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內,不歡而散。
賈家以孝治家,以禮治家。
什麼事都講個體麵,講究個和氣。
什麼是貴族?
便是即使互為死敵,也要維持麵子上的禮儀,哪怕背後裡刀子下的歹毒無比,也一定要保持風範和風度。
所以,貴族個個都能讓人如沐春風,背地裡笑裡藏刀。
這才是貴族的和氣和體麵。
向賈環這般喊打喊殺,一派泥腿子做派者,不管有理沒理,都讓人不舒服。
隻是,正如賈母之前的無奈之言,賈環的翅膀硬了,太硬,他們管不得他了,隻能任他去了……
賈母以身子告乏為由,揮散了眾人。
隻留下了賈寶玉……
……
出了榮慶堂,王夫人、薛姨媽和賈政都散了去。
不過薛姨媽臨去前,卻招呼賈環得閒去她那裡坐坐,給他準備好吃的。
李紈也散去了。
賈蘭正要下場趕考,家裡這樣大的動靜,也被勒令閉門讀書。
待長輩們去儘,穿山遊廊下,賈環笑嗬嗬的看著一眾姊妹,道:“鄉親們,好久不見,不知想我了沒?”
言辭換來一乾白眼,好在還是有人捧場。
“三哥,我好想你!”
不知不覺中,賈惜春業已長成了大姑娘了。
亭亭玉立,嬌俏可愛。
不過在賈環前,依舊嬌憨不已,還是當年星空下,依偎在賈環懷中敘說想娘親的女童……
見賈惜春撲來,賈環哈哈大笑著張開雙臂,將她抱起,往半空中丟了丟,驚慌卻又刺激歡快的笑聲,瞬間布滿遊廊。
之前壓抑的氣氛,倒是因此消散了大半。
頑鬨了一會兒,賈迎春上前,將賈惜春“解救”下來。
替她理好淩亂的衣裳,又順了順發髻後,嗔笑道:“都這麼大了,還瘋頑!讓嬤嬤知道,又該數落你了。”
賈家每個閨閣女兒身邊,都有兩個教導規矩禮儀的教引嬤嬤。
這一點,賈環都沒反對過……
賈惜春嗬嗬傻樂,道:“三哥回來了,我高興嘛!”
賈迎春又嗔了她一眼後,轉身又替賈環理了理衣襟,溫柔道:“環弟方才西域大老遠的回來,想必是累壞了。
先不忙同姊妹們頑樂,好生沐浴歇息一番才是正理。
咱們姊妹們都是自家人,日後有的是功夫親近呢!”
說罷,賈迎春便帶著依依不舍的賈惜春回了園子。
素日裡,賈迎春向來沉默寡言,不出頭理事,唯獨在賈環身上時,總會想到前頭。
賈探春忽然覺得有些沒意思,隻對賈環說了句“好生歇息”,就準備離開。
卻又鬼使神差的看了眼薛寶釵和史湘雲,那種似“狐疑”的眼神,“過來人”都明白……
看的兩個“過來人”麵色滕的漲紅後,探春自己也紅了臉,狠狠的瞪了無辜的賈環一眼後,匆匆離去。
與荊王府訂親之後,按規矩,一些房裡的事,教引嬤嬤便開始教授了,還有一些小畫冊以及各種姿勢的小銅人可以觀看……
賈探春自然明白,賈環和薛寶釵等人之間會發生什麼……
“嘿嘿嘿!”
見兩個姐姐一個妹妹都那麼通情達理,賈環不禁樂出了聲,然後看向史湘雲和薛寶釵,語氣深意道:“真是累壞了,也沒個地兒去歇息,不知哪位好心人,能收留我,容我沐個浴,困個覺……”
“噗嗤!”
薛寶釵和史湘雲倒還隻紅了臉,一直躲在後麵不出聲的王熙鳳卻忍不住噴笑出聲。
她不笑還好,這一笑,最好麵子的薛寶釵再也站不住地兒了,白了賈環一眼,匆匆回了大觀園。
史湘雲也紅了臉,恨恨道:“去你林姐姐那裡歇著吧!”
說罷,也跑了。
她倒是還記得之前賈環為了體貼林黛玉,那般和氣溫柔,等林黛玉去了,就立馬換了臉色。
最重要的是,三孫子和林黛玉商量過得勝歸來後成親,竟沒同她商量過。
這簡直太不可忍!
她自然不知道,賈環和林黛玉也沒正經商量過,不過是在蜜裡調油時,說的情話。
當然,他本就有這般打算,隻是疏忽了,和史湘雲說情話時加上這句……
一失足成千古恨,累得他如今連個溫柔鄉都尋不得。
“要不,去林姐姐那?”
望著薛、史二女又彙聚在一起,一同回園子的背影,賈環捏著下巴,自然自語道。
就聽身後又是“噗嗤”一聲笑,賈環一頭黑線的轉過頭。
哪有做嫂子的賴在小叔子跟前偷聽牆角的,偷聽也就偷聽吧,還總笑出聲,壞人好事!
見賈環這幅神色,王熙鳳忙用帕子掩住口,歉意笑道:“是我的過錯,壞了三弟的好事……不過,三弟也甭去顰兒那裡去了,她身子不好,服侍不來你,也經不起你折騰……”
賈環聞言,訕訕一笑,道:“二嫂,瞧你說的,我不過是尋個地兒歇歇罷了。東府裡白荷、明月、幼娘都不在家……壞了,忘了把幼娘接回來!”
說罷,賈環轉身就想走,卻不想被王熙鳳一把拉住,不解的回頭看來。
王熙鳳笑道:“這般慌張做什麼?幼娘在宮裡照顧著太後,哪裡好輕離?
縱然要接,也得過兩日再接,不然皇帝那邊怕是要多想……
再者,我還希望能讓幼娘去看著宮裡的貴妃誕下龍兒,有她這個女華佗照看著,多幾分把握。
你府裡沒人怕什麼,她們不收留你,二嫂收留你!”
賈環聞言,嘴角抽了抽,眼神有些怪異的看著王熙鳳。
王熙鳳被他看的俏臉飛紅,沒好氣道:“你亂看什麼,不過是讓你歇一歇,讓平兒伺候你。
你府裡那些丫鬟,沒一個省心的,比大爺還大爺,哪裡能服侍得了你?
再說,你還沒看過你小侄女兒呢!
走吧!”
說著,拉著賈環往東大院走去。
……
“奶奶回來了?又要換衣裳了吧?
唉……我就勸你好生歇息些日子,總要斷淨了奶後再出去。
你隻是這般要強出去,沒幾個時辰胸襟都被奶濕了,來回折騰著換,又麻煩又受累,還漲的生疼……”
賈環隨王熙鳳去了東大院,兩人過了穿堂,入了內宅,剛一進門,就見平兒一人背著身子,在一張嬰孩搖床前不知忙著什麼。
今兒奶娘家裡有事,喂完奶請了一刻鐘的假,回去忙事去了。
因此,能進這宅子的,隻有王熙鳳。
她不虞多想,便以為王熙鳳是回來換衣裳的,因此頭也沒回,溫婉勸說道。
王熙鳳也沒想到平兒會說這些,一張臉真真成了火燒雲。
尤其是感到一雙眼睛,賊不溜球的看向了她胸前,更讓她心裡亂成一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偏生心裡又感覺有螞蟻爬一般,酥麻……
“哎呀!是三爺回來啦!!”
卻是平兒感覺身後的氣氛不對,轉過身來一看,就看到麵紅耳赤的王熙鳳,和滿臉無辜的賈環……
平兒也是聽聞了賈環壞事的信兒的,心裡擔憂不已。
這會兒子見人好生生的站在這裡,一時間驚喜不已,也沒顧得上多想,歡呼出聲。
賈環自然能感受到平兒的欣喜,心裡有些感動,點頭笑道:“我回來了,平兒姐姐一向可好?”
平兒笑道:“好著呢!”
正說著,忽地想起之前的話,那些都是女人家私下裡說的體己話,哪裡能見人?
連尋常沒出閣的姑娘跟前都不能說,更何況還是一個大男人。
念及此,一張俏臉亦是火燒火燎的。
倒是王熙鳳回過神來,心性到底不同,再者,也不是外人……
沒好氣的白了平兒一眼後,道:“你去通知火房,準備好木桶和熱水,再將二爺沒穿過的新衣裳準備一套,打發兩個丫鬟備好。
三爺匆忙一個多月趕回來,骨頭都快散架了,偏生剛才又惹惱了老太太,這會兒子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隻能咱們發發善心,收留他一會兒。”
平兒本來羞澀不已,聽王熙鳳說的那般嚴重,再看看賈環一身灰塵未儘,往日裡清亮的眼睛裡竟多了許些血絲,登時心生憐憫,顧不得害羞,忙去準備了。
賈環謝過之後,便往前靠了靠,遙遙看著嬰兒床裡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孩子。
看她安詳的睡著,不由笑了笑。
“離那麼遠作甚?要看近前好生看啊!”
王熙鳳見狀,好笑道。
賈環搖搖頭,道:“我方才戰場上回來,身上都是煞氣,孩子太小,怕衝了她。再緩緩,過些日子再抱她。”
王熙鳳聞言,感動不已,道:“你這做叔叔,倒比她親爹還疼她!”
賈環聞言眉尖一挑,想說什麼,終究沒出口。
他再霸道,也管不了賈璉不親近他女兒。
王熙鳳見之心裡一歎,麵上笑道:“有沒有她爹都一樣,有你這叔叔疼她,就夠她一輩子的福氣了,縱然哪日我沒了,也不會不安心……”
賈環皺眉道:“這話討人嫌的很,好端端的,什麼有的沒的?
我做三叔的再親,難道還能取代當娘的?
二嫂,你是見慣世麵的,有娘的孩子沒娘的孩子,那能是一個樣子嗎?
遇到那些輕狂人家,講究失怙女不可為大婦,孩子是要吃一輩子苦的。
之前平兒姐姐說的對,你要那麼些強做什麼?
從今天起,你好生歇著。
家裡事你少管,讓大嫂子三姐姐她們去管。
沒了你這個家還不能過了?”
所謂一物降一物,不外如是。
平兒或是其他人將這些話不知說過多少遍,可王熙鳳是一點也聽不進去的。
因為這樣勸說她的人,都沒她強,壓不住她。
可賈環不同,想想賈環乾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驚天動地的,又豈是她這個內宅婦人能比的?
所以,王熙鳳服賈環。
心裡服,賈環說出話的分量自然就不同。
抹著淚應下的同時,王熙鳳心裡也是說不出的感覺。
似是被嗬護,似是被訓斥,似是能依靠……
一雙丹鳳眼,水汪汪柔情萬種的看著賈環,直讓賈環吃不消,沒出息的垂下了眼簾避開那炙熱的視線……
隻是忽地,賈環垂下的眼睛一凝,目光落在了王熙鳳的胸前。
那裡竟出現了兩灘濕痕,漸漸擴散開來,還有若隱若現的凸起……
這一幕,對賈環的衝擊著實巨大,一時間,他的呼吸都重了幾分。
而王熙鳳,麵色更是豔若桃花……
“哇……”
“哇……”
就在天雷地火欲相逢時,嬰兒床裡傳來一陣啼哭聲,驚醒了這一對差點沉淪的狗男女……
“咳咳,二嫂,你快給孩子喂奶吧!我去看看平兒姐姐準備好了沒?”
說罷,不等王熙鳳說話,賈環便忙轉身出去。
出門後,賈環暗罵自己沒出息。
猛一放鬆下來,花花腸子就亂轉。
正自責著,遊廊下迎麵遇到了趕回的平兒。
平兒身為王熙鳳陪房,賈璉的通房,自不好陪賈環去沐浴,便安排了兩個清秀的丫鬟去服侍。
也被賈環給拒絕了,他言道隻自己去洗洗就好。
平兒不好強求,也不放心王熙鳳和大姐兒,又說了兩句,就急急去了上房。
賈環去了火房後,便看到一高大的木桶,裡麵熱湯還冒著氣。
他也確實疲憊了,再加上好幾日沒洗澡了,身上也厭厭的,關上門,脫了衣裳就跳了進去。
一邊洗澡,一邊想著許多事,許多算計。
最難的朝廷一關已經過了,剩下的,便是如何反擊。
那些王府,那些相府,那些賈族族人,那些……舊交。
念著念著,賈環眉頭漸漸皺起,眼睛卻緩緩闔上,在沐桶中,沉沉的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隱約間,賈環感覺到遍體生涼,但是嘴唇上,卻有些熱乎。
睜開有些酸澀的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千嬌百媚的俏臉,四目相對……
“唔……”
……
皇城,軍機閣。
自西域大戰起,這裡便是普天之下最忙碌之處。
如今西域大捷,河山收複,這裡依舊是最忙碌之處。
因為要記功,要賞功,要算計升遷,以及拆分黃沙軍團等諸多繁雜無比的事宜。
軍機閣雖然名義上有六位大臣,但除卻東宮和忠怡親王,以及死去的葉道星,真正主事的,隻有牛繼宗、溫嚴正和施世綸三人。
雖然位高權重之極,可諸多事務也繁雜冗沉。
施世綸負責的是大秦水師事務,倒還好些,如今隻是負責不斷的從暹羅等國運回糧食。
軍機閣大半事務,都落在了牛繼宗和溫嚴正兩人頭上。
兩人從西域大戰前夕至今,已經足足數月都未回家了。
為避免家人打擾,兩人還嚴令過家裡,非十萬火急事,不許入皇城尋他們,否則嚴懲不貸。
這條禁令自然是極好的,沒有家裡的牽絆,兩人一心做事,雖然忙碌非凡,倒是將這場國戰給撐了下來。
本以為再撐一個月,就能鬆口氣了,卻不想,今日兩家竟然都打發了家人求見。
衙門門子通報時,都說家裡有急事。
牛溫二人對視了眼,紛紛搖頭,表示猜不透又出了何事,便讓人進來。
兩人本以為不會有什麼大事,如今距離海晏河清,天下大治,也不過一步之遙,能有什麼大事?
可是,當兩人看到進來的是兩府的大管家,最重要的是,兩人的神色都極不自然,竟隱隱有些相互提防,不由紛紛麵色一沉。
看來,是發生大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