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漸漸到了七月上旬,正是一年最熱之日,烈日如火一般炙烤著大地,空氣仿佛已被融化,像水一樣在半空中流動。
中都的大街上格外安靜,看不見一個行人,連流浪狗也躲在陰涼處吐著長舌頭喘息。
數十名守城士兵滿頭大汗地站在城門洞內,雖然沒有被太陽直射,但城門洞內極為悶熱,每個士兵都大汗淋漓。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守門士兵精神一振,紛紛向遠處望去,隻見一隊隋軍騎兵正向這邊疾速奔來,等他們奔近,原來是三名騎兵帶著六匹戰馬。
隻見每個騎兵穿著紅色的號甲,連頭盔也是紅色的,這是八百裡加急報信騎兵的服飾,如果不超過三人,那麼各地城池均不準阻攔,京城也不例外,守城士兵連忙閃開道路。
片刻,三名報信兵奔至城門前,城頭上有士兵大聲問道:“是什麼好消息?是不是高句麗那邊打贏了。”
一名報信兵大喊:“沒錯,高句麗投降了,我們攻下了平壤!”
這個消息中都守軍期待已久,當它突然到來時,城頭所有士兵幾乎同時歡呼起來,士兵們高高扔起頭盔,激動得擁抱在一起,在城上城下的一片歡呼聲中,三名騎兵風馳電掣般衝進了城內,隻聽他們一路大喊:“最新戰報,攻克平壤,高句麗投降了!”
“攻克平壤,高句麗投降了!”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般在城內傳播,整個中都城為之沸騰了,烈日也終於阻擋不住人們的熱情,大街小巷擠滿了從家中奔出的民眾。
越來越多的人被勝利喜悅所感染,男女老幼在大街上敲鑼打鼓,載歌載舞,歡慶高句麗戰役的勝利,消息依舊飛舞著翅膀迅速向中原傳播,向並州傳播,向關隴傳播,向天下傳播。
齊王府,正在午睡的王妃盧清被外麵的鑼鼓聲驚醒,她連忙起身問道:“梨香,發生了什麼事?外麵在吵什麼?”
“夫人稍候,我去打聽一下。”
梨香快步出去,不一會兒就跑了進來,激動萬分道:“夫人,天大的好消息。”
“看你笑得臉都開花了,什麼好消息?”
“外麵都在說,我們在高句麗大勝,高句麗投降了!”
“啊!”
盧清頓時驚喜異常,那就意味著丈夫要回京了,離彆四個月,盧清格外思念丈夫,隋軍曾慘敗在遼東,她心中更是充滿了擔憂。
這時,一名小丫鬟跑進院子,在院子裡屈膝施禮道:“啟稟夫人,外麵來了一個送信兵,說是有王爺的家信。”
“快!快!快!幫我頭發整理一下。”
盧清頓時有點手忙腳亂,她不僅要看信,還想問問丈夫的情況。
不多時,盧清和幾個姐妹出現在外堂,報信兵單膝跪下施禮道:“卑職參見王妃,參見各位夫人!”
“免禮,請起!”
一名報信士兵從懷中取出齊王張鉉的家信,雙手呈上,有丫鬟上前接了信,轉交給王妃,盧清要先問問情況,便將信隨手遞給了武娘,她又笑問道:“你出發時,王爺在哪裡?”
“回稟王妃,卑職出發時,大帥在卑奢城,現在應該乘船到齊郡了。”
“他身體怎麼樣,這幾個月沒有沒感恙?”盧清又關切地問道。
“大帥身體還好,隻是有點疲憊,人瘦了很多,皮膚也曬得黝黑。”
盧清點點頭,旁邊裴致致問道:“王爺有口信嗎?”
“沒有!隻有幾封給兩位相國的信,卑職等會兒還要去送信。”
“一路辛苦你們了!”
盧清回頭吩咐管家婆,“拿三十兩黃金賞給他們!”
報信士兵大喜,連連磕頭感謝,盧清讓人送他們下去,這時,武娘把信交還給盧清笑道:“裡麵有些內容我不能看,還是還給大姐吧!”
“神神秘秘的,家信有什麼不能看。”
盧清打開信大概看了一下,信一收笑道:“真有些東西不能給大家看,這樣吧!我把那部分裁掉,再把信給大家傳閱。”
裴致致笑道:“不能看就算了,反正最多四五天就到家了,隻要人平安歸來就行,彆的我們也不關心。”
其他兩人都表示同意,盧清也不再堅持了,笑道:“這裡怪熱的,我們先回去再說吧!”
四人站起身,返回了後宅各自的院子。
盧清回到房中,又仔細看了兩遍信,她臉上露出一絲慍色,想了片刻,她坐到桌邊提起筆給父親寫了一張紙條,她紙條裝入信封封好,交給梨香道:“你去前院把信交給管家,讓他派人給我娘家送去。”
梨香行一禮,接過信匆匆走了。
盧清坐回自己位子,心中暗暗惱火,其實這件事她也知道,她曾提醒過兄長,沒想到後果竟如此嚴重,她是要和父親好好談一談了
傍晚時分,盧倬的馬車緩緩停在了齊王府大門台階前,管家早在台階上等待,見盧倬馬車到來,連忙跑上前開了車門,並行一禮,“王妃已在等候盧公多時了。”
盧倬點點頭,“前麵帶路吧!”
一般應該是子侄前來迎接重要客人,但張鉉兒子還小,又沒有兄弟,所以隻能大管家出來迎接,雖然略有點失禮,但也沒有人會真的在意。
盧倬跟著管家來到內堂,盧清已經在堂上等候了,儘管他們是父女,但同時也是君臣,盧倬不能失禮,上前恭恭敬敬行禮,“微臣參見王妃!”
盧清擺了擺手,“今天並非正式接見,隻是敘敘家事,父親請坐吧!”
“多謝!”
盧倬稍微放鬆一點,在下方坐了下來,一名侍女給他上了茶,盧倬本想問問孩子的事情,但他發現女兒臉色有些不愉快,便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父女二人一時都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盧清低聲問道:“父親和西房大伯從前有矛盾嗎?”
西房大伯叫盧萬峰,是盧倬這一輩中最年長之人,今年七十歲了,他有兩個兒子,次子便是在洛陽出任相國的盧楚,而長子很年輕時就病逝了。
“我和大伯怎麼會有矛盾?相處一直很融洽,當年若沒有他的偏方,你兄長恐怕也難保住,我一直很感激他。”
盧倬有點不解,又疑惑地問道:“你問大伯做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盧清喝了口茶,依然很平淡地問道:“既然沒有矛盾,父親為何除掉大伯長孫的功名?”
盧倬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明白了,是為了盧涵之事,盧涵就是盧萬峰的長孫,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半晌道:“你大伯寫信給你了嗎?”
“大伯沒有寫信,他不知道孫子已經落榜,但齊王寫信給我了。”
盧倬的眼睛瞪大了,這件事居然把齊王卷進來了,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心念一轉,忽然明白了,一定是有政敵在背後暗中告了自己一狀,那會是誰?
盧倬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想到崔君肅,崔君肅雖然本身和他沒有矛盾,但崔君肅出身博陵崔氏,自從博陵崔氏被範陽盧氏壓下後,兩個家族之間就有了很深的裂痕,為了家族的利益,崔君肅很有可能背後給自己一刀,更何況崔君肅上個月還去了高句麗。
盧倬認定了崔君肅,恨得暗暗咬牙,盧清卻淡淡道:“不用管齊王是怎麼知道這件事,但這件事已經發生了,父親就沒有想過怎麼善後嗎?”
“善後?”
盧倬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他是我的族孫,又領頭鬨事,我是大義滅親,需要善什麼後?”
“不是這個問題,而是父親破壞科舉,這是第一次科舉,意義非同小可,父親沒有得到齊王同意,也沒有和相國大臣們商議,便擅自利用權勢將科舉第二名直接除名,齊王非常震怒,也非常失望。”
盧倬半晌說不出話來,這件事他確實是在名單提交政事閣之前,暗中指使禮部侍郎趙世長將盧涵的名字除去,雖然後來蘇威和裴矩都知道了這件事,但木已成舟,大家也不想得罪他,所以也就默認了。
現在居然齊王為之震怒,盧倬也意識到事情有點鬨大了,沉默片刻他問道:“齊王殿下是給你來信了吧!他要我做什麼?”
盧倬忽然意識到,女兒來和自己談這件事必然是張鉉的意思,想私下解決此事,那麼怎麼私下解決,他想知道張鉉的態度。
盧清看了一眼父親,又緩緩道:“齊王在信中告訴我,盧涵才學過人,領導能力很強,而且穩重踏實,能考中第二名實屬不易,父親卻把他除名,很可能會讓盧家失去一個未來的宰相。”
盧倬忽然一陣心煩意亂,他打斷女兒的話道:“這件事已經發生,我不想再解釋什麼,你也不用再指責我,我現在隻想知道齊王準備怎麼處罰我?”
盧清深深看了一眼父親,對他道:“齊王給父親兩個選擇,一個是稱病辭官,一個調去江淮為官,父親自己選擇。”
房間裡的氣氛十分壓抑,盧倬低著頭一句話不說,這是張鉉看在翁婿份上給他的一個讓步,盧倬也知道這一點,但盧倬功名利祿心極強,讓他辭官回家他可辦不到,沉默半晌,盧倬嘶啞著聲音問道:“讓我去江淮做什麼?”
“確切的答案我沒有,但齊王好像提到了江都。”
盧倬一怔,難道是讓自己出任江都太守?可是江都還在陳棱手中,他怎麼去上任?
盧倬一時有點糊塗了,這時,他又想起一事,如果自己被調去南方,那盧家在朝廷中樞的地位怎麼辦?還有自己的河北士族領袖怎麼辦?
可這種問題,似乎自己的女兒無法回答,盧倬抬頭看了女兒一眼,隻見她麵帶倦容,已有逐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