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地上死狗一樣的夥計,賈環抽了抽嘴角,覺得挺沒趣的。
到了他這個份兒上,還和一個貨棧夥計計較,其實真的很丟份兒。
方衝那一夥子要是知道了,百分百要笑話他。
可是沒辦法。
一來,他既然接了這個臟活,就得找個由頭乾下去。
二來,也是奇了。
都說人不作死就不會死,還真沒錯。
這倒黴夥計腦子裡估計在抽風,他後麵那位主子,若是像他這樣,看空氣一樣的看賈環一眼,賈環看在他一把老骨頭的份上,也就忍了。
可他一個夥計也敢這麼做,賈環都不知道他的底氣來自哪裡。
許是周家人順的太久了,讓他們有些不知道鍋是鐵打的了。
既然他願意死,賈環正好又想埋人,索性就成全了他。
沒有什麼廢話,帶人進了貨棧後,就讓手下那起子孬兵,把那夥計連同倒黴掌櫃的一起都揍了。
賈環手下的兵,不是親兵,而是五城兵馬司的兵。
個個都穿著公服,帶著腰刀。
除了銳士營外,五城兵馬司東西南北中五城,還各有一千兵馬。
每一千兵馬裡,又有兩百相對拔尖兒的兵,讓韓大等人訓練。
雖然強度和待遇遠遠及不上用皇家來刷心裡聲望的銳士營,但多少也有些看頭了。
至少,從他們揍周家夥計和掌櫃毫不留情的模樣,可以看出,他們身上當初的油滑氣息少了許多。
若是放在半年前,讓他們揍周家的人,他們一準集體報告拉稀。
都是皇城腳下生長的人,又都是乾這一行的,怎會不知道周家是什麼樣的成色?
得罪不起的人,他們絕不會招惹。
如今能放開手腳的聽命揍人,除了因為他們被訓出了點服從命令的覺悟外,恐怕,也是聽說了那一千原特彆行動營如今的風光,眼紅了……
賈環曾許諾過他們,特彆行動營的位置不是死的,下麵乾的好的可以上去,上麵做的不好的也會被刷下來。
如今,他們看著以前和他們一般的,甚至還有些遠遠不如他們的軍餘,現在都在宮裡當差了,見過了太後,見過了王爺,甚至還見過皇帝。
行動營成員的家裡也都從當初的爛泥塘,成了街坊裡有名的望族。
各方人馬都上趕著巴結……
各色待遇都遠遠超出他們老大一截兒,他們豈有不眼紅的?
除了悔恨當初沒有上心用力外,稍微有些上進心的,都期望抓住最後的機會,好好表現,爭取能再加個塞兒……
如果邀天之幸,也能進了特彆行動營,哦,聽說如今改名為銳士營,那就是死,都有臉見祖宗了!
尤其是那些祖輩們,便是老銳士營的人。
若是五城兵馬司還是以前那樣,就是個混混窩倒也罷了。
可如今銳士營又起來了,聽起來還極為興旺,可那些本來應該是他們的位置,卻換成了彆人。
丟了祖宗的基業,在這個時代,是一件極為丟臉的事。
神京城裡的人,什麼都能丟,就是麵子不能丟!
因此,彆說賈環讓他們揍一個掌櫃幾個夥計,就是讓他們把周家那老棺材也揍一頓,他們都不會猶豫……
對於這些兵到底怎麼想的,賈環不是很關心,隻要他們聽命就行。
真要有好苗子,韓大他們會提上來的。
現在,他就坐在貨棧裡,等周家說的上話的人出麵。
然後談談這家貨棧的安全問題,以及他被周家夥計那淡漠的一眼傷害後的精神損失……
東市是神京城最熱鬨的地方之一,人來人往不知凡幾。
而且,賈環又沒讓人清場。
所以,在國人的天然屬性下,周記貨棧外看熱鬨的人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周家的顏麵,也就丟的越大……
那負責貨棧的掌櫃的一臉的苦澀,眼神說不出的鬱悶怨恨。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好端端的禍從天降,被人二話不說揍了一頓,為啥被揍都不知道。
人家隻讓他派人去喊當家的,然後再不讓多嘴。
敢多問一句,就又是一腰刀。
刀不出鞘的抽……
何曾有這樣霸道的人?
還有沒有王法……
不過,他也認出了賈環。
不管哪朝哪代,上層社會,其實就那麼大一圈。
周家貨棧的掌櫃的雖然算不上上流人物,可跟在他主子後麵,卻也見識過不少。
賈環又是招搖慣了的,都中數得上的人家,基本上都認得他這張臉。
雖然他相貌肖母,極好看。
但除了有數的幾家頂級勳貴外,都中喜歡他這張臉的家族,老實說,並不多。
包括許多中低級將門。
原因很簡單,賈環在他們心中,太過高傲自大。
除了牛家、溫家、秦家、施家等少數幾家頂級權貴外,其他世家,很少有人能登上寧國府大門的。
但是,不喜歡,不代表不畏懼。
周家掌櫃的看到賈環坐在那裡,旁若無人的和他幾個家將聊天,就覺得一陣膽寒。
他是見慣世麵的人,自然知道,賈環帶著這麼一票人打上門來,絕不會是為了一些“攤位費”。
雖然他也想不出,和賈家從無交集來往的周家,在何處招惹了這位霸王,但總不會有好事就是,來者不善。
“大哥,三哥還沒獨自出個遠門兒吧?你就放心讓他帶隊?”
賈環真把這裡當自己地盤兒了,樂嗬嗬的和韓大道。
那一千已經趕往西域的銳士營兵馬,自然不會以放羊的形式散著走。
韓楚等人在京裡極熟,可出了京城,怕也是兩眼瞎。
因此,韓大就建議讓韓三帶隊。
還不是騎馬,而是一起跑步。
這個活兒,可不是什麼好活兒。
韓大聞言,搖搖頭,道:“他性子還是滑了些,這麼回來磨煉一趟,不是壞事。”
賈環笑著點點頭,道:“也是……不過,他也受不了什麼苦,一路上都有咱家的驛站。好吃的好喝的肯定少不了。”
韓讓在一旁哼哼一笑,道:“大哥警告過他,吃睡都和銳士營的兵一起,想開小灶,門也沒有。”
賈環聞言哈哈笑道:“那我可要為三哥默哀一會兒了。”
韓大道:“環哥兒,遠叔已經走了,這次去西域,你要帶哪個?你那嶽父,能跟著一起去嗎?”
賈環搖頭道:“不求人家了……人家好歹也是個半步天象的絕世高人,給他女兒都沒做保鏢,給我這個便宜女婿做,他豈會甘心嗎?
這次是大軍出征,咱們又不是主力,不怕。”
韓大壓低聲音,皺眉道:“環哥兒,那些人,也在西域。”
賈環嗬嗬一笑,道:“沒事,我自有……”
“散了散了,都散了!”
賈環話沒說完,就聽外麵人群外麵一道銳利刺耳的聲音呼喊出來。
敢在這個地方轟人,周家人的底氣果然不是一般的足。
不過,天子腳下的百姓都是大爺,就是王爺家著了火他們都敢遠遠的圍著品論一下到底是燒著了什麼,才讓火的勢頭這麼大,周家又算什麼?
人家頂多不擠在貨棧門口,退遠了幾步罷了。
周家來人見狀,也無可奈何。
沒等他們悶氣生完,接下來的事就讓他們更怒了。
他們竟連自己貨棧的大門都進不去。
兩隊兵卒把守在門口,麵容冰冷的拒絕他們入內。
周家來了四個人,看裝扮,應該是一個管家,一個主子,還有兩個白紙扇,也就是清客。
剛才驅趕人群的,就是管家。
此刻上前同士兵講理的,就是清客。
可惜,他們讀書都讀傻了,忘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道理。
這些兵受到了韓大等人最嚴格的訓練,就是服從命令。
沒有任何條件的服從命令。
這個命令,有唯一性。
或許,除了韓大幾個營指揮使,還有人能命令的動他們,但這個人肯定不是周家人。
周家的清客先是端著讀書人的架子要求,沒有被理會後,又開始威脅,拿出周家老頭子的名頭唬人,還沒被理會後,就隻能請求了……
可惜,說的他嘴巴都快乾了,人家士兵鳥都不鳥他,心裡還在罵他傻叉……
最後,還是周家那位主子出麵。
是個中年人,看起來有幾分不俗,一身體麵的士子服,手持折扇,場麵雖然很難看,周圍很多人在指指點點,可他養氣的功夫卻極為不俗,臉上居然沒什麼惱意。
製止了那黔驢技窮的清客,那中年人拱手朗聲道:“寧侯見諒,在下周正言,家父周孝誠。
家仆無禮,衝撞了寧侯,還請寧侯讓我等當麵賠情。”
“嗯?”
賈環和韓大、韓讓兄弟倆對視了眼。
有點意思!
看來,周家家仆不怎麼樣,家主倒是有明白人。
賈環又看了眼周遭貨棧內的陳設,可以看出,很興旺……
還真是,成功沒有僥幸。
現在就看,這周孝誠的兒子,到底是真明白人,還是假明白人……
賈環對韓大使了個眼色,韓大大步出外,稍會兒,就帶了兩人進來。
一個是周正言,一個,則是周家的掌櫃的。
至於那兩個清客,則被留在了外麵……
“在下見過寧侯。”
周正言進門後,先看了眼倒在地上喘氣兒的夥計,又看了眼捂著臉滿臉委屈的掌櫃的後,對賈環唱了個喏,見賈環隻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又不卑不亢的輕笑道:“寧侯,不知我周家何處得罪了寧侯?還請寧侯指點迷津。”
賈環有些奇怪的看著言行舉止都得體的一塌糊塗的中年男子,道:“你怎麼這麼好說話?咱們……應該不對路才對啊。”
周正言嗬嗬笑道:“寧侯,家父曾與在下談過寧侯,他對寧侯隻有一個評價……”
賈環笑道:“說說看。”
周正言正色道:“家父道,我們與寧侯之彆,是大道不同!寧侯有寧侯的大道,我們讀書人,也有讀書人的大道。”
賈環真來興趣了,眼睛眯起,嗬嗬笑道:“就我所知,大道之爭,比任何爭鬥都慘烈吧?那和尚道士為了爭香火,可是可以打的你死我活的。你怎麼還對我笑?最起碼也應該橫眉冷對千夫指吧?”
周正言搖頭笑道:“若是寧侯是墨家之道,法家之道,我們儒家許是真的要生死相爭了。
可是,寧侯並非是墨家法家,而是兵家!
兵家所求,非治國大道,所以……
寧侯,在下知道您不喜儒家,但是在下想鬥膽問您一句,您以為,您可以覆滅我儒家大道嗎?”
賈環聳聳肩,道:“雖然這世道多是被你們搞壞的,但我也不得不承認,如今缺了你們還真不成。總要有人去治理天下……”
周正言點點頭,道:“寧侯果然如家父所言,是極明白之人。
沒錯,既然寧侯滅不了我儒教大道,那在下為何要敵視寧侯?
不是在下誇口,儒教傳承數千載,乃人家正道。
兵家雖然出了寧侯這般不世出的奇才,但在漫漫曆史中,也隻是一顆流星罷了。
儒家自有儒家的胸襟……”
“我艸!”
賈環怔怔的看著這位眼光著眼於曆史和大道的高人,喃喃出聲,而後晃了晃腦袋,道:“厲害!周家能悶聲發大財,還不讓人嫉妒眼紅,果然有門道。
也罷,各有各的大道……
你是明白人,既然如此,本侯也不遮遮掩掩了。
若是那般,就小瞧了你的大道……”
聽賈環話中有話,夾槍帶棒的一番酸話後,周正言苦笑一聲,拱手道:“敢聞寧侯高見。”
賈環正色道:“九郡王往你家裡送了不少財物吧?交出來。”
周正言聞言,麵色一滯,隨即難看了起來。
他終於不能保持談笑風生的風度的……
賈環見之,“噗嗤”一聲笑出聲,肆意無禮的打量著周正言,道:“周儒生,你可彆掉鏈子。
本侯剛才高看了你一番,怎麼,一到動真格的,你就露餡兒了?
也是,我差點被你給糊弄了過去。
還彆說,你們儒家能坐大幾千年,還真有幾分迷惑人心的道行。”
周正言聞言,深吸了口氣,道:“寧侯,在下……在下不是心疼那些財物……”
話雖如此,可想起那價值大幾萬兩的財物,周正言的心裡還是在滴血。
隻是他真的不是一般人,賈環既然出現在這裡,他就明白,保住那些財物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若隻是隆正帝,他可以不太懼怕。
周家沒人當官,周孝誠又是國之名士,名滿天下,德高望重,和太上皇都有交情。
還不是迂腐的腐儒,各方麵的交往都極好。
這種情況下,隆正帝想拿周家的痛腳基本不可能。
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
實際上,對儒家而言,皇帝從來都不是可怕的。
正如和尚道士最不信神佛一樣,儒家也最不懼怕皇帝。
可賈環不同。
秀才遇到兵的道理,那位清客不懂,可極通世務的周正言卻懂。
對周正言而言,賈環這樣跟腳極硬的權貴,是最難纏的人。
因為他可以不要臉……
偏偏對尋常人而言的大罪,對這種人又無傷大雅。
周正言不知道隆正帝是如何說服賈環出麵,做這件極得罪人的事的。
但賈環既然動了,那麼那些意外之財也就基本上保不住了。
也不是說真的保不住,隻是,強行去保,所花費的代價實在太大,遠遠不是那幾萬兩銀子所能相比。
所以,也就沒必要去保。
九郡王此舉的真正意思,明白人,基本上都不會裝糊塗……
能明白這個道理,也就能保持基本的冷靜,隻是,周正言不想這樣簡單的認輸,他問道:“寧侯,那些銀財,是天家賞賜給家父,以表彰他老人家對世道之教化大功。
您這樣做,是不是……”
賈環聞言,麵色轉冷,看著周正言道:“周書生,本侯還當你是個明白人,怎地,這麼快就糊塗了,還是揣著明白卻裝糊塗?
九郡王的作為,真正目的是什麼,你真的看不出?
天家之爭,你們也敢往裡摻和,真當你周家是銅牆鐵壁,沒人能奈何的了了?”
周正言聞言,麵色一變,可還是咬牙道:“寧侯所言,在下……在下心裡也清楚。可,那些禦賜之物,是九郡王以天家的名義所賜……若是寧侯能拿出陛下的旨意,或是能講出道理所在,在下絕無二話。周家並非貪婪之人,否則,還望寧侯恕罪。
事關周家門風風骨,在下寧死難從。”
賈環聞言,哈的冷笑了聲,道:“這些財物原本都是姓賈的,這個道理夠不夠?”
周正言眉頭皺起,道:“此言何意?”
賈環對這種要做表子前非要先立好牌坊,而且必須是好看牌坊的作法膩味透頂,道:“內務府的財物大都從何而來,你周家不知道?本侯將玻璃的分紅讓出九分,原是孝敬給太上皇的。
太上皇駕崩後,就該是陛下的。
陛下本想用這些銀財去賑濟災民,卻不想,被九郡王當散財童子給散出去了。
陛下要麵子,不好問你們要。
本侯不在乎!
周正言,你覺得,本侯賺的銀子,你們花起來,合適嗎,嗯?”
周正言聞言,輕呼了口氣,道:“寧侯,這些銀財,果真是要賑濟災民?”
賈環眼睛眯起,道:“老周啊,你算是明白人,但不要自作聰明。本侯陪你唱了好一會兒大戲了,差不多就行了。再那麼多廢話,惹的老子火起……”
周正言聞言,臉色那叫一個精彩。
讀書人都講究一個體麵,講究一個逢場作戲,你好我好大家好。
在官場上,叫花花轎子人抬人。
放在後世,叫雙贏。
何曾見過賈環這麼不講規矩的莽貨?
真跟出門前有些人說的那樣,屬瘋狗的,說翻臉就翻臉。
周正言深吸一口氣,拱手道:“既然如此,周家無話可說,那些銀財,分文未動,寧侯派人去取就是。”
賈環淡淡道:“還是你們自己送過來的好,不然,本侯若派大兵前往,難免叨擾了府上。”
周正言麵色再變,強忍一口氣,緩緩的點點頭。
賈環見之,嗬嗬一笑,一邊往外出門,一邊道:“對了,彆忘了交你們周記貨棧的衛生防火費。你們這麼大的門麵,怎麼說爺該交個百十兩。還有,換個長眼的夥計,娘的,神京城裡還有敢跟本侯翻白眼兒的,你周家都是奇人!哈哈哈!”
說罷,賈環大笑出門。
他如何看不出這位周正言的俊傑,對他有交好之意?
這是真正難得的明白人,賈環還真有些心動……
可惜,他是文人。
有賈代善的前車之鑒在前,賈環不覺得,和在文官係統裡四通八達的周家交好是一個好主意。
守著大秦的那幾大軍團就好,隻要守住了那幾大軍團,賈家就始終是國朝最炙手可熱的頂級勳貴。
那麼不管是哪個在位,隻要是個明白人,就不會想著動他。
如果是個不明白的,那也上不了位。
即使上了位,也坐不穩江山……
經過隆正帝的不斷清洗後,文官勢力已經被掃的七零八落,而新的勢力還沒成型,還沒真正得勢。
等到新的勢力形成,賈家的勢力也發展的不是他們能製約的了。
賈環有這個自信。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