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榮慶堂後花廳。
賈母一眾人圍坐在一張大圓桌邊,漫不經心的說笑著。
之前賈璉帶回來的消息著實太驚人了些……
賈環甫一回京,被招進宮裡,就因為黑遼之事,與隆正帝發生了劇烈的爭吵,鬨的不可開交。
甚至到了決裂的邊緣。
若非最後董皇後親自出麵,將賈環帶去了坤寧宮,這會兒子一家人說不得正在打包行李,準備出京呢……
那一陣,不少人心裡已經將那十二道金牌,和前宋時,宋高宗發給嶽武穆的十二道金牌聯係到了一起。
儘管後來宮裡特意派了黃門來說,宮裡皇帝在武德殿請了東道,正在請賈環吃宴,讓賈府眾人不必再等,眾人這才勉強鬆了口氣。
可不見到賈環歸來,大夥兒們到底還是放不下心來,誰有心思動筷子?
枉費了王熙鳳驚心準備了數日的大席……
旁人倒也罷了,雖然心裡擔憂如焚,麵上笑容寡淡,可終究還維持的住體麵。
唯有趙姨娘,自得了信兒後就開始落淚。
一個人絮絮叨叨的,儘說些讓人揪心的話。
賈母想罵,可在一眾孫媳麵前,總要給趙姨娘留一分體麵。
提點兩次不管用後,索性不再理會。
又看見趙姨娘身旁的賈家老四賈玫一個勁兒的盯著桌上的菜,心裡一歎後,讓鴛鴦先將菜各撿出來些,給幾個小的先用。
賈政見之,覺得不是回事,沒有讓老祖宗等孫兒開飯的,太不像,便笑道:“老太太,咱們先用著吧,興許環哥兒今兒就在宮裡宿下了。”
賈母想了想,緩緩搖頭,道:“環哥兒出京三年,剛一回京,陛見完沒有不回家的道理,再等等。”
賈政聞言,就不好多言了。
正在心裡埋怨隆正帝,忽地就聽外麵丫頭子驚喜的聲音傳來:“三爺回來啦!!”
“呼啦!”
一桌子人齊齊起身,往花廳門口處看去,繼而就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麵上掛著熟悉的燦爛笑容,一如當年,仿佛從未離開過般,大步踏來。
“孫兒給老祖宗請安!”
賈環在眾人注目中,大步行至賈母跟前,滿麵笑容,行大禮參拜道。
“好,好!環哥兒啊……”
賈母麵容激動,儘管心中再三提點自己,大喜的日子不能落淚。
可看著日思夜盼的孫兒一如往年,到底還是沒忍住,一時間老淚縱橫。
賈環笑的愈發燦爛,起身攙扶住賈母,笑道:“老祖宗,孫兒回來了。”
賈母到底是經曆過大風雨的,一會兒便緩過心神,聞言後點點頭,連聲道:“好,回來就好!
快給你爹娘老子請安吧,他們也一直惦記著你呢。”
賈環笑著一應,又到賈政、趙姨娘跟前,行禮拜道:“父親,母親,兒子回來了。”
賈政麵上浮起一抹笑容,感慨不已,點點頭道:“好。”
在兒媳麵前,他要保持公公的威儀,不能多言。
主要是因為有二兒媳在,平日裡他總是嚴厲對待寶玉,若是對賈環太好,寶玉那裡不需理會,卻要考慮二兒媳的顏麵。
這是賈母之前特意叮囑過的。
因此,他隻應了一個字,但眼神同樣激蕩。
趙姨娘就沒這個顧忌,三年未見兒子,如今剛回來,還著實擔憂了回,她一把抱住了賈環,然後拍了拍他的臉,哭罵道:“環兒,你這個孽障啊,你怎麼才回來啊?娘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你怎地整日裡沒個讓人安心的時候?你乾脆就遠遠的在外麵待著彆回來算了!”
“咳咳!”
賈政乾咳了聲,提醒趙姨娘彆太過分,不說長輩,還有一屋子的兒媳婦呢……
趙姨娘果然收了眼淚,又“嗖”的一下,從一旁將一正悶著頭啃肉丸子的瘦小孩子提溜過來,對賈環道:“環哥兒,這是你弟弟,是親弟弟!
他叫賈玫,你以後,多照看他些,啊……”
賈環聞言,看著那蔫兒了吧唧的孩子,一臉的倒黴樣。
站沒站像坐沒坐像,小小年紀居然斜著眼睛看人,見到長兄連個禮都不行,不由眉尖一挑,道:“這倒黴孩子隨哪個?
叫賈玫?怪不得一臉倒黴樣……
給我站直溜了!”
“噗!”
早就覺得這孩子不大好,卻礙於身份不好開口的眾人,這下子紛紛笑噴了。
尤其是年長的幾個,賈母、李紈、王熙鳳、賈迎春、賈探春等人。
她們都是見過賈環小時候的模樣的,眼前這個賈玫,根本就和賈環當初一個熊樣兒!
也難怪,畢竟都是一個娘教出來的。
見眾人都笑,趙姨娘自覺丟大了麵皮,再看看那賈玫也是個沒出息的慫貨,平日裡她怎麼說都沒用,皮的跟猴兒一樣。
如今遇到個厲害的,居然還真站直溜了。
一點骨氣都沒有……
氣的趙姨娘都不知到底該罵哪一個,指了指這個,又指了指那個,恨的咬牙切齒!
賈政見賈環目光又落在他身上,明白他的意思,略略有些尷尬道:“為父不是沒想過管教,隻是玫哥兒與你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當年為父倒是想管教你,可到底沒管教過來。
寶玉小時倒是被管教的知禮懂事,可如今……”
已為人父的賈寶玉,真真是躺著都中槍。
眼神無奈,垂下臉來。
賈政沒理會他,繼續道:“如今看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還是有道理的。索性,為父就放開了讓他自己成長。”
賈環看著那三歲多不到四歲的熊孩子,越看越彆扭,道:“爹,兒子當初若不是有先榮國托夢教誨,這會兒子應該在滿神京城裡偷雞摸狗呢!
兒子一個人能得先祖教誨點化,已經是賈家祖墳上冒青煙兒了。
您還指望祖父再點化一次?”
賈政抽了抽嘴角,目光複雜的看著賈環,道:“如何教養子嗣,為父也不知到底該怎麼辦?
你是這般,你二哥又是那樣……”
見賈寶玉的腦袋快垂到桌子底下了,賈母不樂意了,嗔道:“這些話等下去後,你們爺倆再私下裡討論吧。
今日環哥兒剛回來,咱們先與他接風洗塵。”
賈政、賈環聞言,自不好多說什麼,一一坐下。
趙姨娘也氣呼呼的一把扯過還站的直溜的賈玫,拖到身邊坐下。
等挨著趙姨娘後,賈玫瞬間恢複原樣,又是一副蔫吧樣……
“環郎,宮裡發生了何事?”
等賈母又讓賈環與薛姨媽見禮,與寶玉妻子甄玉慧見禮後,眾人終於開始用餐時,贏杏兒輕聲問道。
眾人剛舉起的筷子又頓住了……
賈環看著贏杏兒笑道:“沒什麼,一起在文官麵前做了出戲罷了。
那些人打著為朝廷為天家著想的名號,想要瓜分了黑遼軍團開墾出來的百萬畝耕田。
陛下也不好徹底涼了他們的‘忠義之心’,沒法子,隻好做過一場,讓我擔個惡名。”
眾人聞言,紛紛聲討起文官來,隻有贏杏兒嗬嗬一笑,看了賈環一眼,沒有再說其他。
賈環也不願家裡多提這些,抽了空子對甄玉慧道:“二姐,多年不見,不想二姐竟成了二嫂。
日後便真是一家人了,二嫂萬莫客氣生分。”
甄玉慧聞言,忙欠了欠身,嫻靜笑道:“三叔如今也成了國之大英雄,老祖宗當年就說,三叔日後必成大器。”
嫂子喚小叔子,稱叔是正經叫法,等熟了後,則可以姐弟稱之。
甄玉慧稱三叔,親近、客氣又保持距離,正正好。
賈環嗬嗬一笑,還想說什麼,忽然發現桌旁眾人的眼神隱隱有些古怪,賈寶玉也莫名的看著他,又看了看甄玉慧……
賈環正納悶,然後就看到側麵的小吉祥悄悄的對他比劃口型:
“江湖大忌!”
賈環臉色一黑……
這尼瑪,難道他在勾搭二嫂?
再一想,眾人還真不知當初他下江南時,奉聖太夫人曾讓他與甄家女孩子相見,與甄玉慧相識的事。
其實現在想來,當初老太太未必沒有搭一出姻緣的心思。
隻是多半由於贏杏兒的緣故最後才作罷。
念頭在心中一轉,賈環便將當初那場會麵講了出來,當眾人得聞,是奉聖太夫人以通家之好的緣由,介紹賈環與家中姑娘相識後,這才擱下心頭古怪。
不過也有人猜想出當初奉聖夫人的心思,心裡到底多了分不自在。
比如,賈寶玉……
“三姐,一切可還好?”
賈環不好再與甄玉慧說什麼,看了眼一旁愈發麵俊眼修,顧盼神飛的賈探春,笑問道。
賈探春笑道:“如何不好?其他都好,隻四弟討厭的緊。”
賈環哈哈一笑,沒有多言,又看向坐在王熙鳳身旁的那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道:“巧姐兒,還認得三叔不認?”
去年,王熙鳳下江南時和平兒一起帶了巧姐兒,賈環當時帶著小丫頭著實頑了不少地方,晚上都是他哄著睡覺。
一年不見,到底有些生疏了,巧姐兒略略有些羞澀,輕輕點點頭,道:“認得三叔哩。”
王熙鳳忙笑道:“當初從金陵回來後,巧姐兒好常時間都想著三弟呢。”
又對賈母等人道:“那會兒在金陵,三弟整日裡將巧姐兒扛在肩上,叔侄兒倆專往人多的地兒去頑!
幾日下來,巧姐兒跟三弟倒比跟我還親!”
賈母等人聞言,紛紛笑了起來。
賈環看了看巧姐兒,又看了看趙姨娘身旁人憎狗嫌的賈玫,抽了抽嘴角,道:“到底還是女孩子好。”
趙姨娘氣道:“你說好有個屁用,也沒見你生一個!當初走時怎麼說的?如今彆說十幾二十個,連一個都沒有。不爭氣的東西……”
賈環眉尖一揚,道:“我爹五十還能生小四兒,我才多大,有的是功夫。娘你管好小四兒就行了!”
趙姨娘聞言頓時惱了,不過沒罵出口,就被賈政勸住了,隻能恨恨瞪了眼賈環。
雖多了些曲折,不過賈環又很快挑起了席上的氣氛,專挑一些江南趣事說,熱鬨紛紛。
隻是,林黛玉、史湘雲等一乾女孩子們,眼中到底多了分惆悵和擔憂。
花廳外一輪圓月懸空,皎潔的月光揮灑在人間,照透了多少悲歡離合……
而就在賈家一家難得團聚一回時,神京南城門外,即將關閉城門前,一個小小的身影,緩緩穿過了城門,來到了這個雄壯超過他所有見聞和想象的天下第一大城。
隻是……舉目四顧,卻無一相識之人。
小小的身影身上衣衫單薄,明顯不是中原百姓的衣飾。
衣裳,甚至是用草繩編織而成,也已經破破爛爛。
小孩子眼睛滴溜溜的打量著這座千辛萬苦才尋到的地方,有些苦惱的抓了抓腦袋。
忽然垂頭對著懷裡道:“小白,這裡這麼大,咱們該怎樣去找我爹啊?我隻知道爹爹在神京都中……”
說著,肚子卻咕嚕嚕的響了起來。
他已經好久沒吃飯了。
話音剛落,繼而就見一條晶瑩雪白的小蛇,緩緩從小孩懷中爬出,朝一個方向,吐了吐蛇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