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蘊站在桌前,正負手打量這座簡陋的貴客堂,實在是有點寒磣,陳舊的紅磚鋪地,一張半舊的桌子,還有兩張軟席,除此之外其他便一無所有。
這也叫貴客堂?那普通的客堂又會是什麼樣子?堂堂的國子監祭酒,就算是江都的臨時府宅,也不至於這樣寒酸。
當然,裴蘊也知道這是河北世家的特點,喜歡刻意表現自己清貧,說難聽一點,就是有點沽名釣譽。
如果不是因為張鉉,自己是絕不會來盧家拜訪。
這是,堂下傳來盧倬的笑聲,“讓裴世叔久等了。”
裴蘊隻比裴矩小兩歲,也年近七旬,和盧倬父親盧慎是一輩人,盧倬小時候還跟隨父親來拜訪過裴蘊,裴蘊的嚴厲給盧倬留下深刻記憶,所以直到現在盧倬都還有點懼怕裴蘊,尤其裴蘊掌握監察大權,更是讓百官們見之心驚。
“聽說賢侄身體不太好?”裴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問道。
“有點頭疼,老毛病了。”
盧倬走上堂,施一禮道:“客堂有點寒酸,請世叔不要見笑。”
裴蘊既然是長輩,他也不客氣,直接坐了下來,盧倬也坐下,這時,一名丫鬟進來給他們上了茶。
裴蘊喝了茶問道:“我快有十年沒見到你父親了,他身體如何?”
“多謝世叔關心,家父身體還好。”
“哦!那我就放心了,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尤其要注意保養,不能有半點大意,說起來我很羨慕你父親,能夠在家中頤養天年,不像我們,哎!就是勞碌命。”
盧倬心中暗暗冷笑,手握監察大權的勞碌命,彆人想勞碌還沒有這個命,他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欠身道:“剛才我聽侄兒說,世叔認為我將有不順”
“不是不順,而是你將大禍臨頭。”
裴蘊的直率使盧倬臉色大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裴蘊笑了笑又道:“當然,現在還沒有事,隻是希望賢侄能夠未雨綢繆,早作打算。”
盧倬稍稍回過神,低聲問道:“世叔能否直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賢侄知道聖上為什麼要重封令婿?”
裴蘊的一句話正說在盧倬心思上,他本來也覺得自己女婿年紀輕輕,而且資曆不深,就這麼被封為國公,這確實有點不合常理,但他被各種恭喜衝昏了頭腦,忘記了最初的擔憂,裴蘊的一句話又讓他想起了自己最初的擔心。
他連忙道:“我也覺得有點不合理,卻看不透,請世叔指點迷津。”
裴蘊見堂下無人,便壓低聲音道:“我告訴賢侄一個絕密消息,聖上要對李淵動手,隻是為了穩住張鉉,才重封他,一旦聖上解決了李淵,下一個就是對張鉉動手了。”
盧倬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果然有問題,原來隻是想穩住自己女婿,他顫抖著聲音問道:“那會在什麼時候動手?”
“這個就不知道了,這是聖上剛剛決定之事,目前隻有三人知道,賢侄是第四人,事關身家性命,千萬不能說出去。”
盧倬心中亂成一團,他知道裴蘊不會騙自己,這件事一定是真,但聖上準備什麼時候對張鉉動手?
裴蘊又淡淡道:“估計賢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不管聖上怎麼動手,張鉉都不會害怕,聖上也傷不了他,關鍵是賢侄,一旦聖上對張鉉翻臉,賢侄必然下獄,這就是我說的大禍臨頭。”
盧倬當然明白,一旦朝廷軍隊和張鉉開戰,自己就會被牽連了,自己該怎麼辦?一時間,盧倬心慌意亂,竟沒有意識到裴蘊為什麼告訴自己這件事。
這時裴蘊輕輕咳嗽一聲,這聲咳嗽儼如當頭棒喝,盧倬頓時發應過來,自己真是糊塗,裴蘊不就是為此事而來嗎?否則他來做什麼?
盧倬急忙跪下行大禮,“請世叔教我!”
“賢侄不必客氣,我們是世交,我當然會幫助你,其實我就是來給你指點一條明路,賢侄可相信我?”
盧倬儼如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又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木頭,連忙道:“世叔說哪裡話,我怎會不相信世叔!”
“賢侄要想避禍,最好的辦法是辭官回鄉,不過在現在這個節點,聖上肯定不會同意,其次是調到地方為太守,但我想聖上恐怕也不會批準,張鉉不肯送子進京為質,賢侄其實就是人質,我和兄長商量了一下,或許有一個辦法可以讓賢侄避禍。”
盧倬大喜,“世叔請說!”
裴蘊捋須笑道:“現在中原大災,朝廷的撫慰使還沒有決定人選,如果賢侄當了撫慰使,在外麵呆上幾個月,不就是變相的避禍嗎?”
“可是聖上會同意嗎?”盧倬遲疑著問道。
“聖上當然不會同意,但有我和兄長從中運作,這件事或許就不用通過聖上,而是由燕王殿下來決定,到時具體推薦誰為撫慰使,就是吏部和禦史台的事情。”
盧倬頓時醒悟,吏部掌握在裴矩手中,禦史台掌握在裴蘊手中,如果他們聯名推薦自己為撫慰使,燕王一定會同意。
隻是
盧倬畢竟是盧氏家主,他慢慢冷靜下來,便意識到裴蘊是有事登門,他幫自己這個大忙,一定是有條件的。
沉默片刻,盧倬便含蓄地試探道:“世叔如此大恩,讓侄兒怎麼感謝才好?”
裴蘊笑了笑又道:“還有一個消息我忘記告訴賢侄了,我兄長已經決定取消和崔氏的聯姻,坦率說,我一直就堅決反對兄長將嫡孫女嫁給崔文象,此人輕浮、愚蠢,見利忘義,德行有失,將來成不了博陵崔氏之主,我一再勸說兄長,現在兄長終於接受了我的建議。”
盧倬一時沉默不語,他當然知道裴蘊為什麼要說這件事,崔裴聯姻,實際上是為了幫助崔召對付自己,自從崔盧兩家聯姻破裂後,崔召已視自己為敵,而且得益於張鉉,盧氏在河北士族中的聲望不斷高漲,自己已經取代崔召成為河北士族領袖,崔召想奪回領袖之位,便抱上了裴矩的大腿。
現在裴蘊明確表態取消這門婚事,其實就是告訴自己,裴家不再幫崔召對付自己了,也就是即將出現裴崔聯盟消散了,這是裴蘊在明顯對自己示好,盧倬豈能聽不出來。
隻是裴蘊一再討好自己,他到底想求自己什麼?
盧倬歎了口氣道:“我完全明白世叔的心意了,世叔就明著說吧!需要侄兒做什麼?隻要侄兒能做到,一定不會推辭!”
裴蘊該說的話都說儘了,既然盧倬已經明白自己的來意,他也不再含蓄委婉,便緩緩說道:“賢侄應該也知道,當初裴家準備招張鉉為婿,但最後沒有成功”
盧倬臉色一變,他忽然明白裴蘊的意思了,頓時急道:“張鉉已娶小女為妻,現在再說這件事,是不是沒有意義了呢?”
“賢侄聽我把話說完。”
裴蘊笑著又繼續道:“當初裴家犯下一個錯誤,應該以嫡女許配張將軍,但最後是我孫女致致和張將軍相親,有點怠慢張將軍了,現在已悔之晚矣,不過大丈夫當有三妻四妾,我想再把孫女致致許配張將軍為平妻,賢侄也知道,這件事是由張將軍夫人做主,所以我希望賢侄能幫我這個忙。”
盧倬半晌說不出話來,原來裴蘊是為了這個目的,裴致致他知道,是裴蘊長子裴宣器和侍女所生,長得很不錯,當初裴家就是想把她嫁給張鉉為妻,但不知為什麼,張鉉沒有答應。
平妻隻是好聽一點的說法,實際上就是妾,以裴致致庶女的身份,當平妻也不是不可以,但裴家是什麼地位,一般的官員能娶到裴家庶女為妻就要燒高香了,現在裴家居然要把庶女送給張鉉為妾。
盧倬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得意,盧家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壓過了大隋第一權力士族裴家,這真是想不到啊!
“賢侄能答應嗎?”裴蘊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盧倬。
盧倬怎麼可能不答應,他還要靠裴氏兄弟幫助他離開江都避禍呢!
盧倬點了點頭,“好吧!我今晚就給小女寫信。”
【關於裴致致,大家可以參見第256章裴府家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