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天下師,黃以周(1 / 1)

碼頭上的這一場奪權大戲,看的江南諸官目瞪口呆,心底發寒。

他們沒想到賈環竟會如此果決,更沒想到他會如此肆無忌憚。

堂堂兩江總兵,竟就被他這般明目張膽的架空?!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囂張跋扈了……

等劉昌邦倉惶離去後,賈環看著麵色凝重的一乾江南大員,笑道:“諸位不必如此,這件事本侯會如實的上書陛下和軍機閣,不會欺上瞞下,巧言妄為的。

你們也大可將今日之事,呈密折快騎傳遞進京。

本侯為武勳將門,對江南政事是沒有資格乾預,也沒興趣乾預。

但對軍方軍務之事,卻有督查之權。

本侯這次下江南,雖不會乾涉地方政務分毫,但軍務不在其內。”

原本麵色凜冽而忌憚的江南大佬們一聽此言,眼睛紛紛一亮,麵色多雲轉晴。

他們對兩江總兵到底何人去當,不會關心半分。

他們隻關心他們自身的利益會不會被侵犯。

軍方不得乾政,在神京朝堂上自然是條鐵律,無人敢觸碰這條死線。

但在地方上,因為總有丘八想法子惹事斂財。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尤其是那些跟腳極硬的丘八。

這世上還有比賈環跟腳更硬的小丘八嗎?

原本連兩江總督黃國培在內,都準備閉上眼惹二三年暗無天日的日子。

隻當被狗日了二三年……

雖然會身心俱是屈辱,可也就二三年。

忍忍就過去了……

想想京中那群大佬,被強上了這麼些年,到頭來實在沒法子,不也隻是將這位爺打發到江南富貴鄉來禍禍。

如此想想,心裡總能平衡些吧?

誰曾想,幸福來的這麼突然。

江南官場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位主居然守起規矩來……

賈環親口應承了這一點,對他們而言,實在是驚喜非常。

研究過賈環的人都知道,這位主雖然跋扈頑劣,但極重諾言,還未聽說過他說話不算話的事……

由此一來,彆說之前那些麵色凝重的大佬,就連一旁處的巨賈富商們,都無不麵露喜色……

兩江總督黃國培笑道:“本督曾聽陛下金口玉言,寧侯年雖幼,但頗識大體,懂得大規矩。

且每逢國難時,寧侯都會當仁不讓,挺身而出。

之前江南水災,寧侯更是舉合家之財,襄助朝廷購糧賑濟,活人無數,阿彌陀佛,真真是天大的功德……”

賈環麵色古怪的看著黃國培,現在他敢斷言,這黃國培一定是隆正帝的鐵杆心腹。

因為當初太上皇好玄,也就是好道,卻不喜禿驢。

太上皇在時,大秦國內每每有道門欺壓佛門之事發生。

既然上有所好,下麵也多有捧場的。

也許有人有風骨,不去捧場做道童,但也絕不會成為佛門修士。

然而賈環卻知道,隆正帝是好佛的。

在隆正帝極少的私.欲中,好佛能排名前三甲,甚至還在女色之前。

連禦膳都舍不得多吃些的隆正帝,卻會讓內務府每年從江南清涼寺,進貢清涼佛香給他。

那佛像可不是一般的鬆木屑做成,其中還摻雜著麝香冰片等珍貴材料,以秘法做成。

黃培國敢在當眾之下,念一聲佛號,差不多也算表明了立場。

咱們是戰友……

賈環抽了抽嘴角,正想對一個天王蓋地虎的暗號,看看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同誌,然後就聽一旁一道有些尖銳令他不喜的聲音響起:“總督大人說笑了,誰不知寧侯富甲天下?區區五百萬兩,遠談不上闔家之財……”

正是江蘇巡撫譚磊,不僅三角眼、陰森臉、公鴨子嗓子讓賈環不喜,話語更讓賈環不喜。

這孫子哪兒冒出來的?

一個巡撫,敢和兩江總督蹩口角,還敢當著他的麵說這等話……

不過沒等他發作,就見那譚磊轉過頭,就滿臉賠笑的對他道:“當然,儘管如此,寧侯的高風亮節,也是國朝中頂尖兒的高明。下官也曾得聞聖訓:賈環公忠體國,國之幸事,不可因其年幼而怠慢。

此等聖眷,真真是……阿彌陀佛!”

看著又一個“自己人”的嘴臉,賈環瞬間明白內中戲法。

這大概又是隆正帝玩兒的一手平衡之術。

江南太過重要,天下稅賦,三分之二出自江南。

更有三分之二的士子,亦都出自江南。

江南太過重要,而兩江更是重中之重。

讓一總督權傾江南,不是隆正帝能放心下的,所以派來這麼個東西來惡心人,平衡一二。

“哼,不過積民之財,還之於民,有何功德?

堂堂一省大員,卑躬屈膝,成何體統?!”

麵帶佛相和麵容陰詭的譚磊沒有出言惡心人,倒是兩人身後一滿麵正氣的老者,一副錚錚鐵骨之態,斥罵群雄。

賈環記得此人,方才劉昌邦介紹他時,此人就是眼不眼,鼻子不是鼻子,以仇寇視之。

這老者便是江蘇學政,也就是所謂的一省科場文教大宗室,白壽白大人。

說起來,也是名滿天下的文壇大儒。

對於他的斥罵,出奇的,兩江總督黃培國和巡撫譚磊竟都沒有反擊。

兩人眼觀鼻鼻觀口的站著,麵色淡漠。

賈環見之失笑,難道他就這麼像棒槌?

讓這兩個人打定主意,能借他這個棒槌來殺人……

他隻眉尖輕輕一挑,身後家將便有了動靜,鐵甲作響,腰刀出鞘。

氣氛一瞬間變得肅殺。

然而白壽卻昂首挺胸,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樣,眼神慘烈。

可想而知,賈環在他心頭,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賈環還未說話,身後不遠處的福船上卻傳來動靜。

“啪!!”

這是一聲清脆響亮的淨鞭響聲。

“Duang!!”

這是一道金鑼開道的響聲。

兩聲銳響,將碼頭上肅殺的氣氛打破,也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然後就見一乾太監舉著一對對龍旌鳳旗,雉羽夔頭,從福船甲板上而下。

又有銷金提爐焚著禦香,然後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過來。

又有值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

一隊隊過完,後麵方是八匹雪白寶馬,牽引著一架金頂金黃繡鳳車輿,緩緩行下碼頭。

明珠公主,乃國朝一品公主,位比親王。

開府建衙,尊貴非常。

這幅做派,比方才賈環的動靜大了何止十倍?

也讓一乾江南大佬士紳們,瞠目結舌。

鳳駕緩緩行至眾人前,一眉心紋著豔紅梅花的昭容站於前,先與賈環屈膝一福行禮罷,然後看向那白壽,朗聲道:“白大人,我家公主讓本史問大人一句,您也是名滿天下的大儒,請您以心中的聖道起誓,捫心自問,當今天下,有幾人於國之功勳,於民之功德,於社稷之功利,能勝過我家駙馬的?

是您嗎?”

“本官,問心無愧。”

白壽緊緊抿著嘴角,任憑白發被江風吹拂的淩亂,卻不肯低頭一分。

那昭容麵帶甜美微笑,看著白壽,道:“白大人還沒正麵回答公主的問題,若大人當真問心無愧,還請大人回答。”

江南諸人聽著這咄咄逼人的語氣,愈發感覺到女子的外表是多麼的不可信。

她怎麼就能一臉甜美微笑的說出這樣攻擊性十足的話來……

白壽老邁的身軀都隱隱顫抖,嘶聲道:“功是功,過是過。

雖薄有微功,但……

一代文壇宗師顧千秋何罪之有,桐城四老教化天下,多少士子因而受益匪淺。

顧老德行昭著,澤被天下,竟被這豎子,當場殺害!

連孔孟二府的家主,都被囚壓。

此等暴虐之行……”

“顧千秋一介白身,竟妄圖行廢立之事,可怖可恨可鄙。

本侯殺之無愧……

隻是本侯想不到,在江南地界,本該人傑地靈之所,無數生民受朝廷與本侯活命之恩,竟有人同情一大逆不道的逆賊,睜著眼說瞎話。

莫非在你等眼中,本侯為國戍邊殺敵,舉家之財活江南萬民性命,還不如一個蠢儒教幾個蠢書生的功勞大?

此等皓首匹夫,端的可恨。

想來必是逆賊同黨。

本侯代天巡視江南,諸事皆可不理,唯獨謀逆大罪,不可不查。

來人,與我拿下!”

身後早就怒火衝天的寧國親兵登時出列上前,多是蒙古韃子出身,他們可不懂得什麼大儒不大儒。

敢有掙紮,不肯彎腰,就是一刀柄砸了上去……

白壽便彎腰了……

賈環卻先對身旁那身姿婀娜容顏貌美的女昭容笑道:“記住,和這群賣嘴皮子的人,不要多費口舌。

能動手,就儘量不吵吵。

瞧,老實了吧?”

那女昭容看著賈環英俊不凡的臉上,彎起的唇角邊總有幾分邪魅自信的笑意,讓她覺得有些眩暈,一時間竟舍不得挪開眼……

“哼!”

鳳輦內傳來一道淡淡的哼聲,壞了一對野鴛鴦的好事。

那昭容忙垂下頭,滿麵羞紅。

賈環也打了個哈哈,又有些不耐煩道:“找到黑冰台在江南的地盤,派人將這老家夥送給他們。

黑冰台的人也都是一群廢物點心,讓這樣一條大魚在江南晃悠,還不早晚惹出大亂子來?

等本侯回京,再找趙師道那蠢貨算賬!”

隻提及黑冰台三個字,碼頭上諸位大人都覺得江風忽然變得陰冷起來,竟紛紛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且慢!”

這時,卻有一極老邁的老人,身著細布麻鞋,拄著一根拐杖,清雋古樸,緩緩向前,拱手禮道:“公主、寧侯,老夫……江南黃以周,見過公主、寧侯。”

“黃以周,怎麼有些耳熟……”

賈環挑了挑眉尖,輕語道。

然而,身後的鳳輦竟忽然打開了車門,有昭容忙遞上腳凳,贏杏兒一身公主大妝,從車上一步跨下……

在眾人目瞪口呆又慌不及跪拜後,贏杏兒對黃以周屈膝一福,禮敬一聲:“黃爺爺……”

而後,又側身對賈環眨了眨眼,道:“駙馬,當日皇祖在世,曾派禦輦輕至金陵燕子磯,請黃爺爺進京延講。

皇祖當日親言:當世可為帝王師,可為天下師者,唯有江南黃以周。

便是本宮與贏曆,都要以黃爺爺敬之。

黃爺爺不拘泥於世間俗法,不拘泥於富貴名利,且從不自命清高不凡。

天家皆深敬之。

不想今日,能再臨黃爺爺當麵,恭聽教誨。”

……

PS:一會兒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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