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園,逸雲居。
“哎呀!”
賈環剛撩起珠簾,甫一入內,沒留神下,正巧和迎麵一人撞了個滿懷。
一身嬌呼後,就覺對麵之人要倒下,賈環下意識攬過,入手處似棉花軟玉般。
再一入目,就見一身著碧綠流水雲裳的姑娘靠在他懷中,杏眼微紅,滿是驚慌的看著他……
那副泫然欲泣嬌喘籲籲的模樣,當真我見猶憐。
賈環微微一怔後,卻放開了手,眉頭皺起。
以他如今的修為,雖然水貨成分極高,可若有人靠近走來,他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那麼隻有一個可能。
這個女孩子,一直便站在這裡……
這時,裡麵也聽到了動靜。
林黛玉與七八個陌生女孩子一起走了過來,見到這一幕,似都聯想到了什麼。
林黛玉眷煙眉微微蹙起,看向賈環。
賈環奇道:“林姐姐,你來了客?既然來了客,怎地不好生招待。
這位姑娘方才就站在門口,我沒注意,就衝撞到了她。”
若是旁人這般說,林黛玉興許不信,就如其她女孩子現在將信將疑一般。
可賈環這般說,她卻信了。
若是賈環真的貪花,見個女孩子就動手腳,那這個慈園再大一倍,也裝不下。
如此說來,就是這個女孩子的問題了。
林黛玉瞥了那姑娘一眼後,就沒再看她,對賈環笑道:“環兒,這幾個姐妹們,都是我蘇州林家的族人,還有林家在金陵親族家的閨閣小姐。
昨兒林家打發了嬤嬤來送信,我隻道是有婆婆嬸子們來,沒想到竟來了這些和我差不多大的姊妹。
還有她,她叫張瑩,當年我父親還在揚州做鹽道時,她便來過我家,與我認識。
不想這麼些年過去了,又見麵了。”
賈環聞言,順著林黛玉的指點看了過去。
七八個女孩子還是不習慣在彆人家裡與外男見麵,紛紛羞紅了臉色,輕輕屈膝福下,道了萬福。
起身後,也不抬起頭……
雖然看不破她們的心思,但賈環多少能猜到一些,她們此刻的感受。
江南文風昌盛,對女兒家的禮法約束其實更嚴格些。
女孩子也多讀書,但讀的卻多是《女戒》和《烈女傳》之流。
尋常時日裡彆說與陌生男人見麵,就是說都不能說彆人的名字。
若是被人看了胳膊去,那就等同於失.貞……
而她們此刻卻被送入了慈園,一個聲名狼藉的武勳府邸。
連十二花魁清倌人被送了進來後,出去就壞了名聲。
更何況是她們……
所以,此刻她們的心情也就可以想象了。
之前門前的“偶遇”,多少也能明白一些。
明白歸明白,賈環卻也不可能往彆人挖好的坑裡跳。
他對林黛玉笑道:“既然你有內客,我便不好耽擱你待客。
想用什麼吃的頑的,隻管打發人去要。
家裡沒有,就讓人去外麵淘換。
等客人離去時,彆忘了送些好頑的好吃的給她們……”
林黛玉聞言滿意的抿嘴一笑,道:“這還用你說?”
賈環笑著點點頭,道:“我不過白話,你那麼能乾,自然……”
“侯爺可否放了家兄,奴家隻有一個哥哥相依為命,還請侯爺慈悲,隻要侯爺肯放人,奴家願為奴為婢,結草銜環報答侯爺大恩!”
賈環話沒說完,之前“偶遇”衝撞那女子忽然跪地哭求道。
氣氛登時一變。
連帶其她幾個女孩子,神情都隱隱悲戚起來。
想來,她們也明白今日來此的目的。
賈環看了看麵色無奈的林黛玉,對眾人嗬嗬笑道:“這件事的起末始終,想來你們也都明白,你們家人也都明白。
本來嘛,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他們敢聽人謠言後,衝撞本侯行轅,就該國法處置。
但如今你們既然找到了林姐姐……
唉,不看僧麵看佛麵。
你們回去同你們家裡能做主的人說,明日巳時初刻,讓他們來慈園尋我。
但你們要記住,可一不可再。
我這次寬容,是給我林姐姐顏麵。
但並不喜歡你們利用她的心思。
再有下次,本侯必當嚴懲不貸!”
諸位女子聞言本是又驚又喜,可最後聽到賈環厲言嗬斥,又都唬的臉色發白。
賈環說罷,又對滿臉甜蜜藏也藏不起來的林黛玉柔聲笑道:“你再招待一會兒,我先去了,有事就派人尋我。”
林黛玉心裡甜的嘴巴都合不攏了,抿了抿,還是沒抿住,綻顏一笑,應道:“嗯。”
……
從逸雲居出來後,賈環又折去了俶懷閣。
俶懷閣中動靜就沒那麼大了,但當他進去時,就看到史湘雲正紅著眼落淚……
一時間,賈環身上的肅煞之氣驟起,眼神厲然的看向堂內那兩個婦人。
那兩婦人不過是百姓人家,了不起家底殷實些,何曾見過他這等駭人的氣勢。
似凶虎般,欲擇人而噬。
一時間,兩人唬的麵色煞白,瑟瑟發抖……
“環哥兒!”
好在史湘雲及時反應過來,叫住了動了火氣的賈環,那兩婦人才沒當場失禁當場。
賈環裝過頭,見史湘雲走過來,也不顧有人在,就伸手親昵的撫了撫她的眼角,道:“再有惹你不高興的,直接讓人拖出去打死了賬!
我都舍不得讓你生一分氣,那群王八蛋嫌活的太長了,我可以成全他們!”
那兩婦人聞言,險些沒婚過去……
史湘雲心裡感動不已,麵上卻苦笑不得,道:“好了,不許冤枉人。她們是金陵史家的太太,當初曾在都中長安保齡侯府見過,那時,我還小……”
賈環聞言,多少明白了些,牽起史湘雲的手,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嘛。你本也不是這種性子的,莫非你和林姐姐換了性兒?
雲兒你不知林家那些人多可惡,竟找了些蘇州林家的丫頭,送到園子來。
哄的林姐姐高興,結果我一露麵,就跪下為昨兒個想衝進園子的那些混帳求情。
她們這般利用林姐姐,她也不惱,你怎地就落淚了?”
史湘雲沒好氣的白了賈環一眼,道:“都是你惹出的麻煩,還說我!
我的事,也與你林姐姐的事不同。”
說著,麵色又落寞了下來。
賈環皺眉道:“到底什麼事?有什麼事都給我說,我難道還能不幫你?
是不是她們來給外麵那些士子求情?
這點事也值得你著難?”
史湘雲垂著頭,又緩緩落下淚來,聲音微啞,道:“不是的,若是那些事,我又哭什麼?
我隻是聽說……
二叔和三叔都沒了,二嬸嬸也死了……”
賈環伸向史湘雲麵上,準備替她拭淚的手忽然頓住,眼神一凝。
他自然知道這個消息,實際上,不止史鼎史鼐兄弟死了,史家的男丁基本上都死絕了。
西北的乾燥爆烈,冬日裡的酷寒,根本不是享受了幾十年榮華富貴的史家子能耐受得住的。
彆說他們,就是西域本地人,哪年不因酷暑和嚴冬死掉一些?
史家人並沒有得到額外的關照,所以死傷慘重。
隻是這個消息,被賈環嚴格封鎖,叮囑過旁人,絕不能讓賈母和史湘雲知道了去。
可在都中防得住,卻沒想到,到了江南大意了……
他眼神和刀子般看了眼那兩個金陵史家的婦人,恨不得將這兩人拖出去喂狗。
然後將泣不成聲的史湘雲攬入懷中,道:“我不瞞你,這件事我也知道不久。
我沒有想到,史家那些人在路上就沒熬下去,西域的屋子,都已經命人給他們準備好了……”
其實,這個屋子,是去西域的百姓人人都有的。
隻是這個沒必要給史湘雲說……
賈環歎息一聲,道:“雲兒,你彆傷心了,若怪,就怪我吧……”
史湘雲靠在賈環懷裡,搖頭道:“怎麼也怪不到你身上,是他們自己糊塗……我隻是……嗚嗚……”
這還是史湘雲第一次哭的那樣傷心。
賈環心疼不已,連聲道:“我明白,我都明白,無論如何,他們畢竟是你的親人,你自幼在保齡侯府長大。
你又那麼善良,隻記好的不記仇。
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知道史家隻剩一些婦孺了。
因為涉及謀反,都中長安她們是回不去了,不然宮裡陛下非揭了我的皮不可,還會再把她們發配的更遠。
但咱們可以悄悄的把她們接到南邊,找個沒人注意的江南小城,給她們置辦些產業,讓人在暗地裡關照她們。
總可以讓她們過上安詳富庶的生活。
好不好?”
史湘雲聞言,從賈環懷中抬起頭,泛紅的大眼睛看著賈環,道:“可……可以嗎?可不能讓你擔上乾係,我豈不成了罪人?”
賈環笑道:“不過幾個礙不到誰的婦孺,誰還揪著不放?隻要不讓人看了去,應該沒問題。
我回頭就派人去接,行不?
我怎麼忍心看著我的雲兒哭的這般傷心。”
“……環哥兒!”
怔怔的看了賈環一會兒,史湘雲再度緊緊抱住賈環,隻覺得一顆心都要暖化了。
賈環溫柔的拍著史湘雲的後背,嗬嗬笑著哄著她。
可一雙眼睛看著對麵那兩個婦人,卻沒有絲毫笑意。
不管她們是怎麼得知的消息,跑到這來報喪,都是不壞好意。
賈環有些納悶,難道真的有人專門喜歡往死路上撞?
好好活著,難道不好嗎?
他卻不知,這兩個婦人,此刻早已悔青了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