下麵是兩個兒子的名字:張大明,張大亮,張武心中一熱,正是他兩個兒子的筆跡,他的兩個兒子是一對罕見的孿生兄弟,今年七歲,已經讀了兩年書,可以提筆寫信了。
張武趁人不注意,連忙將信揣入懷中。
一連投出三輪,將兩萬餘封信全部投進城內,隋軍十架巨型投石機緩緩後撤了,兩萬大軍也調頭退兵回營,城外恢複了安寧,隋軍並沒有違背承諾進攻,而是給城內送信。
這時,高靜氣急敗壞奔來,對一直無動於衷的張長遜喊道:“為什麼不製止他們,把所有信收上來燒毀!”
張長遜冷冷道:“如果我敢這樣做,全軍會立刻嘩變,如果高將軍不信就試試看吧!”
說完,張長遜轉身向城下走去,高靜目瞪口呆站在城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心中一陣悲鳴,這不是攻心戰,這是誅心啊!
夜晚,張武匆匆來到父親房內,躬身行禮道:“參見父親!”
“士兵情況如何?”張長遜問道。
張武搖搖頭,“情況非常不好,士兵厭戰的情緒高漲,很多有親戚關係的士兵聚在一起,商量怎麼回家,父親,沒有一個士兵願意打仗了。”
張長遜並不奇怪,這個結果在他的意料之中,張鉉這一招極為毒辣,禁止看信,士兵會立刻造反,允許看信,後果就是軍隊厭戰思家,無論如何他的軍隊已經瓦解,就像高靜所言,這是誅心之戰。
“聽說你也收到一封信?”張長遜望著兒子問道。
張武從懷中取出信,“父親,是大明和大亮寫給我的信。”
“連我的兒子都不放過,張鉉手段真是毒辣啊!”
張武忽然跪了下來,垂淚道:“父親,孩兒不能丟下他們,孩兒辦不到!”
張長遜點點頭,他也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齊王殿下寫給我的親筆信,他勸我把眼光放長遠,給自己留條後路,如果將來北隋戰勝唐,我的子孫在新朝也能有立錐之地。”
張長遜歎息一聲,“齊王殿下這幾句話,字字誅我心啊!”
“那父親打算怎麼辦?”
張長遜負手走到窗前,久久望著窗外,他聲音有點嘶啞,緩緩道:“我自詡熱愛這片土地,可如果我讓一萬七千將士命喪永豐縣,那我還談什麼熱愛,我不會再戰了,但獨孤家族對我恩重如山,我已是唐臣,再棄唐降隋,我張長遜豈不成了三姓家奴?”
見兒子要說話,張長遜一擺手止住他,“你不用說了,今天晚上你就帶著軍隊去投降張鉉,我想,既然張鉉不在意褚遂良的父親在唐朝為臣,那他也不在意你的父親在唐朝為將,我今晚就和高靜去長安。”
“父親,孩兒不孝!”張武放聲大哭。
張長遜笑道:“這有什麼,難道我們父子再也不能相見了嗎?張鉉說得對,我必須要給自己子孫留條後路,你去吧!我們以後書信往來,我想早則三年,晚則五年,就是我們一家人重新團聚之時。”
張武萬般無奈,磕了三個頭,拜彆父親而去。
當天晚上,永豐縣軍營內發生了嘩變,無數士兵衝出縣城,奔去隋營投降,投降的士兵越來越多,形勢已經失控,張長遜帶著二十幾名親兵和高靜開了南城門,向南疾奔而去,逃出了永豐縣城,張長遜的兒子張武在父親走後,率領最精銳的三千騎兵出城向隋軍投降。
自此,隋軍收複了河套三郡中的榆林郡和五原郡,隻差最後的靈武郡還沒有收複,與此同時,三路唐軍對江陵城的圍攻也漸漸到了破城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