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章 驕兵(1 / 1)

增廣賢文言:不近僧道,便是好人。

這句話可以深著理解,但就算隻是望文生義,淺顯理解,也是有道理的。

僧道中不是沒有好人,的確也有心懷慈悲的高僧大德。

但僧道中的好人,就如同文官中的清官一樣,屈指可數。

前明兩百多年,隻出了一個海剛鋒。

大秦一百餘年,也隻出了一個張伯行。

以此類推,這世上的僧道,亦多為醃臢貨色……

廣良寺,位於神京城郊北,距離神京城隻有十八裡之遙。

雖然位於城北,城內貴人們多不會來此,但北城賤籍眾多。

越是命賤,活的悲苦,也就越容易信神佛。

和尚們往往都能口吐蓮花,哄得本就在爛泥裡煎熬的百姓,掏出最後一絲嚼用,施舍給寺廟裡作佛前香油。

期望來世莫要再出生於貧賤人家……

再加上北城外的農戶們,廣良寺的香火也算鼎盛。

然而,這些信眾們永遠都不知道,這座建自十八年前寺廟,從主持到前院的知客僧,都是手中染過無儘血的凶人所化。

他們頂禮膜拜供養的,不是心懷慈悲的佛祖,而是一群凶人。

其中有賣身求富貴的江湖悍匪,也有六扇門裡身手高絕的朝廷公人。

有身懷屠龍術想逆天謀富貴的草廬高人,也有……宮廷閹人。

這些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曾出自一個叫潛龍的暗衛組織。

曾經的潛龍,要比隆正帝的中車府還要強大。

隻可惜,十八年前,被人雷霆一擊,給打的粉身碎骨,支離破碎。

殘存下來的一部分遊勇,終化成了方外僧人,才苟命活了下來,成了他們原本主子後人的得用人手。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成了佛爺,卻未必要放下屠刀。

廣良寺在北城的影響力極大,除了哄騙普通百姓給他們捐獻香油燈火銀子,他們還大肆兼並北城外的田莊,收納佃戶。

自然也少不了放印子錢。

因為印子錢,逼的人家破人亡,賣身為奴者,數不勝數。

許多事,用佛法不能解決,就用屠刀去解決。

為落難少女開光者,更是每個僧人都做過的“善事”……

藏汙納垢。

廣良寺也就在最初建寺的那幾年,風聲鶴唳時才安分些。

等風頭漸息,他們買通了當地的官員,稍稍放鬆些手腳,發現沒有關係後,膽子就越來越大。

隨著買通官員的等級越來越高,他們也愈發肆無忌憚。

無法無天的十幾年,因為還算有頭腦,從不叨擾貴人,倒也一直順風順水,沒有吃過什麼大虧。

直到三天前的大雨夜,廣良寺派出了三十名好手,去替他們背後的主子做事,然而,那三十名好手卻一去不回,消失的無影無蹤。

真正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廣良寺這三天內,氣氛大緊。

他們不是沒派人去那塊牧場上查探,可查探的結果,卻讓他們很是摸不著頭腦。

那裡並沒有像他們想的那樣,戒備森嚴。

他們化為遊方僧人,還去牧場上化過齋飯,卻連個阻攔的都沒有,就那樣輕易的進了牧場,和牧民們見了麵……

老實的牧民對僧人都有一種敬畏感,管茶管飯不說,還知無不言。

可是,這些牧民,竟告訴他們,過去的三天什麼都沒發生。

廣良寺的僧人“偶遇”了好幾個牧民,套了好幾次話,可結果都一樣,牧場上一直都安詳平靜。

夜晚的狗叫聲都沒幾聲……

僧人能看得出,這些牧民們並沒有說謊,他們也不會說謊。

也就是說,三日前的那夜,牧場上並沒發生騷動……

這查探的結果,讓廣良寺內大吃一驚之餘,也不由鬆了口氣。

隻要不是被那家子打了埋伏,全軍覆沒就好。

真要那樣,怕早已經有大兵圍了廣良寺。

既然不是那家,說明派出的人還沒進那家人的牧場,就已經被人打殺殆儘。

可是,到底是何人,盯上了他們廣良寺?

隻是無意的殺一股,還是想將他們一網打儘?

廣良寺主持法印大和尚命人暗中高度戒備了三日,卻一直都沒有什麼異常。

派出去打探的人手,一路上不曾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也沒有發現任何打鬥廝殺流血的跡象。

這種詭異的事,真真讓他們感到心寒。

不過,因為三日內連個生麵孔都不見,也沒什麼不對的人來寺中打探。

高度戒備的防守,到底還是漸漸鬆懈了下來。

他們畢竟隻是烏合之眾,不是軍隊。

就這樣,直到第三天末,第四天,天將黎明時……

無數道身著青衫的身影,從天而降,四麵八方,如潮水般,湧向了廣良寺。

為首之人,一身道袍,道骨仙風。

背插一古拙寶劍,一馬當先的殺入了廣良寺。

劍出遊龍,逢人必殺,連絲煙火氣都無。

一直殺到了大堂,最終才被幾個好手撞破。

所謂撞破,也隻是在臨死前,發出了聲慘嚎。

法印大和尚在主持房內聽到動靜後,心中就是一激靈,心道終於還是來了。

隻是等他出了房間,帶人來到正堂,看到竟是一道人時,光頭都氣得又亮了三分。

難道是佛道之爭?

他娘的!

這算怎麼回事?

就在法印大和尚心裡還在懷疑,到底是都中哪家道觀的牛鼻子活膩味的時候,一身道袍的道成僧人,看到一個個光禿禿的禿子,心情也極不好。

前些日子,他才見過武當前任掌門,就是閒雲小道姑的爹。

結果,他被那位已經看破世間紅塵四處雲遊的無良老頭給從頭譏諷到腳。

對於他差點將整個武當陷入謀逆大案一事,更是有儘粗糙的村言俚語罵了個狗血淋頭……

然後還說他這種沒腦子的夯貨最適合乾這看家護院的差事,所以要乾好了,乾仔細了。

正是由於這般,羞憤之下,他才不得不聽從索藍宇的指派,出來殺賊禿。

好在他已經都打聽清楚了,這賊禿們沒一個好東西,所以殺起來沒有一絲手軟。

眼見一大和尚眼神“曖昧”的盯著他看,道成心裡膩歪之極,便一劍西來的飛了過去……

有道成這樣的絕世武宗出場,除非是少林那幾個有數的牛鼻子出場,否則,這天下能擋得住他含怒一擊的禿驢屈指可數。

至少,這裡的一群和尚裡,一個都沒有。

一麵倒的屠殺隻持續了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等到青衣人又如潮水般退去後,半個時辰後,廣良寺大火衝天……

一日後,皇城東,十王街的某座廣宇深院內,某個麵色蒼白身著金黃莽龍袍的中年男子,怔怔的坐在王座上,遍體生寒……

狠辣決絕至斯!

……

神京城西,公侯街,榮國府。

榮禧堂側耳房內。

王夫人已經醒了過來。

賈政……

賈政說了兩句話後,見王夫人沒反應,歎息了聲,搖了搖頭,就走了。

賈寶玉又哭了一場後,也被薛姨媽給勸走了。

連在跟前端湯服侍的賈探春,也一並讓薛姨媽給哄走了……

看著眼神木然無神的王夫人,似還不知身在何地,薛姨媽紅著眼睛,哽咽的喚了聲:“姐姐……”

王夫人沒有絲毫反應。

所謂哀莫大於心死,不外如是。

王夫人一生中,最在意的人有三個,一個是賈政,因為出嫁從夫。

第二個則是賈寶玉,這是她唯一的兒子了。

第三個,便是她的娘家人,王家。

賈政……夫妻相敬如冰多年,紅顏已老恩亦斷,不提也罷……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她的娘家人,竟會算計她唯一的兒子。

要知道,她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還不是因為當日為了給王家張目?

結果,她們就是這樣回報她的……

今日可以下那不要臉的下流藥,明日,就能下要人命的毒藥。

如果是賈環或者趙姨娘這一起子奸人所為,王夫人急怒歸急怒,卻未必會有如此驚神。

可是,讓她一萬個不能接受的是,下藥的人,竟會是王家……

“姐姐,那李氏,如今不過一大出婦,王家李家又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她心慌之下,作出了錯事,固然可恨,卻也可憐,不值當再同她計較什麼。

縱然你恨她,可又何必苦熬著自己?

你也不想想,你府上老太太那麼疼愛寶玉,又怎麼會讓李氏如願?

你儘放心就是,老太太為寶玉選好了成親人家,是江南甄家奉聖夫人的嫡親孫女,她的妹妹,是未來的太子妃。

她家那樣富貴,定不會委屈了寶玉的。

老太太剛走沒一會兒,她說,她的一應梯己家俬,全都是寶玉的。

她還把你們府西側那家宅子典了下來,送給寶玉。

再加上你自己的嫁妝,日後也要給寶玉,他就是花費嚼用幾輩子,也吃喝不儘。

你還擔心什麼?

何況宮裡的娘娘再有幾個月就要生了,到時候誕下了龍子,寶玉就是未來王爺的嫡親舅舅。

姐姐啊,你還有什麼想不開的?”

“回去吧……”

薛姨媽開解好半天,王夫人終於開了口。

隻是,臉上依舊冰冰冷冷,不帶一絲熱氣,連眼神,都同樣不帶一絲熱氣。

薛姨媽一滯,有些不安的又喚了聲:“姐姐?”

王夫人沉默了稍許,還是冷冰冰的道:“你走吧。”

說罷,竟閉上了眼睛。

隻一雙眉頭,緊緊皺起。

眼角恨意驚人!

薛姨媽見之,心都有些跳,她不明白王夫人還想怎樣,但她知道,如果她這姐姐再這樣下去,怕是也恨不了多久了……

可是,看著王夫人這幅模樣,她還能如何勸呢?

如今,薛姨媽連她到底在恨哪個,都猜不透啊!

無奈歎息了聲後,薛姨媽轉身離去。

等她剛出了門,王夫人的眼睛又緩緩睜開。

泛著血絲的眼睛,看著可怖之極……

……

十晝夜急行軍後,哈密衛大營。

營寨前,旌旗林立,鼓號陣陣。

這般大的動靜,自然不會隻是迎接賈環一行人的。

這是為了給朝廷體麵,畢竟,大秦百萬大軍名義上的統帥,三軍太尉親來此地。

武威侯秦梁金盔金甲,率領數萬虎狼鐵騎,以大軍布陣,相迎彰武侯葉道星。

秦梁一行人,先恭領了當今皇帝托葉道星帶來的犒軍旨意。

又問聖躬安,禮畢後,秦梁起身,沒有說什麼,隻是命軍中司馬,帶領葉道星前往為他五千重甲鐵騎準備的兵營。

自然不會與黃沙軍團的哈密衛大營在一個營寨中……

不過,也沒小氣,一應的糧草供給齊全。

隻是帳篷矮小了些……

賈環等人卻並沒有因此而譏諷嘲笑,他們的目光,全都落在相應大軍之側,那近千衣衫襤褸,蓬頭垢麵,但無一不是眼神清明錚亮的一夥軍伍身上。

之所以稱之為軍伍,而非叫花子。

是因為他們的隊形極其齊整,他們的脊梁極其筆挺,他們的頭顱,高高揚起。

這是一夥驕兵!

賈環甚至都沒有與武威侯秦梁多言,就一步步走向了那夥驕傲自信的雄兵。

看著賈環一步步走向他們,那些兵卒也極為激動,不知是誰,從沙啞的喉嚨裡,低沉的吟唱出了第一句: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隨即,一千兵馬同時開口,齊聲吟唱道:

“赳赳老秦,複我河山。

血不流乾,死不休戰!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百年國恨,滄桑難平!

天下紛擾,何得康寧?

秦有銳士,誰與爭鋒!”

賈環與他們一同怒吼出最後一聲後,舉臂厲嘯:“我銳士營,萬勝!”

“我銳士營,萬勝!”

“萬勝!”

“萬勝!”

“萬勝!”

區區一千衣衫襤褸的兵馬,卻在黃沙軍團數萬大軍,無數王侯將軍前,從血脈中咆哮出這一句:銳士營,萬勝!

黃沙軍團數萬大軍靜靜的看著這一幕,早沒了之前的嘲笑和俯視。

作為強兵悍將的他們,自然明白,困頓成了這幅模樣,氣勢卻能高漲成這個樣子的軍隊,是一支擁有軍魂軍骨的強軍。

這樣的軍隊,值得他們去尊敬。

“環哥兒,他們是好樣的,你也是好樣的。”

不知何時,秦梁滿麵欣慰的站在了賈環身後,朗聲道。

賈環深呼了口氣,目光依舊放在他的兵身上,道:“義父,是他們是好樣的,好的超出了我的預料,他們竟真的做到了……”

秦梁嗬嗬一笑,負手而立,道:“去安排他們入營修整吧,剛不宜久,也要讓他們沉澱一下這一路上的收獲。等理順後,他們會更強。”

賈環點了點頭,對後麵的韓大微微頷首。

韓大出列,與一名黃沙軍團的校尉一起,領著這一千銳士營的兵馬,前去修整……

“走,我們回營去說。”

等數萬大軍將士們一起,目送著銳士營入營後,秦梁對賈環笑。

賈環這才想起給秦梁行大禮:“孩兒給義父請安……”

秦梁哈哈大笑著拉起賈環,高聲道:“我兒不必多禮,來來來,我們回營帳說話。”

說罷,拍了拍賈環的肩膀,帶著他大步入營。

背後,牛奔憋著笑問一臉不得勁的秦風:“風哥兒,到底環哥兒是你爹的兒子,還是你是啊?

我怎麼覺得,他才是?

你爹剛才看都沒看你一眼,對了,他跟你這樣笑過麼?”

秦風聞言,冷笑一聲,道:“我就不信,你爹對你好,你爹對你這樣笑過嗎?”

牛奔聞言一滯,訕笑了聲後,道:“笑個屁!除了跟環哥兒還有我娘外,尋常何曾能見到他笑過?若非幾家大人都這樣,我當初是懷疑過,他是不是真是我親弟弟來著……

不過就算我有一個親弟弟,怕是也沒這等待遇,羨慕啊……”

一群衙內在後麵偷笑。

秦風哼了聲後,瞥了眼後麵,讓他們稍微離的遠了些,壓低聲音道:“這有什麼好羨慕的?和環哥兒當年比起來,咱們哪個不強的多?環哥兒是自己籌的從武之資,又跟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仆開的筋骨,多苦,多難,多險?

我爹幾次感慨,說環哥兒沒有練廢了,都是祖宗保佑。

為了這個,我爹他們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都覺得虧欠著呢。

先榮國就這麼一個習武的後人,卻險些因為沒有從武之資和無名師指點而夭……

咱們父輩這些人,當年哪個不是先榮國一手調理出來的?哪個沒有受過他老人家的大恩?

所以,沒啥好羨慕的……”

牛奔聞言沉默了,溫博在一旁忽然笑道:“風哥兒,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說服你自己?”

秦風麵色忽然一滯,然後轉頭狠狠的瞪了溫博一眼,道:“你這黑熊羆果然不是好人。”

“哈哈哈!”

牛奔剛才還覺得心裡不大舒服,他素來以賈環的大哥自居,當年練武時,一起在賈家莊子上生活了好幾年。

可是他發現自己竟然還沒秦風想的透徹,竟會對賈環產生嫉妒,羞愧不已。

可這會兒聽溫博這樣一說,發現秦風原來也不是聖人,也是在說服他自己,心裡頓時舒服了許多。

不過見秦梁賈環二人已經快消失在前方大營了,一行人不再多言,趕緊跟了上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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