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
見贏杏兒匆匆而來,麵色陰沉,賈環就心生不妙,再聽她這般說,就更緊張了。
隆正帝今日的狀態,著實不好。
他正中風,最忌激動,今日這般一衝,狀態本就極不穩,也極易出事。
可太醫用針後,已經穩定了下來,怎麼還會有事?
贏杏兒皺眉歎息了聲,道:“是小五……太不懂事了。
那位醒來後,就非要去紫宸書房。
叫起了內閣閣臣並禮部尚書,左右侍郎,還有康王叔。
議禪位之事。
也不知小五怎地想的,忽然哭求不想當皇帝。
那位今日心態本就不穩,見小五哭成那樣,當場就昏了過去。
再救醒……
徹底不會動彈了,連話也……”
賈環麵色鐵青,唇角顫了顫,模樣駭人。
轉身就要出去……
贏杏兒卻喚了聲:“環郎……”
賈環頓下腳看她,贏杏兒猶豫了下,道:“天家之事,到底還是不要摻和太深為好。
以防日後……”
這本是善言,可賈環心中卻猛然一驚,眼睛輕輕眯起,看著贏杏兒道:“杏兒,這件事裡麵,有沒有你的乾係?”
贏杏兒明亮的大眼睛垂下眼簾,輕聲道:“能和我有什麼相乾?”
賈環閉上了眼,皺起了眉頭……
深吸一口氣後,他睜眼走到贏杏兒跟前,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輕聲道:“看著我。”
周圍人見之,都唬的變了臉色,賈母緊張的喚了聲:“環哥兒,你……”
賈環沒有理會,和贏杏兒那雙眼睛對視起後,用隻有附近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我知道你的梅花衛一直在運作著什麼,我甚至知道,你曾經和贏曆互通過消息。
郊迎祭天,誰都以為那是贏曆的手筆,我卻知道真正的推手是哪個……
我理解你,也可以包容你。
我知道你是被太上皇養大的,備受寵愛。
而且,你始終都有自己的底線,沒有在大事上糊塗。
所以我可以容忍你的作為,並默默的替你善後。
但是請答應我,所有的事情,到此為止。
他已經成這個樣子了……生不如死!!
你放過他,好不好?”
贏杏兒明亮之極的大眼睛上,浮現出一抹水霧,輕聲道:“我若不答應呢?”
賈環輕笑了聲,看著贏杏兒道:“你不答應,我又能怎麼辦?
誰讓我是你的駙馬?”
贏杏兒聞言一怔,不敢置信道:“你……你會幫我?”
“少做夢!”
賈環沒好氣道:“我會先送你出海,等收拾完家裡的事,咱們一家再彙合!
到時候,海外隨你折騰!”
贏杏兒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但更多的,卻是欣慰。
這個男人,終究沒有哄騙她。
他若說出會陪她造反,那才會讓她感到失望,因為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輕輕歎出了口氣後,贏杏兒看著賈環,點點頭道:“知道你和他的情義,就算你沒發現,一切也都到此為止了。
我不會因為報仇,就傷害了你的感情,讓你難過。
放心吧……”
賈環聞言,心中大悅,燦然一笑,當著眾人的麵,給了贏杏兒一個大大的擁抱。
在贏杏兒抿嘴一笑後,賈環對公孫羽道:“幼娘,帶上藥箱,隨我進宮。”
……
大明宮。
紫宸書房殿外,禦林軍戒備森嚴。
自隆正帝醒後,賈環就先將皇城禁軍兵權交出。
但如今禦林軍總管,依舊是諸葛道。
因此,賈環得以帶著公孫羽及助手晴雯,順利入宮。
到了紫宸書房,賈環攜公孫羽、晴雯入內。
甫一入殿,就看到跪在外殿的贏晝,正伏地哭著。
賈環罕見的沒有再戲謔,甚至沒有和他打招呼,直接帶人進了內殿。
殿內,董皇後正在軟榻邊掉淚,禦醫正在診治。
隆正帝麵如金紙的躺在軟榻上,動也不動……
其他人如贏祥、張廷玉等人,無不麵色緊張陰沉的注視著禦醫……
看到賈環帶著蒙著麵紗的公孫羽和晴雯進來後,贏祥麵色一喜,其他人中,卻有人皺起了眉頭。
與董皇後點點頭後,賈環對那禦醫道:“下去吧。”
那禦醫自然認得賈環,可是沒有董皇後的命令,他哪裡敢住手。
董皇後正要說話,後麵文臣中,禮部尚書馬楓開口道:“寧侯……王爺,此舉與禮不合。”
賈環回過頭,目光淩厲的看著他,淡淡道了句:“出去。”
“你……”
馬楓麵色陡然漲紅,羞惱憤怒的看著賈環,他沒想到賈環竟如此霸道,連一點異見都容不得。
他一輩子在禮部當值,整個人就是一部禮儀大典,行為舉止從不出錯。
也正因為如此,朝中那麼多風波,都沒有波及到他。
隻是這個人雖是好人,可學禮學的有些迂了。
眼見賈環眼中凶光都露了出來,他還梗著脖頸想要硬頂……
張廷玉是真擔心賈環這個殺坯將他好不容易挖掘出來的禮部尚書給斬了,那他再到哪去找人做官。
便忙對馬楓道:“馬大人,寧侯……王爺所帶之人,乃是世間少有的神醫。雖稍擅逆禮數,但畢竟陛下龍體重要。
若有失禮之處,待陛下醒來後,本官自請罪。
馬大人先去外間候著吧……”
馬楓得了個台階,歎息一聲,對董皇後和贏祥一躬身後,退了出去。
禦榻這邊,太醫也得了董皇後的懿旨退了出去。
公孫羽當場診脈,聽了稍許,就皺起了眉頭。
顯然,情況並不樂觀。
莫說董皇後、贏祥、張廷玉等人,連賈環都隨著淺眉輕蹙,吊起心來。
好在,公孫羽沒有說出讓人魂飛魄散的話來,而是讓晴雯打開藥箱,取出金針,開始施起針來。
還讓晴雯按壓隆正帝眉心及左右兩處太陽穴。
這一幕,看得董皇後等人都心驚膽戰起來……
不過這會兒子救人要緊,誰都沒有多說什麼。
而且就算說,怕也攔不住此刻一身煞氣的賈環……
過了許久後,眾人心情越來越沉重時,終於看到公孫羽輕出了口氣,開始收針。
待她將隆正帝眉心處的最後一根金針收起,她抬頭對賈環道:“之前昏了兩次,絕不能再有第三次了,否則,神仙難救。”
賈環剛剛點頭,在眾人緊緊的注視下,隆正帝麵色恢複了許多,雙眼緩緩睜開……
“皇上!!”
董皇後贏祥等人驚喜萬分的圍了上來,然而隆正帝茫然的眼睛,在聚焦後,卻漸漸又變得激蕩起來。
眾人心驚膽戰,紛紛變了聲調勸道:“陛下,保重龍體,保重龍體啊!!”
然而,隆正帝的目光反而愈發激蕩,他口不能言,目光隻是死死盯著賈環。
賈環看了會兒後,忽然大喝一聲:“都閉嘴!!”
眾人被這雷霆一喝給喝住後,驚駭的看向賈環,賈環卻彎下腰,對隆正帝道:“您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且稍等……”
隆正帝眨了眨眼後,在眾人沒反應過來前,賈環大步出了內殿。
沒一會兒,外麵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慘哭聲,和馬楓的怒吼悶哼聲……
董皇後、贏祥、張廷玉等人聞聲,登時眼睛睜圓,麵色劇變。
沒等他們趕出去,就見賈環一手拖著贏晝一隻腿,將他從殿外拖進內殿來。
“賈環,住手!”
贏祥麵色驚駭,上前就要救出贏晝,然而他如今卻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絕世半步天象了,哪裡是賈環的對手。
賈環胳膊一擋,就將他擋開來。
張廷玉等人上前,也紛紛被推倒。
見賈環“跋扈”至此,所有人都驚呆了。
就見賈環將贏晝一直拖到隆正帝禦榻前才丟開手,然後拿著從腰間取下的玉帶,又抽打了起來。
贏晝被隆正帝打的時候,都憊賴的哭爹喊娘,更何況是賈環?
叫聲的那叫一個慘絕人寰……
贏祥等人見此,又拚命上前阻攔,然而哪裡攔得住。
最後還是董皇後撲身到贏晝身上,回頭對賈環大哭道:“你要打他,先打死我!”
賈環這才粗喘了口氣收了手,狠狠瞪了贏晝一眼後,回頭對隆正帝道:“陛下,好些了嗎?”
眾人聞言一驚,再去看隆正帝,卻見隆正帝長長的吐出了口氣後,張了張口,竟說出話來:
“真真氣煞朕也!!”
這下,眾人顧不得還在大哭的贏晝了,連董皇後都起身靠了過來,驚喜無限道:“陛下!!您終於好了!”
隆正帝素來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因惱董皇後方才嗬護贏晝的行為,眸光森冷,刀子一樣瞥過她,冷哼了聲。
董皇後麵色一白,賈環忙笑道:“沒事了沒事了,娘娘您也休息一會兒。
您說您也是,護孩子也得挑準時候再護。
小五腦子裡進水抽風了,將陛下氣成這樣,您不說狠狠揍他一通,給陛下出出氣,這會兒還護著,那不生生將陛下氣毀了?”
董皇後這才明白過來隆正帝的心思,心裡真真哭笑不得……
這……
這這……簡直是孩子氣!
再看看賈環,心裡就更鬱悶了。
風雨同舟,同甘共苦了一輩子的夫妻倆,到頭來還沒這個小赤佬了解聖心。
賈環這邊又對隆正帝勸道:“陛下,您也是,小五腦子容易發渾,許是被人哄糊塗了,您打清醒了就是!
您同他生氣,氣壞了龍體,多不值當?
不信您看臣問他……”
賈環蹲在贏晝身邊,撥拉了下他腦袋,笑道:“小五,這個皇帝你當不當?不當你就說,這種好事,誰還勉強你了?咱都是講道理的人……”
娘了個蛋,差點沒把我打死,還說不勉強……
贏晝抽泣著,悄悄狠瞪了賈環一眼後,倒也識時務……
他抬頭看向隆正帝,道:“父皇,兒臣隻是沒想到那樣快,兒臣自忖,遠不及父皇萬一,怕誤了父皇的天下。
兒臣不是沒擔當……
若是父皇因此而氣壞了龍體,兒臣萬死難辭其疚。”
隆正帝聞言,麵色稍霽,又哼了聲,卻沒有理會贏晝,而是看向賈環,開口艱難,聲音沙啞低沉:
“開年大朝,幫朕,行禪讓大典。”
賈環點點頭,笑道:“好好好,都按您的意思辦……
您放一萬個心,一切都會妥妥當當的。
大秦的江山,文有內閣理政,武有軍機閣掌軍,牛繼宗、秦梁等人的辭爵折子,明兒一早就送到上書房。
咱們武勳去軍權的大政,也算大大往前邁進一步。
臣都同他們說好了,暫時留在軍機閣,長則五年短則三年,為的是讓他們做好軍權交接工作。
陛下如此隆恩,做臣子的,也要知進退。
幾位大將軍都深以為然!
陛下,您就是高,比臣高明多了!
如今大秦各地又都太平無事,百姓安居樂業。
食有米,穿有衣。
都中的百姓今年更是能過個肥年,家家戶戶天天都有肉吃。
陛下,如今是太平盛世呢。
所以您啊,就好生將養龍體,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彆動怒了。
如今大秦,除了您的龍體外,還有什麼大事嗎?
沒有啊!對不對?
所以,您的任務極重,就是早早養好身子!”
若是在以往,賈環敢用這種語氣說話,隆正帝能把玉鎮紙塞他嘴巴裡,讓他咽下。
當哄小孩兒嗎?
可現在……
真的不同了。
隆正帝全身不能動,連說話都艱難如此,短短數日,頭發業已霜白如雪。
心態,早就發生了變化……
他真真是老人了……
看著賈環關懷備至的眼神,隆正帝緩緩的眨了眨眼,目光欣慰而感動。
其他人看到這一幕,心裡卻都無比複雜。
連張廷玉這樣的儒臣,都忍不住在心裡爆句粗口:
他娘的,這都叫什麼事兒!!
賈環燦然一笑後,轉過身,看著張廷玉,沉聲道:“陛下待你之信任,古來少見,卻不是讓你做孤臣義士的。
處理好國朝政務,才是對陛下最好的回報。
其他那些有的沒的的狗皮倒灶事,你以後少摻和。
老子真要反,也是你個酸書生能攔得住的?
比起李光地,你差遠了!
糊塗,迂腐!”
張廷玉聞言,又羞愧又驚怒,滿麵漲紅。
其實賈環也是錯怪他了,張廷玉畢竟受儒家教誨至今,能對賈環這個外道之人容忍至此,已經算十分破格有容量了。
換做史上任何一個賢相,都絕不可能允許賈環這樣一個超然到能危及皇朝命運的人,安穩存在。
在許多文臣看來,賈環就是個迷惑君王的徹頭徹尾的奸佞幸臣。
李光地那是老了,出局了,成了旁觀者,所以他才能冷眼旁觀。
他若在張廷玉的位置上,怕是早就想儘法子將賈環打壓下去……
隻是這些,張廷玉都沒法說。
而今唯一讓張廷玉放心的就是,賈環從不乾政。
他從沒想過往朝堂上安插文臣,也從不乾涉官員選拔任用。
不僅他不這樣做,還嚴禁其他任何武勳豪門這樣做。
這是唯一讓張廷玉心安的現象。
罷了,事已至此,連隆正帝都隻是眼神溫和的看著他,卻並沒有責備賈環,張廷玉還能說什麼?
隻能歎息領命。
賈環又對贏祥道:“王爺,臣……我曾在這間上書房內說過,隻要這間大殿內的人,都一條心,那麼無論遇到什麼難事,大秦也隻會愈發強盛,所向無敵!
你以前挺明白的一個人,怎麼如今陛下暫時不能做主了,你就六神無主了?
我看你也就隻能做個輔臣,陛下指哪兒你打哪兒,勉強算個賢王。
沒了陛下指引方向,你水平也有限的很……”
贏祥隻覺得冤枉,苦笑道:“我不過護了護小五,怎就六神無主了?”
賈環搖搖頭,不多言。
護贏晝是小事,方才贏祥、張廷玉等人對他流露出的忌憚和猜疑,觸目驚心。
不過沒有關係,他在京中的時日不多了,隨他們怎麼想……
賈環最後又回過身,看著隆正帝,笑道:“陛下,那您好生休養著。
現在呢,就先這樣。
等翻過年,小五登基當了皇帝,慢慢適應後,臣就奉著您和皇後,去江南逛逛。
不用心疼銀子,一應花銷,都算臣身上,臣有的是銀子!
江南氣候好,花兒也快開了,咱們君臣到時候,喝著酒,吟著詩,也好好鬆快鬆快!
這些年,都夠累的了……”
隆正帝聞言,又感動,又好笑。
感動的是,換個君王,落到他現在這個地步,怕是隻能在冷宮中等死了。
古來多少帝王,活著時皇威浩蕩,垂死時卻比誰都可憐卑微,任人擺布。
之前贏晝悖逆時,董皇後、贏祥、張廷玉等人卻不罰他,隻是讓他出去,不就因為贏晝注定要成新皇,而他快死了嗎?
可因為賈環在,他依舊是至高無上的帝王,無人敢怠慢。
隻這一點,隆正帝就認為,賈環沒有辜負他多年來的寬縱寵愛。
好笑的是,賈環竟然也想吟詩作對?
隆正帝說話艱難,不好開口,卻還是哼哼的不屑笑了兩聲。
賈環見之,不僅不惱,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
隆正帝身體畢竟還虛,沒堅持多久,又陷入了沉沉昏睡中。
贏祥、張廷玉等人決定去內閣議政,董皇後則留在紫宸宮內照顧。
賈環則帶著公孫羽回家,不是平常,如今公孫羽有了身孕,自然不可能留在宮裡服侍,而且,宮裡頗為忌諱孕婦入宮。
已經平穩下來的隆正帝,隻要不再受刺激,就不會有事。
等出上書房後,賈環極“巧”的又和贏晝碰麵了。
贏晝細眸陰沉的瞪著賈環,讓一旁的公孫羽和晴雯都有些擔憂。
“啪”……
賈環照他腦門上拍了一巴掌,笑罵道:“沒你爹的威望,就彆學這套唬人!畫虎不成反類犬……”
“我和你拚了!!”
離開紫宸書房宮門,不虞驚擾到裡麵人後,贏晝跳起來要和賈環拚命。
賈環這次沒再揍他,擋了擋,故意放了點水,挨了他兩下後威脅道:“再打還手了啊!!”
贏晝氣呼呼道:“賈環,你彆以為我傻!我才反應過來,今兒這出子,都是因為之前杏兒姐姐同我說的那些話,才唬的我不想一輩子被拘在那間書房裡。
我打小怕她,她又故意唬我……
你說,我要是給父皇說了此事,他會不會以為,杏兒姐姐是故意這樣做,好為太上皇出氣的?”
賈環聞言,瞳孔猛然收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