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慎終追遠(1 / 1)

與王熙鳳和平兒告彆後,賈環便去了趙姨娘處。

因為趙姨娘有身孕在身,所以賈環“壞事”的噩耗,被賈母嚴禁傳到東路院去。

誰說漏了嘴,惹出了岔子,直接打死了賬。

所以,至今趙姨娘也隻知道,賈環破敵營,擒公主的光輝事跡。

看到賈環突然從天而降,趙姨娘自然喜的無可無不可,上下看了幾遍,見他周身周全,哪也不缺後,總算放下心來,得意道:“不枉娘在地藏王菩薩跟前燒了那麼些香,供了那麼些香油,還真靈驗!”

賈環聞言奇道:“娘,地藏王菩薩不是在幽冥地府閻羅殿內的菩薩麼?你供他?”

趙姨娘嫌棄道:“你懂個屁!娘就是專門供他,求菩薩保佑不要收了你去,好留你在人間好生禍害!”

賈環“恍然大悟”,翹起大拇指讚道:“娘果然彆出心裁,勝人一籌!

高明,實在是高明!”

趙姨娘聞言,得意道:“那當然,娘不高明,怎能生出你這夯貨?”

賈環抽了抽嘴,看了眼一旁處,主座上正襟危坐的賈政,發現他比自己的臉色還古怪,隻是看向趙姨娘的眼神裡,很有幾許溫柔。

想是見慣了心機深沉城府頗深的人精.子,連枕邊人都算計,賈政才這般喜歡簡單粗暴的趙姨娘……

不過,在看到賈環賊眉鼠眼的瞅過來後,賈政麵色一肅,哼了聲,倒沒先訓斥賈環,而是對趙姨娘道:“夜了,環哥兒還沒用飯,你去讓人準備一下吧……他喜歡糟鴨掌鴨信,你多讓人備些來。”

趙姨娘在賈政麵前自然百依百順,溫柔的應下後,又凶狠狠的告誡賈環不要忤逆不孝,氣著賈政,才帶著小鵲準備晚飯去了。

待堂屋內隻有父子二人時,賈政端起茶盅,道:“你也坐吧。”

賈環也沒客氣,尋了個下位坐下,打量起屋內擺設。

見他漫不經心的模樣,賈政皺眉道:“族中事,你心裡可有章法?”

賈環笑道:“自有家法族規在,按章程辦事就好。”

賈政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道:“你真要辦他們個裡通外敵?這是杖斃的罪過。

當初寧國老太爺這般定,本隻是為了警誡後人,不可渾來,卻沒想過真的殺自家族人!”

賈環奇道:“爹,您怎麼知道寧國公沒想過要殺人?

他是屍山血海裡趟出來的,手上的人命比兒子多不知多少倍。

他若在世,看到族中那些王八賊羔子們的做派,會不殺人?”

“口中積德!”

賈政喝了聲,道:“你也貴為侯爵,怎地還同市井雞鳴狗盜之徒一般,滿口混話!”

見賈環連連點頭答應,雖知他根本沒往心裡去,卻也沒什麼法子,知道這個兒子畢竟讀書不多,強求不來。

咽下一口悶氣,賈政又道:“此一時彼一時,你不要以為爹迂腐頑固,是替他們求情。

寧國若在,自然可以隨意發落他們,因為他是祖宗,是尊長。

可你是嗎?

那些人裡,還有兩個代字輩的長輩,連我都要喚一聲叔父,你得喊叔爺!

還有那麼些族叔族伯,論起來,都是尊長。

你若殺了他們,必然朝野嘩然,與你不利啊!

爹雖然不如你精明,卻也看得出,當今天子待你……

不似從前了。”

賈環聞言,看著賈政擔憂的麵容,笑道:“爹,你放心,我能處理的好。

雖然直接砍了那群混帳的腦袋夠解一時之氣,但我也不是前些年那樣了。

況且,從前我也極少直接殺人。

當初那麼些刁奴,不都讓我送到莊子上勞動改造去了?

至於能不能熬下來,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賈政聞言,歎息了聲,道:“也怪他們做的太過……”

話雖如此,賈政麵上還是有一分不忍。

他可是知道,當初被賈環送到莊子上的奴仆,活下來的十不存一……

常年做事的奴仆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整日裡遊手好閒,手無縛雞之力的族中爺們兒?

不用想,都知道他們的下場。

賈環道:“爹,咱們家從榮寧二公起,到蘭哥兒這一代,至今已逾五輩。

不算金陵老家的十二房,隻都中就有八房。

這八房人口加起來,隻男丁就有二三百數。

賈家好比一棵大樹,樹木太大,就容易長出歪枝壞葉,容易滋生蛀蟲,這是在所難免的。

咱不怕依附在大樹上的騰騰蔓蔓,樹大了,根就深,有足夠的養分供養這些枝蔓。

可是,就怕大樹內裡長了害蟲,往樹根裡鑽,然後包著壞心的蠶食。

隻有清除掉這些害蟲,大樹才能愈發強壯,愈發茂盛。

否則,一旦樹根都被蛀爛了,大樹也就死了。

爹,您說呢?”

賈政聞言,麵色一陣青白,良久後,長歎息一聲,道:“這些道理,誰都懂,可誰又能下得了手?

你瞧著吧,這兩天,多少親族都要上門求情,你還能把他們全得罪了……”

賈環冷笑一聲,道:“我會讓他們老實在家待著的。”

賈政忙道:“你可不要渾來……”

賈環擺手道:“爹,兒子心裡有分寸,不說這個了。方才在老太太那說的事,爹你還記得?就是兒子想讓出族長之位……”

“你當真?”

賈政皺眉道:“寧國乃長房,族長一位自然要在長房手裡傳下去,你不當誰來當?”

賈環笑道:“先扶個人暫時代理吧,否則不定哪天我再出征,族中再鬨個不像話,就讓人笑話了。二哥既然做不來,兒子想讓芸哥兒來做。”

“芸哥兒?他行嗎?”

賈政算是認可了賈環的顧慮,隻是這人選他有些擔憂:“我也知道芸兒如今出息了,可他再有能為,卻是個小輩,族中大多都比他輩分高,他管得……”

話沒說完,賈政忽然住了口,想起今日在儀門前廳裡,賈芸帶人將一乾“尊長”帶走時的場麵。

還彆說,那副心狠手辣勁兒,真有幾分賈環的意思……

賈環嗬嗬笑道:“芸哥兒處事老練,還不拖泥帶水。這幾年,我一直冷眼旁觀他的行事,覺得很不錯。

對族內上進的,本分的族人,他都會想辦法接濟,扶持。

對於那些爛泥上不了牆的,他也絕不會因為有個族人的名義,就寬容放縱。

隻是礙於輩分太低,不好拿那些族裡的大爺們怎麼辦,卻是堅決拒絕任何不合理的要求。

哪怕那些人找到他娘那裡說情,都絕不通融。

人才難得!

我看好他。”

賈政聞言,麵色好看了許多,感慨道:“如此說來,芸兒是真出息了。”

賈環笑道:“不止芸哥兒,賈荇也不錯。雖沒有芸哥兒那麼出挑,但勝在極為穩重。

再加上蘭哥兒和菌哥兒,下一輩子裡,人才不少。”

賈政聞言,麵色愈發高興,連連點頭,道:“這才是家族興旺的根本,不過……”他麵色一變,顯得有些遺憾,道:“雖賈家以武傳家,可讀書種子還是太少了些。”

賈環笑道:“賈家若是文武雙全,怕有人要睡不好覺了。”

賈政聞言,麵色一凜,緩緩的點了點頭……

……

與賈政、趙姨娘一起吃了個晚飯後,賈環就回到東府,休息了一整夜。

小吉祥還是那樣調皮,香菱看到他還是害怕。

白荷在城南莊子上,已經十天沒回府了,想是到了要緊處。

烏仁哈沁在牧場上,有方靜保護,應該無恙。

公孫羽和杏兒在宮裡,董明月還在路上。

尤氏身子雖然養好了,不過管事權在史湘雲手上,她便極少出門,昨夜也沒見到……

回到寧安堂後宅,與小吉祥頑鬨了會兒後,直到她困的不行,就一起歇著了。

吉祥姐頗為仗義,不忍香菱一人睡,拉她一起上了賈環的大床……

一大早起,賈環扒開了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的小吉祥,又看了眼躲在拔步床裡頭,緊挨著牆壁,儘量離他遠遠的香菱,笑著搖搖頭。

香菱看起來胖了些,臉上都出現了嬰兒肥,倒是小吉祥瘦了……

說起來,香菱如今的命運,比前世好了不知多少倍。

有小吉祥護著,沒人敢欺負,好吃的好喝的從不少。

穿的用的,更是不遜色於賈家的正派小姐。

整日裡無憂無慮的滿大觀園裡耍,開心之極。

開心就好。

賈環隻穿了件單衣便從裡間出來,就看到一人坐在外間候著,不是尤氏又是哪個?

“大嫂?”

尤氏本坐在梨花木椅上出神,聽到聲音,忙回過神來,轉頭看去,溫婉豔美的麵上,滿是驚喜的站起身,道:“爺這早就起了?”

賈環笑道:“不早了,睡醒了就起來了。大嫂坐這做什麼?”

尤氏笑道:“白荷不在,幼娘也不在,小吉祥和香菱哪裡是能服侍人的?我便過來候著,等爺起了後伺候。”

賈環聞言,道:“這是哪裡的話,豈有讓大嫂服侍的道理?再說,我這邊簡單,隨便洗漱一番就是,沒那麼多講究。”

尤氏嗔道:“如此一來,外麵人不說三爺不講究,卻會說咱們內宅裡不懂禮,連爺的衣裳都照顧不好。”

說罷,上前幫賈環收拾散亂的衣裳。

一雙軟軟綿綿的手,在賈環身上撫著撫著,人就靠進了賈環的懷裡……

賈環伸手捏起尤氏雪膩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看他,輕輕喚了聲:“桃花……”

尤氏的身子一顫,嬌豔的臉色愈發紅豔,從喉嚨深處應了聲:“嗯……”

賈環攬著她豐腴香軟的身子,問道:“身子可好全了?”

尤氏一雙眼睛愈發水意,呼吸急促,看著賈環點點頭,道:“爺,好全了!”

賈環邪魅的笑了聲,然後在尤氏顫栗中,印上了她的紅唇……

……

辰時末刻,賈環出現在寧國府西路院的賈氏宗祠黑柵欄內。

看起來,他氣色不錯,神清氣爽。

相比於他的氣色,宗祠內跪著的那十數人,卻一個個麵色慘淡,眼神木然。

黑柵欄內,站滿了賈族族人,吵吵嚷嚷,議論紛紛。

他們看著宗祠內的同族長輩,有事不關己者,也有心生不忍者。

有兔死狐悲者想上前攙扶的,可看到宗祠門口那兩排煞氣騰騰的寧國親兵,到底選擇了不多事……

不過,這會兒子看到賈環到來,一個個都閉上了嘴,屏住呼吸。

雖然前幾日出頭鬨事的,都跪在祠堂內。

卻不是說,那些事隻有這十數人參與……

想著分杯湯喝喝的,不知有多少,那十數人不過是代表。

真要追究起來,這熙熙攘攘的庭院內,怕是有一半人都要跪著……

如今,隻看賈環到底要追究到哪一步。

“太爺,身子骨還好?”

賈環沒有理會心思各異的族人,而是看著宗祠門口白石子甬道上掃灰土的焦大,關心問道。

焦大還是那一身粗布麻衣,賈環贈給他的錦衣棉衣他都穿不慣。

須發更白了,不過身子骨看起來還頗為硬朗。

聽問後,焦大看了賈環一眼,道:“還死不了。怎地,又惦記老子的棺材本兒?”

賈環聞言,哈哈笑道:“可不,這些年,太爺您可攢了不少吧?不如拿出來,咱們高樂高樂!”

焦大聽著一如當年的話,蒼勁老邁的臉上也露出一抹笑意,哼了聲,道:“沒了,老子都拿去喝酒聽書了!”

說著,又看了眼滿庭院的賈家族人,對賈環道:“你忙你的吧……

對了,太爺當年說過,慈不帶兵,義不生財。

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家裡出了這麼一起子忘八蛋,一定饒不了他們,哼!”

說罷,焦大看也不看柵欄內那些臉色難看的主子爺們兒們,扛起掃帚,大步離開。

目送焦大離去後,賈環臉上的笑容斂去,轉身麵向宗祠。

眼神漸冷,掃過族人。

一些原本堆出笑臉,欲言又止,想勸賈環以和為貴的族中長輩,在賈環森冷的目光逼視下,隻覺得遍體生寒,哪裡還敢多嘴?

“咚咚咚咚……”

一陣沉悶如雷的聲音陡然響起,眾人朝聲音傳來處看去,無不麵色驟變。

卻是一整隊足有兩百人的親兵隊伍,手持腰刀,背跨弓箭齊步跑來。

沒一會兒,就在賈環身後不遠處的宗祠黑油大門內陳列而站。

看到這一幕,宗祠內跪著的十數人麵色愈發慘然,宗祠外黑柵欄內的族人,也紛紛麵帶悸色。

賈芸、賈荇兩個小輩從外麵匆匆走來,他們自身都有一大攤子事做,若非今日宗族大會,他們連這點功夫都抽不出。

兩人到來,給賈環請安。

賈環點點頭,叫起兩人後,喚過賈芸,讓他一起上月台。

過了抱廈,入正殿前,賈環忽然頓住腳,抬頭看了眼懸掛門上的青龍牌匾:

慎終追遠。

乃太上皇禦筆。

兩側有一副對聯,亦是禦筆親書:

已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

再睹此聯,賈環心中頗為感慨。

院內鬆柏依舊蔥蔥,天地卻已變色,換了人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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