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鉉翻身下馬,笑著走到裴矩身旁,他卻沒有打擾裴矩登記災民,耐心等待裴矩將手中事情做完。
裴矩歉然地對張鉉笑了笑,又對眼前的災民問道:“你和家人的名字都已登記了,那你的籍貫是哪裡?我的意思是說你家在哪裡?”
“小人是宋城縣平峰鄉人。”
裴矩點點頭,在簿上登記了梁郡宋城縣,又笑問道:“在家鄉以什麼謀生?家中可有土地?”
“回稟老爺,小人種田為生,家中無土地,租佃了五十畝土地耕種。”
“我看你有一兒一女,長子已十四歲,他是否幫你一起種田?”
“正是,我們父子二人種田,娘子和女兒在家中織布。”
“不錯的一家四口。”
裴矩笑了笑又道:“還有最後一項,你有什麼技能?比如木匠、打獵、泥瓦匠、鐵匠之類”
男子想了想,“我會打鐵,三十歲前一直是鐵匠,後來才改為種地。”
“哦——”
裴矩笑道:“鐵匠在我們這裡很吃香啊!能賺錢,官府也在招鐵匠,你可以去試試,若被錄取,一個月八貫老錢,比種地賺錢多了。”
“小人回去和娘子商量一下,如果娘子同意,小人就去報名。”
“嗬嗬!你娘子一定會同意。”
裴矩取了一塊鐵牌給他,“臨時住處在第三十五區,你們自己過去,會有官員負責安置你們。”
“多謝老爺!”
男子行一禮退下去了,這時,裴矩將登記交給另一名官員,他起身對張鉉笑道:“讓將軍久等了。”
“堂堂相國來登記災民,卑職深感汗顏!”
“其實也沒什麼,老夫年輕時也常做這種事情,觸景生情,很有懷舊之感。”
張鉉一指前麵大帳,“這裡比較混亂,我們去帳中談吧!”
裴矩點點頭,和張鉉向大帳走去,他望著源源不斷趕來的災民,歎了口氣道:“這其實應該是朝廷的事情,但災情太嚴重,光靠朝廷已遠遠不夠了,也幸虧你能主動擔當,聖上並沒有為此事對你不滿,他算是默認了你的行為。”
張鉉笑道:“我聽說河洛地區和江淮也開始大規模的賑災,這是好事,若地方官府都能儘一分微薄的力量,災民問題就能解決了。”
“話雖這樣說,可並不是每個官府都願意救災,有的官府在等朝廷指示,比如彭城郡和下邳郡,有的官府自身糧食就不足,比如中原各郡,所以將軍能帶頭賑災,這就是個很好的榜樣。”
兩人說著便走進大帳,這座大帳是官員休息之處,裡麵沒有人,張鉉的親兵便守在門口,不準官員入內,張鉉請裴矩坐下,又讓士兵上茶。
這時,裴矩想起一事,低聲問道:“我剛才遇到大理寺卿鄭善果之弟,他怎麼會在這裡?”
張鉉沉默一下,笑道:“鄭家也想為賑災儘一份力,他們在東平郡巨野澤畔有一座莊園,鄭家把莊園內的幾千石存糧都無償捐給了我們。”
“是嗎?可是河洛地區也在賑災,他們是滎陽郡世家,卻跑來青州賑災,很有趣啊!”
“或許他們也在河洛地區賑災,鄭家想多儘一點力。”
裴矩搖搖頭,“所謂郡望是有規矩的,沒有哪個世家會跨郡救災,張將軍,你我心裡都明白,鄭家是衝著你來的。”
張鉉微微一笑,“如果裴家願意來賑災,我更是求之不得。”
裴矩一怔,笑道:“誰說裴家沒來,老夫不是在替你登記災民嗎?”
兩人一起大笑起來,張鉉這才拱手道:“卑職隻是開個玩笑,令孫負責濟北郡範縣賑災,已經忙得腳不沾地了,元慶率騎兵維護秩序,也同樣儘心儘力,裴家助我良多。”
張鉉語帶雙關,指的卻是裴家對自己的支持。
裴矩歎了口氣,“這段時間聖上對我有點冷淡,我一直不太明白原因,我還以為是因為當年我推薦你的緣故,昨天我才知道,其實是因為元慶的父親。”
“裴帥發生什麼事了?”
張鉉記得曆史上裴仁基可是投降了瓦崗,他心中暗忖,‘裴仁基不會已經投降了吧!’
裴矩苦笑一聲,“監軍蕭懷讓彈劾他縱容瓦崗招兵,聖上調他去襄陽對付人屠朱桀,他卻抗旨不遵,所以聖上以為是我在暗中指使,事實上我一無所知。”
張鉉對裴矩的這番話倒也相信,就算裴矩同意裴仁基反隋,也絕不會讓裴仁基去投靠瓦崗,去並州投靠李淵的可能性更大,這符合裴氏家族的特點,喜歡在兩麵下注,兒子元慶投靠了自己,那老子裴仁基就應該投靠李淵,裴矩不是一直想讓裴仁基去並州駐軍嗎?
張鉉沉吟一下問道:“裴帥抗旨不遵會有什麼後果?”
“我也不知道,如果他實在不想乾,那就辭職回鄉務農好了。”
裴矩顯然不想喧賓奪主,他擺擺手笑道:“我們不提他了,說說將軍吧!我要恭喜將軍了。”
“我有何喜?”
裴矩取出聖旨遞給張鉉道:“這裡不是宣旨之處,應該在清河郡再宣旨,不過將軍可以自己先看一看。”
張鉉接過聖旨慢慢打開,他不由暗吃一驚,竟然封自己為右翊衛大將軍,齊國公,開府儀同三司,楊廣這是什麼意思,自己的資曆哪裡能封這樣的高職?
張鉉立刻意識到,這是楊廣在挑撥自己和各地大將的關係,比如羅藝就會對自己極為不爽,自己當齊國公了,他羅藝才是北平郡公。
“裴公,恕卑職不能接受!”張鉉將聖旨還給裴矩。
張鉉的態度在裴矩的意料之中,他點點頭笑道:“我知道你不想接受,不過我還是要勸你接受,這是我個人的意見,權衡利弊,我覺得接受利大於弊。”
“裴公不妨說說看。”
裴矩微微笑道:“你是天縱奇才,無論軍事還是政治都是大隋翹楚,無人能與你並肩,但你也有弱點,那就是你沒有背景,在大隋沒有背景就意味著你沒有號召力,要彌補自己的弱點,聯姻是一個好辦法,你和盧家的聯姻會使你得到河北士族的支持,但光靠聯姻還不夠,自己還要有足夠的高位,人都是很勢利的,你成了大將軍、齊國公,就初步具備了天下號召力,就會有很多人過來投奔你,元鼎,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候,可不能因為一時的清高而誤事啊!”
張鉉躬身施一禮,“裴公說得很對,張鉉受教了。”
裴矩又道:“另外你要明白一件事,聖上封你高位,絕不是因為你立下什麼功勞,高開道也好,盧明月也好,那些不是功勞,而是功高震主,你想想自己做的事情,一個遼東,一個黎陽倉,有幾個上位者能容忍你?所以你心裡要清楚聖上為什麼封你高位?”
“是因為李淵嗎?”張鉉淡淡笑道。
裴矩愕然,“你怎麼知道?”
“因為是我告訴聖上,瓦崗李密的真實身份是李建成,所以聖上的矛頭就從我身上移去了太原。”
裴矩半天說不出話來,原來是張鉉在背後捅了李淵一刀,這一招夠狠夠辣,他指著張鉉笑道:“你呀!幾時變得這般狡猾?”
“我哪裡狡猾了,我幾年前就知道了這件事,一直替他隱瞞,他將自己置身於危牆之下,自己不想當君子,能怪我嗎?”
“你說得對,李淵自己也確實太不當心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你元鼎不說,彆人也同樣會告密。”
裴矩不想在這件事情得罪張鉉,應和了張鉉兩句,他本想趁機提一提聯姻之事,但一轉念,覺得還不是時候,他還需要再繼續籠絡張鉉,和他融洽關係,聯姻便自然水到渠成。
“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元鼎,我已建議由令嶽出任中原安撫使,燕王殿下已經同意了,估計現在令嶽已經離開了江都,將軍最好派一支軍隊去保護他,聖上隨時可能將他召回江都。”
張鉉頓時大喜,盧倬終於離開江都了,他連忙起身向裴矩深深行一禮,“裴公之恩,張鉉銘記於心。”
裴矩眼睛笑眯成一條縫,“老夫還有幾句肺腑之言,元鼎可願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