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送東宮回宮,速招太醫診治。”
看到皇太孫贏曆吐血而倒後,隆正帝看了眼後淡淡的道。
“遵旨!”
葉楚軍禮承應後,率領一隊黑甲禦林鐵騎帶著皇太孫離去。
此時,京營的兵馬早已讓開道路。
諸方大佬們都聚集在寧國門前附近。
看到這一幕,許多人的眼睛不由的微微眯了下。
在今夜之前,皇太孫隻有一個稱呼,就是皇太孫。
但從現下起,怕是也隻有一個稱呼了,變成了東宮。
甚至,他能否坐穩這東宮之位,都在兩可之間……
大秦,並非沒有被廢的太子……
許多人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頭上的天色。
不知何時,烏雲滾滾!
大秦的天,變了……
“諸位臣工,想必都在猜測,朕為何會在此!”
隆正帝疑心本就重,見宗室和文臣中總有人不住的打量著他和賈環,尤其是賈環抱舉的梁九功,他心中大怒,卻不得不解釋。
因為,連李光地、陳廷敬等人都在靜靜的候著。
今日之局當場沒有個說法,那才叫後患無窮!
在場中人,有能力動搖他帝位的人,不是一兩個……
因此,沒等那些人發問,隆正帝就沉聲道:“諸位臣工,可還記得年前準葛爾蒙古兵發二十萬控弦之士,攻打大秦。
而武威侯秦梁,則被十八名老斥候引入額爾齊斯河畔,被蒙古大軍一戰而陷七萬老秦精銳!
事後,因這十八名斥候之事,朝廷罪於嶽鐘琪,將其打入天牢。
但後來追查卻發現,曾有人見過,有宮裡的公公,出現過這十八名斥候的家裡。
這極不尋常!”
諸多大佬聞言,無不皺起眉頭。
這件事的確有些駭人,可……
與現下何乾?
沒等他們疑問,就聽隆正帝繼續道:“其二,方才東宮悲怒之極吐血而昏,除卻因悲太上之崩外,還有一個緣由。
那就是鐵網山之變時,他被身邊服侍多年的公公薛痕所刺殺,險死還生。
重傷在身,至今未得痊愈。
薛痕乃宮中老人,他之謀反,毫無征兆!
再有,曾有官員上折子疑問,川寧侯府一等子寧至,世代忠良,忠於大秦,更忠於太上皇,連太上皇都盛讚過他的赤忠,因此才將藍田大營交由他統帥。
如此隆恩,他為何又會突然謀反弑君?
因為種種緣由,朕壓下了這個問題,本想待太上皇出關後再論,不想……
今日,卻不得不將個中緣由公布於眾。”
隆正帝細眸中森冷的目光掃過眾臣,沉聲道:“寧至之所以會毫無征兆的謀反弑君,那是因為,皇太後宮中內監,黃疇福,於鐵網山之變半月前,曾親執太上皇禦命金牌前往藍田大營,假傳太上皇聖旨,令其於鐵網山之夜,誅昏君,保聖孫!”
“嘩!”
無數重臣宗室武勳無不麵色驟變,雖然這事早已是禿子頭上的虱子,眾人早就知道。
可是,卻無人敢明言,甚至無人敢提及分毫。
天家這一對母子的恩怨,上層人家,誰還不清楚?
他們甚至都不敢肯定,這件公案裡到底有沒有太後的手筆。
再聯想到太孫被刺……
如果當日隆正帝沒有用替身換上,真的被殺,那……
皇太孫就是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
背負上弑君弑父之汙名,他又怎麼能禦極登基呢?
如此一來,何人最為受益……
眾人的目光悄悄的看向了皇太後的心頭肉……
對於皇家的秘辛,眾人以為,縱然他們將複雜性想到極致,都也隻能想出個冰山一角。
燭光斧影之謎,時至今日,又何曾有人能說的清?
以皇太後對當今的態度,真若行此事,未必就沒有可能。
但是,在這以孝治天下,孝為國本的時代,隆正帝將此案置於明處,卻似乎又有些過了……
他可以暗中調查,暗中取證,最後在暗中處置……
如此,才能全了天家的顏麵。
可他現在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難道他要對太後……
再聯係到太上皇之暴斃,無數人心中不寒而栗,遍體生涼。
這,就是被壓了二十年而不垮,反而愈戰愈勇,終成大器的隆正帝麼……
果然可怕!
而此刻,忠順王贏遈更是驚怒交加,他目光噴火的看向隆正帝,怒道:“皇上此言何意?欲疑太後耶?”
既然隆正帝已經撕破麵皮扯出這樁公案來,他也乾脆直話直說!
此言一出,寧國府門前的氣氛愈發肅殺。
然而,隆正帝卻隻極為蔑視的淡淡的掃了贏遈一眼,繼續道:“眾臣工疑朕為何深夜至此,那是因為,梁九功,亦是薛痕、黃疇福之流!
這些宮中內監,便極可能就是黑冰台一直追查不明的幕後黑手之一!”
“嘩!”
此言一出,莫說其他人,連李光地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扯鬼總要有個限度!
黃疇福、薛痕和那不知名的宦官也就罷了。
可梁九功從龍至今甲子有餘,素來忠心耿耿,與在場的多少老臣都相熟,為人最是忠義坦蕩,且最為太上皇所倚重,如何可能背叛?
“真真是可笑之極!贏正,這話你自己信嗎?
梁九功服侍父皇有七十年了,他會背叛父皇?會對父皇下毒手?
區區一些鄙賤如豬狗的去根殘缺之人,也能當什麼幕後黑手?
連借口都不會找,贏正,你當天下人都是傻子嗎?”
贏遈漲紅一張臉,滿滿的怒火,甚至直呼隆正之名,怒聲道。
不怪他失分寸,實在是,之前隆正帝那個蔑視之極的眼神,刺的他痛徹心扉!
過去的二十年裡,從來隻有他用這樣的目光看隆正,卻不想,今日竟顛倒了過來,還是當著這麼多王公大臣的麵……
所以說,人多接受點挫折磨難還是好的。
如果換了隆正帝站在他的位置,被人這般看,雖然也怒,但心中怕也習慣了……
而隆正帝這回,卻連一個蔑視的眼神都懶得給贏遈,他轉身看向賈環,沉聲道:“賈環,你來說,梁九功找你來,所為何事?”
“你讓他說?誰不知道這忘恩負義的小賊子最跟你臭味相投?你們剛才早就串通好了吧?”
見隆正帝如此輕待於他,贏遈可能已經徹底瘋狂了,竟口不擇言道:“一個忘恩負義為虎作倀的狗崽子,一個弑君弑父的卑鄙……”
贏遈的話,真真讓無數大佬肝膽俱裂。
瘋了,瘋了!
這人當真瘋了!
弑君弑父這種話也敢明麵說說,他敢說,他們都不敢聽啊!
“葉道星!”
隆正帝聞言亦是麵色驟變,細眸中殺機無窮,寒芒直視著贏遈,怒吼一聲。
“臣在!”
葉道星沉聲一應,氣度如淵!
此刻,又有二千禦林鐵騎到來,讓葉道星底氣大增。
縱然再麵對京營,他也有一戰而潰之的把握。
“陛下!”
然而,就在隆正帝殺意愈發濃烈,想要下旨前,李光地卻忽然出聲一喚,對他輕輕搖了搖頭,讓隆正帝未出口的言語又生生咽了下去。
的確還不時候,否則更坐實了他“喪心病狂”,“弑父殺弟”的千古罵名……
回過神,隆正帝先深吸一口氣,對麵色蒼老了太多的李光地點了點頭,然後對葉道星道:“派人送贏遈,回龍首宮守孝。”
“遵旨!”
葉道星一應後,轉過頭,一揮手,一隊精銳披甲禦林上前,架起還在瘋狂叫喊的贏遈離去了。
看到這一幕,許多本來還想附和忠順王的文臣大佬們,徹底膽寒。
若是送忠順王回皇太後宮,那麼還好說。
如今卻是送往了龍首宮……
那裡,如今是隆正帝的地盤啊!
這是要圈起來的節奏嗎……
而且毫無疑問,禦林軍大統領葉道星已經徹底歸附了隆正帝。
皇宮兵權儘掌其手。
再看看一直站在隆正帝身後的賈環……
這都中的兵權,怕也就握在他手中了……
如此一來,誰人還能翻浪?
不知多少曾經對兵權不屑一顧,以為隻要有太上皇在,所謂的兵權不過笑話的文臣大佬們,此刻心都在滴血。
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猶如神明般的太上皇,也會……暴斃駕崩。
將眾人的麵色映入眼中,隆正帝毫不遮掩的哼了聲,而後又看向賈環。
在場所有人,也都看向了賈環。
他們也極想知道,梁九功來找賈環,到底說了什麼。
在無數人注目下,賈環麵色木然,聲音黯啞,緩緩道:“梁爺爺……梁九功,受重傷前來,被救醒片刻間,對我說……說有人下毒,害死了太上皇……”
“轟!!”
賈環一句話的效應,引發的震動要遠比之前隆正帝解釋的那些強烈一萬倍。
所有人齊齊色變!
甚至,不少人還不自主的向前進了一步。
麵色之肅殺!
如果賈環再開口,將這個‘有人’變成了‘陛下’,那隆正帝現下就下不了台。
這不是他說兩句請大家一起去檢查就能過關的。
因為至少在查清他的“汙名”前,他無法繼續接掌大權!
國朝也不可能讓一個背負“弑君弑父”罪名的人繼續為君……
至少明麵上不能背負……
然而,一旦隆正帝暫時失去了大權名分,被困在大明宮裡。
那麼在清查的過程中,將有無數可能會發生。
其中最有可能發生的,就是他將永遠的失去大權,甚至真正背上弑君弑父之名。
畢竟,那邊執掌朝綱已近二十年,有太多的能量和底蘊沒有使出。
而且那個時候,皇太後必然會出麵垂簾過問此事……
到那時……
念及此,隆正帝的細眸都微微眯起,凝視著賈環。
“梁九功還說……葉道星悖逆之賊,背叛了太上皇……”
又是一驚,無數雙眼睛猛然看向寧國府正門前台階下站著的那位金甲大將。
牛繼宗等人更是眯起眼睛,目光森寒的看著他。
但葉道星卻垂著眼簾,沒有反應。
“梁九功還說,讓我保住太孫……沒了。”
說罷,賈環麵色木然的站在那裡。
隆正帝卻輕輕的鬆了口氣,不枉他聽到梁九功逃進賈家的消息後,和鄔先生一商議,就當即決定趕來。
他是知道,賈環最後還問了梁九功,是誰下的毒,而梁九功說了個“陛”字的。
如果賈環將這一節說出,隆正帝也隻能回宮自困,以待清白之日了。
萬幸,萬幸!
待賈環說罷後,隆正帝冷笑一聲,道:“諸臣工聽見了?下毒?真真是笑話!
李相,康親王,牛將軍!”
隆正帝連點三位文臣、宗室和武勳中的扛鼎人物之名。
李光地、孝康親王和牛繼宗紛紛躬身一應:“臣在!”
隆正帝道:“為了避嫌,朕就不從太醫院中選人了。
你們各去尋找名醫,請到宮中來,檢驗太上皇駕崩之因!
讓他們看看,太上皇是否被人下毒!”
三人聞言,相互對視了眼後,都沒有推拒,齊聲道:“遵旨。”
這樣一來,不管真相如何,隻要太上皇不是被人下毒害死,就能給所有人一個說法了……
“葉統領!”
隆正帝再念一聲。
葉道星沉聲一應:“臣在。”
隆正帝淡淡道:“梁九功說你背叛了太上皇,你自辯吧。”
這一刻,隆正帝其實已經智珠在握了。
大局鼎定……
葉道星聞言,沉默了下,道:“太上皇親筆手書,降國朝大權於陛下,末將亦在其中。”
“嗯,如此就罷了……”
隆正帝點點頭,嘴角微微彎起一抹弧度,隨即卻又消逝,沉聲悲憤道:“太上皇忽然走火入魔,必有原因,與梁九功絕脫不開乾係。
他甚至還欲效仿黃疇福挑動寧至例,挑撥賈環起事!
朕今日若不來,此老狗之毒計險些就要得逞了!
賈環這個混賬東西,枉朕視其若子侄,被奸人一激,險些連朕都不認了……”
聽聞此言,許多人想起之前的艱險,直到此刻仍止不住心驚肉跳。
當然,也有人遺憾不已。
隻差一點……
賈環聞言,木然跪下,道:“臣,死罪。”
“朕念你年少無知,又被奸人迷惑,便饒過此次。
莫說是你,就算朕,陡然遇梁九功如此說辭,怕也不會不信,你起來吧……”
隆正帝對賈環剛才的表現,很滿意,又或是,為了安撫榮國一脈的軍心,因此主動給賈環脫了罪名。
就在他還想再說些場麵話時,左臉包著一塊血色紗布的朱正傑忽然麵色慘白,步履踉蹌倉惶的跑來,用極小的聲音對隆正帝說了幾句。
隆正帝聞言後,麵色劇變,身形都晃了晃,他被朱正傑扶住後,又推開了朱正傑。
眼神閃過一抹痛心疾首的悲戚後,變得有些木然起來……
他臉色慘白,深吸了口氣,對一直關注他的大臣們沉聲道:“就在方才,有人在朕禦書房的茶水裡下了毒。
鄔先生……誤用之,毒發身亡了。”
沒有理會眾人的驚駭,隆正帝再深吸一口氣,寒聲道:“我大秦以武立國,至今已逾百載!自太祖起,何等的危難未曾見過?何等的艱險不曾遇過?
但是,我秦人何曾畏懼過?
不管那幕後之人到底是哪個?朕都,奉陪到底!
回宮!”
說罷,隆正帝大步朝外走去,眾臣跪送,而後,卻又聽到隆正帝的聲音再次傳來:“賈環隨朕進宮!”
隨著話音落地,幾名黑甲之士站在了賈環身後。
賈環麵無表情的和牛繼宗等人對視了一眼後,從烏遠手中接過馬韁,在無數人各色的目光裡,跟上了前頭的皇輿。
……
“當!”
“當!”
“當!”
“……”
在隆正十九年五月的最後一天,時隔正好半年,景陽鐘聲再次響徹神京。
然而從今日起,大秦的天,卻已截然不同。
一個新的大秦紀元,開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