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輪調(1 / 1)

十月十八日夜。

寧國府,寧安堂。

“啪!”

一記耳光後,一個有些瘦弱單薄的年輕人倒地,掙紮了兩下,卻站不起來了。

嘴角溢出一灘血色,有些觸目驚心。

然而,沉默的堂上,坐著一堂人,卻都沒說話。

對於上過戰場,經曆過血腥廝殺的眾人而言,那點血色真不算什麼。

他們雖皆為紈絝,但能坐在這裡的,哪個不是浴過滿身血,殺卷手中刀的。

連生死都隻是尋常了,見彆人流一點血又算得了什麼。

最後,還是“半個文人”的秦風實在看不下去,開口勸道:“博哥兒,差不多就可以了。

他不過是被人利用了去,他又懂什麼?”

之前,正是溫博在教訓他的庶弟溫元。

雖為庶弟,其實也比他小不了幾歲。

而且不止溫博,除了秦風外,其餘勳貴子弟,方才沒一個沒動手的。

一群武勳子弟到了賈家後,關上門就開始一通教訓。

對於今天的事,各個府第的世子承爵人,無不驚怒交加。

他們願意看熱鬨,也願意看那位出醜,但絕不願將自家也卷入這場是非。

以那位的心胸,毫無疑問,一旦緩過勁來,將會是何等慘烈的報複。

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

不過,教訓完後,又都將人送回了各家。

回家後到底有何懲罰,自有他們父輩決定。

唯有溫博,卻留下了溫元,一直在打。

但誰都知道,他打的不是溫元……

“這種蠢蛋,打死了賬!

已經打死一個,還不長記性,乾脆也一並打死!

省得日後大家一起去死!”

溫博怒聲咆哮,怒到極致,眼眸泛紅,竟抬起腳,往已經人事不知的溫元身上含怒踹去。

暴怒之下,這一腳踹下去,溫元十之八.九真要喪命。

幸好,一聲歎息聲起,賈環身形閃現,攔在了溫博身前。

任憑溫博那一腳踹在他身上,也無動於衷。

溫博看到賈環後,臨了收回了八成力道,沒將賈環踹疼,反倒差點把自己憋出了內傷來。

溫博愈發氣悶,黑麵漲紅,怒嘯一聲後,走到一旁高幾邊,拿起一壇烈酒,仰頭灌下。

“大哥,去安排人給他看看,然後送回奮武侯府。”

賈環對一旁的韓大說道。

韓大應了聲後,帶著溫元離去。

“砰!!”

韓大剛一走,就聽一聲巨響。

卻是溫博將手中的酒壇狠狠摜在地上,發出的碎響聲。

賈環恍若未聞,對一乾將門子弟輕聲笑道:“諸位兄弟,今日事多。一會兒牛世伯他們也會到此,就不好招待大家了。”

一乾衙內雖然覺得意猶未儘,還想看大戲,可一聽牛繼宗等人一會兒要來,哪裡還敢多待。

一個個陪著笑臉,拱手告辭。

當然,牛奔秦風等人自然不會離去。

他們是最頂尖的圈子,如今又都入軍中,已經有資格參與議事了。

帶著豔羨,數十名將門子弟,紛紛告辭離去。

說起來,他們才是最幸福的。

隻要武勳之勢不敗,他們就可以在大樹底下乘涼。

尋日裡,章台走馬,吃喝玩樂的受用,誰也欺負不到他們。

等到有大戰起,便跟著賈環牛奔等人,出去殺伐一番。

隻要不怕死,不是太廢物,就能收獲功勳,日後自能繼承爵位,延續家族富貴。

還不用理會那些勾心鬥角而又驚心奪魄的鬥爭算計……

相比於他們,牛奔、溫博等人雖身為頂級衙內,卻遠不如他們自在。

因為在年幼之時,他們就知道他們不能隻為自己活,還有整整一個家族,甚至一個利益集團的利益,需要他們承擔。

溫博為何會這般憤怒,會這般恨不得隆正帝今日就完蛋?

不隻是因為隆正帝算計了奮武侯府,隆正帝還打了整個黑遼軍團一脈的臉。

這一巴掌如果不打回去,整個奮武侯府,整個黑遼軍團,在武勳一脈和八大軍團中,怕是都抬不起頭來。

正因為如此,彆說溫博,就連溫嚴正都極其憤怒賈環的出手。

如今日這般好的機會,哪裡還會有第二次?

錯過了今日,奮武侯府的顏麵,又該從哪裡去找?

起兵造反嗎?顯然不可能。

這,才是溫博悲憤欲狂的緣故。

“博哥,你先彆忙著發火。”

賈環看了眼猶自暴怒的溫博,又瞥了眼麵色凝重的牛奔、秦風、諸葛道等人,捏了捏眉心,道:“一會兒長輩們到了,再一起說吧。省得說二遍……”

“環哥兒,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糊塗了嗎?”

沒了外人在,溫博徹底壓抑不住心中怒火,哪裡還忍耐的住,他衝到賈環麵前咆哮道:“那位是如何對咱們的,你看不到?

他都派黑冰台圍到你家門口了,他是要殺功臣啊!

這個時候,你還幫他?!”

“環哥兒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讓你等等就等等。”

牛奔甕聲道。

其實他也很鬱悶。

隆正帝現在將秦梁和黃沙係捧的那麼高,這讓近二十年來,一直都是武勳之首的鎮國公府如何自處?

更不用說,秦梁還晉了太尉。

原本執掌軍機閣的牛繼宗,都不得不低他一頭。

對於隆正帝的心思,眾人心知肚明。

可明白又能如何?

該不舒服的還是不舒服。

越是這般,大家對隆正帝的意見也就越大。

繼而,對賈環今日出手意見也都不小。

隻是出於對他的一貫信任,才讓他們沒有在外人麵前鬨起來。

賈環看著近在咫尺的溫博,平靜道:“博哥,不要意氣用事,更不要被眼前的仇恨遮住了你的心眼。”

“我意氣用事?”

溫博差點都氣笑了,一張黑臉猙獰著,看起來有些讓人心驚,他怒聲道:“到底誰意氣用事?我就不明白,你死命巴結那位昏君做什麼?

等他緩過勁來,再派黑冰台的狗番子來包圍你賈家,算計我們嗎?”

“博哥兒!”

“溫博!”

聽他說的那般不堪,牛奔、秦風和諸葛道三人都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滿的喝道。

“博哥,你也覺得我媚上欺下嗎?”

賈環輕聲問道。

“我……”

被眾人一喝,再聽賈環之言,溫博清醒了些,眼中有些愧色,雖然依舊憤怒,卻冷靜了下來,他長吐一口氣,道:“環哥兒,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臉色依舊難看,語氣倒是緩和了些。

賈環笑了下,沒有在意,正要說話,就聽到門口有動靜,轉頭看去,卻是方才被帶到裡麵,由公孫羽處理傷勢的賈蘭。

正候在門口處,由韓讓陪著。

“三叔……”

賈蘭眼中有些畏色,看著滿地狼藉,和正對賈環怒目相視,如同要翻臉拚命的溫博,他喚了聲。

不過,再看向溫博時,賈蘭拳頭緊握,似大有與其一戰的衝動。

“嘿!”

溫博見狀,忽然氣笑出聲,罵道:“臭小子,今兒你們一群酸秀才,惹出多大是非,還準備打我怎麼著?”

他終究不可能和賈環翻臉,自然就不能在晚輩麵前失了體麵。

因此,主動找了個台階下。

賈蘭聞言,麵色卻登時煞白,想起自己闖下的滔天大禍,身子都有些顫栗。

賈環有些嫌棄的看了溫博一眼,秦風也埋怨道:“你嚇唬孩子做什麼?”

“蘭哥兒進來。”

賈環招手對賈蘭道。

賈蘭似走不動,被韓讓扶著進來。

賈環對韓讓笑了笑後,拍了拍賈蘭的肩頭,道:“你怕什麼?”

賈蘭聞言,豆大的淚往下落,慚愧難過之極,哽咽道:“三叔,都是侄兒的過錯,惹下了大禍……”

賈環笑道:“今天的事,你雖然有錯,但不是你認為的錯。你的錯在於,輕信了彆人,上了彆人的當。也僅此而已。

快擦了眼淚,賈家男兒頂天立地,可以落淚,但不值當為這種小事落淚。”

“三叔,真……真的?”

賈蘭眼神希冀的看著賈環,道:“真不是侄兒惹的禍?”

賈環搖搖頭,一旁的牛奔插口道:“蘭哥兒,是誰鼓動的你們,讓你和牛雲、溫元他們站在那裡的?”

賈蘭愧然道:“是大宗師。他尋我們說,讓我們隨國子監、太學士子,並都中所有的秀才、舉人一起,在祭天大典上,誦讀文章。”

所謂大宗師,便是朝廷簡派典試府縣童生的學政,尊稱為“大宗師”。

“那你們就沒覺得讓你們誦讀的這些文章不妥當?”

秦風皺眉問道。

至於那位大宗師,卻沒人願意去提。

一個死人,一個注定滿門抄斬的死人,不用他們去理會。

賈蘭不安道:“大宗師說,無道之君……誅殺忠良,說三叔於國立下曠世大功,卻被欺壓至斯。豈不聞韓信舊事?所以……”

“好了!”

賈環笑著揉了揉賈蘭腦袋,道:“不用害怕,這種魑魅魍魎的奸計,上不得台麵的,也害不了誰。

臉還疼不疼?”

賈蘭聞言,搖搖頭。

賈環笑道:“那去吧,回西府去吧。好生休養幾日,下個月和你賈芸大哥一起去江南,把江南的生意收拾一下。”

賈蘭聞言,真真如同五雷轟頂,差點沒站穩,一邊落淚一邊哭喪道:“三叔,侄兒以後都不能進學了嗎?侄兒……侄兒不想做生意啊……”

賈環哈哈笑道:“蠢小子,不是不讓你進學讀書。你想讀書,就去讀。不過,不能再讀死書了,讓人一哄騙就上當。

日後每年,抽出三個月時間,到各處走走,與人做做買賣。

所謂無商不奸,什麼時候你能成巨賈了,心性也就鍛煉出來了。

再不會上這種簡單的當。”

賈蘭聞言,這才海鬆了口氣,感激的看著賈環,點頭應道:“三叔,侄兒知道了。”

“那就去吧。”

賈蘭又一一與牛奔等人做禮後,告辭離去。

賈環等人卻沒時間討論賈蘭之事,而是齊齊起身,迎向了正堂門口。

牛繼宗、溫嚴正兩人齊至。

……

“呼!”

一杯苦茶喝下後,麵容疲憊的牛繼宗和溫嚴正兩人齊齊呼出了口氣。

今日場麵之激蕩慘烈,縱然以這兩位大佬之心智,都難掩心悸。

“環哥兒,今日你做的對。”

出人意料的是,率先開口的溫嚴正,竟然讚同了賈環的行事。

溫博麵色大變,驚呼道:“爹!!”

溫嚴正隻用一個眼神,就讓溫博閉住了嘴。

牛繼宗歎息一聲,似有些餘悸的道:“鹹福宮那位……才真正是六親不認的主兒啊。狠辣之極!”

賈環輕聲道:“伯父,您怎麼知道是鹹福宮的手段?有證據嗎?”

牛繼宗冷笑一聲,道:“就因為絕不會有和他相關的證據,才說明他心思到底有多縝密毒辣。

若真讓他成了事……

我等必死無葬身之地!

環哥兒,這不就是你今日出頭的理由?”

賈環默然的點點頭,道:“是這樣的,相比之下,當今陛下雖然性情也嚴苛多疑,但總還有些人情味兒。

雖然也一門心思的打壓我等,但絕不會做出過激的行徑。

不過是正常的君臣博弈。

然而若是鹹福宮的那位上位……

太上皇不知給他留了多少底牌,對我們的風險太大。”

“可他早晚不都要上位?”

溫博甕聲道。

不過此言剛一說罷,他就發現,滿堂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

其父更是目光如刀,恨鐵不成鋼。

溫博登時回過神,乾笑道:“經過此事,他怕是再沒甚機會了……我的意思是,沒證據表明此事和他有關。

總不能莫須有的就廢儲吧?”

“哼!”

溫嚴正冷哼一聲,道:“不長進的東西,讓你跟著環哥兒多學學,你就學到了這點?”

溫博垂頭喪氣。

牛奔忽然在一旁落井下石,道:“剛博哥還準備打環哥兒呢!”

溫博陡然抬頭,先用吃人的眼神怒視著偷笑的牛奔,然後瞳孔放大,駭然的看向臉色變得鐵青的溫嚴正,卻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

幸好,就在溫嚴正爆發之前,他聽到了仙音:“奔哥,彆坑博哥。不過是分辯了兩句,哪裡就到那個地步。”

溫博感激的看了賈環一眼後,忙對溫嚴正保證道:“爹,兒子和環哥兒比親兄弟還親,就算再愚蠢,也不能作出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溫嚴正冷冷的看著他,道:“你要想做溫亮,就繼續蠢下去。”

這話絕不是場麵話。

不說兩家的情義,單說秦梁回京後,都中愈發劇烈的權利鬥爭,若無賈環這個中間人轉圜,形勢還不知道要慘烈到何等地步。

再加上今日他對蘇培盛的阻攔……

是往隆正帝心裡,再紮一根刺。

這個時候和賈環鬨翻,不是不曉事的作死又是什麼?

溫博聞言,垂頭喪氣的站在一旁。

牛奔在他老子的眼神下,也乖乖的閉上了嘴。

賈環笑道:“溫叔父,不用當真。就算親兄弟,也有打架的時候,不算什麼的。

小侄其實很高興,博哥有火對我發。

因為那總比將不滿埋在心裡,戴一層麵具和我相處強。”

溫嚴正聞言,長歎息一聲,道:“你年紀最小,卻比他們懂事何止十倍。彆說他們,今日連為叔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話賈環就不好接了,牛繼宗沉聲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你們隻要記住,咱們幾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好。

環哥兒,你思量著,往後該怎麼走?”

賈環忙笑道:“牛伯伯,我哪裡想得了這些?”

牛繼宗沉聲喝道:“不要跟老子虛套!”

賈環忙閉嘴,一旁牛奔憋著笑,跟著擠眉弄眼。

賈環乾咳了兩聲,道:“伯伯,我義父怎麼沒一起來?”

牛繼宗冷哼了聲,道:“他被陛下留在宮裡議事了。”

賈環聞言,不得不佩服隆正帝心智之堅韌。

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行帝王權術。

一旁秦風有些尷尬……

“爹,那今日那些鬨事的人怎麼辦?”

牛奔小心問道。

那副畏縮模樣,實在難入牛繼宗眼,他一瞪眼,喝道:“混帳東西,你還有臉問?我看環哥兒管家管的那樣好,讓你也跟著學著。

你就是這樣管家的?牛雲怎麼會讓人坑騙了去?

今日若不是環哥兒處當的好,鎮國公府都要被牽連進去。

你還有臉問怎麼辦?”

牛奔恨不得往自己嘴巴上抽兩下,嘴賤個什麼……

賈環幫忙圓場道:“那些書生們,應該不會有大罪。都是都中讀書人,背後怕是將大半個朝廷都牽連進去。定不會大索問罪。”

溫嚴正輕呼一口氣,道:“縱然不會大索問罪,這一批人的前程,也都算是廢了。

不止他們,連他們背後家族,都要牽扯到。

不過是時間長短的事罷了……

他們也知道一旦事敗,便會如此。

所以才拉攏了那麼多武勳子弟當排頭,真真是混帳!”

“環哥兒,你說說,今後到底該怎麼走。我和你溫叔叔現在都有些看不大清,想聽聽你的意見。”

牛繼宗再次相問道。

賈環知道,他問的未必就是自己的意思,其中怕還有秦梁的意思。

牛繼宗也想避免和秦梁大規模的起衝突。

軍中山頭之間的鬥爭,慘烈更勝於文官。

能避免,最好還是避免。而以他的性子,又絕拉不下臉麵,去和秦梁好言商議……

賈環想了想,直言道:“伯父,我在西域時,曾和義父談過這件事。

義父的意思是,將領長久駐於一地,並非好事。

他希望能開啟軍中將領輪調製度……”

牛溫二人聞言,麵色霍然一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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