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結束後,裴矩並沒有回自己官房,而是向文成殿的禦書房走去。
走過一條長廊,裴矩遠遠看見蕭瑀似乎在訓斥戶部侍郎邵明,他便停住了腳步,這時,蕭瑀若有所感,一回頭看見了不遠處的裴矩,便揮了揮手讓邵明離去。
“時文的心情似乎有點不太好啊!”裴矩笑著走了過去。
蕭瑀是蕭皇後之弟,尚不到五十歲,年紀上比裴矩小了一輩,他雖然出任內史侍郎,身居高位,卻頗為尊老,躬身向裴矩行一禮,“讓裴公見笑了。”
裴矩瞥了一眼邵明遠去的背影,關切地笑道:“是去年的稅賦很難看嗎?”
蕭瑀主管大隋土地財稅,每年四月戶部要將去年各地稅賦彙總上報給他,裴矩見他訓斥邵明,便知道去年的情況很不樂觀。
蕭瑀低低歎了口氣,“去年各地的稅賦銳減五成,我沒法向聖上彙報啊!”
“怎麼會減少這麼大?”裴矩吃了一驚。
自從大業八年高句麗戰役爆發後,每年大隋的財稅都在減少,主要原因是人口消亡,亂匪肆虐,很多郡縣實際上已經被%%,亂匪控製,所以每年財稅減少大家都習以為常,可今年居然比去年減少五成,這已經不能叫銳減,而是雪崩了,所以裴矩也著實感到吃驚。
蕭瑀心情沉重,搖了搖頭道:“去年河洛和並州連續遭災,江南的造反此起彼伏,天災**影響太大,而關隴那邊莊園兼並太厲害,自耕農銳減,唯一稍稍穩定的就是巴蜀。各種不利局麵彙總起來,最後的結果就很難看了。”
“可這也不是邵侍郎的問題啊!時文為何責怪他?”
“我不是因稅賦不足而訓斥他,而是他的想法有問題。”
裴矩不解地望著蕭瑀,蕭瑀又繼續解釋道:“他建議用庫存來充抵稅賦,用庫存來彌補收支不足倒也罷了,但他是想弄虛作假來欺瞞聖上。所以我狠狠訓斥他一頓。”
“這也難為他了,你也知道一旦聖上發怒,是不會考慮誰的責任,戶部侍郎首當其衝,他隻是想自保罷了。”
“就算自保,也休想弄虛作假,欺君之罪豈不是更嚴重。”
裴矩知道蕭瑀原則性極強,或者說不擅變通,很多事情和自己談不到一起去。裴矩笑了笑,不再多說什麼,便告辭向禦書房走去。
蕭瑀憂心忡忡,他還在考慮怎麼向聖上彙報去年的稅賦銳減問題,其實他比誰都清楚其中的真實原因。
關隴貴族在過去幾年大肆兼並關中和隴右土地,地方官府不敢製止,同時也知情不報,導致自耕農銳減。另外對莊園的稅也收不上來,正是關隴地區的稅賦大跌才導致整個稅賦跌了五成。
蕭瑀躊躇良久。他最終還是決定要把真實原因告訴聖上,畢竟涉及關隴貴族,不是稅賦減少那麼簡單,蕭瑀也匆匆向自己官房走去
裴矩在禦書房外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來陪笑道:“裴公,聖上有請!”
裴矩微微一笑。“以後彆說‘請’字了,就說聖上宣我進見便可,免得讓人聽了笑話。”
“嗬嗬!裴公說得對,是咱家考慮不周,裴公。請吧!”
裴矩搖搖頭,快步走進了禦書房,楊廣剛從早朝回來,正在細品一碗燕窩粥,裴矩上前深施一禮,“老臣參見陛下!”
“裴公來得正好,今天的燕窩燉得不錯。”
楊廣笑著吩咐左右,“給裴相國也盛一碗燕窩。”
“老臣多謝陛下!”
一名宦官給裴矩呈上一碗燕窩,裴矩隻是象征性地喝了一點,聖上隻是客氣,他哪能真的喝個底朝天。
楊廣又品了兩口燕窩,便將碗放在一旁,沉吟一下對裴矩道:“朕在考慮讓張鉉出任齊郡通守,裴仁基調為滎陽郡通守,裴卿覺得如何?”
裴矩臉色微變,他就是害怕出現這個結果,才想千方百計給裴仁基找兵敗原因,沒想到聖上這麼快就拿出方案了,還好,現在隻是在征求他的意見,並沒有真的實施,他一定要想極力阻止聖上實施這個決定。
“老臣能理解陛下的心情,但陛下想過沒有,張鉉資曆還是太淺了一點,這麼快提升他會讓軍方不服,對他也沒有好處,微臣上次反對提升他為虎賁郎將,也正是出於這種考慮,請陛下三思。”
楊廣微微點頭,“裴公說得是有道理,但琅琊郡不收複,青、徐兩州就無法連為一片,使江都北部沒有足夠的安全支撐,朕更擔心徐州那邊,一旦東海郡和琅琊郡的亂匪聯手攻打徐州,中原亂匪再度爆發,江都就會失去北方屏障,甚至會斷絕江都和洛陽的聯係,裴公明白朕的擔心嗎?”
“老臣完全明白琅琊郡剿匪失利造成的惡劣影響,但老臣認為這次征討琅琊郡失利是有很多原因造成,並不完全是裴仁基個人能力不足,這一點希望陛下能明鑒。”
“你說說看,朕願意一聽。”
楊廣當然很清楚裴矩要替裴仁基辯護,儘管他對裴仁基感到異常失望,但畢竟裴矩、裴蘊都是朝廷高官,他不可能不考慮他們的想法。
“陛下,裴仁基進攻琅琊郡失利,老臣認為是有兩個原因造成,一個是孫宣雅和王薄的老巢都在琅琊郡南部,而琅琊郡北部山勢連綿起伏數百裡,交通不便,後勤補給十分困難,不利於從北方攻打琅琊郡,所以琅琊郡雖然屬於青州,但還是要由徐州的駐軍來攻打就是這個緣故,這是一個原因,上次陛下也表示讚同,但這不是裴仁基兵敗的真正原因。”
“哦?那真正原因是什麼呢?”楊廣也有了幾分興趣。
“陛下,真正的原因是在兩軍對峙的重要關頭,清河郡的王世充趁齊郡兵力空虛,率軍南下,搶掠了齊郡的十幾萬人口,導致前方軍心混亂,裴仁基被迫撤軍,賊軍趁機追殺,才導致飛鷹軍死傷慘重,這才是真正的原因,陛下!”
其實裴矩也明白裴仁基是在給自己找理由,未必是這個原因,但裴矩也需要找到一個充分理由來說服楊廣,繼續讓裴仁基留在齊郡。
更重要是,裴矩相信楊廣也知道了王世充之事,但有虞世基替王世充說情,楊廣未必會追究這件事,這就讓裴矩抓到了把柄,如果楊廣不追究王世充跨界搶人,那同樣也不能追究裴仁基兵敗琅琊郡,不能厚此薄彼。
這就是帝王之術中的平衡之策,既不能讓一方獨占利益,也不能讓一方獨擔罪責,作為天子,當然可以處罰裴世基,但也必須處罰王世充,否則楊廣就無法在虞世基和裴矩之間平衡。
楊廣半晌沒有說話,他也接到了王世充寫來的報告,報告中述說清河郡的千裡赤野,沒有足夠的民力,使他無法對高士達和竇建德發動進攻。
同時王世充還控訴裴世基和張鉉阻撓清河郡的民眾返回故土,他為了及早平息竇建德和高士達,不得不強行遷回了清河郡民眾。
加上虞世基用詳實的數據說清了清河郡目前的淒涼境況,極力替王世充辯解,楊廣最終決定不處罰王世充這種跨郡搶人行為,隻是要求他下不為例。
但現在問題就來了,裴矩指出裴仁基兵敗琅琊郡就是因為王世充的背後襲擊,不管是不是這個原因,楊廣都必須給裴矩一個說法,要麼王世充和裴仁基一起處罰,要麼都不處罰,這讓楊廣感到很為難。
沉思良久,楊廣終於點了點頭,“也罷!如果是這個原因,那裴仁基兵敗琅琊郡也情有可原,朕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希望他下次不要讓朕感到失望。”
楊廣隨手取過封張鉉為齊郡通守的詔書,在上麵畫了個叉,扔進了廢棄文卷之中。
裴矩暗暗鬆了口氣,終於保住了裴仁基。
“老臣謝陛下寬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