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 因禍得福(1 / 1)

翌日。

大明宮,光明殿。

群臣上朝,殿內空氣中,隱有暗波流動。

看起來,無數人都在擦拳磨掌,準備大乾一場。

真真是……

做夢都沒有想到啊!

原來,那豎子也不是金剛不壞身!

到底還有人能壞他的根基!

念及此,百官看向張廷玉的眼神,充滿了敬仰。

什麼叫做高手高手高高手。

不愧是連太上皇都讚譽為“和平端正,學問優長”的張衡臣,不動聲色間,便打蛇七寸,直指要害。

然而,張廷玉一副平淡的麵容下,心中卻是有苦說不出。

昨日之事,實在是巧合的讓人發指。

才讓他好心辦成了壞事。

他也沒想到,出身公門世家的賈政,竟會這般衝動……

唉!

如今說什麼都晚了,隻怪他自己,忘了守身格言。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此事皆因昨日多嘴之禍。

悔之無益,唯有謹記教訓。

張廷玉麵色能維持平靜,可武勳那邊,卻多是麵色陰沉之輩。

一個個渾身上下都帶著驚人煞氣。

好似欲擇人而噬一般。

可是,文官們卻不怕。

武將不得乾政,乃是大秦鐵律。

武臣們能上朝站班,是以備皇帝谘問國朝武事,除此之外,卻沒他們開口的份。

否則,少不得要扣上一頂居心叵測的帽子。

因此,這些人看起來凶悍,可也隻是看起來凶悍罷了。

賈環被他自己的生父彈劾,能怨得了誰?

哼!

倒是沒人懷疑這件事是賈環以退為進的苦肉計。

因為沒人會這般用計,司馬懿也不過是假癡不癲罷了。

被自己生父彈劾,儘管已經過繼出去了,可畢竟也是生父,對賈環的影響之大,絕不是眼前這一點。

彆的不說,天下士林,自此便與賈環絕緣。

普天之下,不管孝與不孝,都會用一個孝字來裝裱自己。

尤其是官場。

不孝者,則與牲畜禽獸無異。

賈環被生父所告,甭管告的是什麼,一頂不孝的帽子是跑不了了。

儘管,將賈環從上到下研究過無數遍的對手們,其實都知道,賈環是一個堪稱至孝的典範。

侍奉祖母、生母、生父以及家中姊妹,甚至異母兄長、子侄都至孝至誠。

可那又如何?

官字兩張口,再加上一支春秋筆,還不是想怎麼判就怎麼判?

周公瑾何曾肚量狹小?

龐太師何曾陰險卑鄙?

潘仁美又何嘗是個奸臣?

可那又如何?

史筆如刀,卻掌握在文官手中。

隆正帝為何這般被文官所抗拒,除了刻薄寡恩外,不就是因為他被太上皇批過“喜怒無常,生性陰詭”,連生母都不喜他嗎?

在文官看來,這就是一種不孝。

與他們的三觀有極大的衝突……

連皇帝他們都敢抵製,更何況一個區區賈環?

沒說的,懟他!

有皇帝庇佑又如何?

這不是皇帝一言九鼎說的算的時候,就連太上皇在位時,那般高的威望,也講究以法理服人。

更何況是隆正帝?

所以,他們今日打定主意,一定要將賈環彈劾成篩子。

或許不能將他怎樣,卻可以斷絕他進入朝堂的路子。

至少,也要如同原禮部尚書宋怡一般,不可進入中樞,站班朝堂。

若隻是頂一頂勳貴的帽子,整日裡胡打胡鬨,卻是沒人會再將他看在眼裡……

不足為慮矣!

這次攻擊,幾無破綻,因此,百官均是一副勝券在握,誌在必得的振奮感!

其實破了賈環倒是小事,重要的是,沒了這根“攪屎棍”,隆正帝,怕是又會回到從前吧……

……

未幾,隆正帝臨殿上朝。

山呼萬歲後,群臣起身。

隆正帝高居帝座,眯著細眸俯視著殿內群臣,嘴角浮起一抹譏諷的冷笑。

這一幕,何曾相似!

當初,這起子佞臣們,不就是這般興師動眾的來對付朕嗎?

隆正帝心中冷笑一聲,卻又不屑的想到:你們以為,今時還是往日嗎?

念及此,隆正帝的眼神越過群臣,越過光明殿大殿宮門,看向了外界,看向了東方。

似要穿透無數宮牆障礙,看透那座密室。

九品到武宗之障,何其艱險。

隆正帝谘詢過不少高人,都斷定,這一障之艱險,極危極難。

年紀越大,體內經脈愈老化,拖延時間越長,也就愈難。

太上皇閉關,已經好久了……

眸中閃過一抹複雜的光澤,似期盼,似恐懼,回過神來,隆正帝就見下方群臣中,有一人站出,捧著笏板就要上奏。

然而,就在這時,武勳臣中,牛繼宗一步邁出,聲如洪鐘般,大聲道:“陛下,臣有事啟奏。”

冷不防的一聲,讓不少身子虛的文官驚出一身虛汗來,紛紛怒視起牛繼宗。

之前站班而出的戶部尚書孫誠,更是怒道:“牛大人,可知先後順序?”

牛繼宗卻似未聽到一般,見細眸眯起,麵色微微詫異的隆正帝輕輕頷首後,便聲音悲憤的說道:“陛下,昨夜子時,有奸賊闖入榮國賈家位於城郊鐵檻寺後墳場,企圖破壞賈家風水,毀壞賈家墳地。

陛下,雖榮寧二公並二代榮國皆承蒙聖恩,配享太廟。

可是,賈家墳地中,依舊有他們的衣冠塚。

卻不想,有奸人為了打擊賈家,行此等卑劣之極,喪心病狂之極的惡事!

臣鬥膽,請陛下為我武勳一脈做主!”

說罷,在滿殿震驚到鴉雀無聲中,牛繼宗跪倒在地,磕頭請旨。

其後,溫嚴正麵色鐵青,眼神淩厲的環視了圈對麵的文官,咬牙道:“榮寧二公,於國朝有扶邦定鼎之勳,太上皇都尊之敬之。

先榮國戰歿於北海,太上親自扶棺痛哭:‘吾失手足矣!’

爾等卻為之私利私怨,行苟且下作之事,竟欲毀賈家墳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說罷,亦跟在牛繼宗身後,伏地叩首,聲音悲憤,乞求道:“臣鬥膽,請陛下為武勳一脈做主。”

“艸你老子娘的,我等先祖從龍起事,哪一家沒有拋頭顱灑熱血,哪一家沒有披過麻戴過孝?

父死子出征,兄亡弟披甲!

這大秦的萬裡河山,哪一寸不是我父祖之輩用熱血泡出來的?

卻不想,戰死之後,竟有小人要毀其墳墓棺棟。

還要開棺戮屍!!

那裡隻是衣冠塚啊!

畜生!

先榮國的遺體,還在北海冰原上凍著呢!

狗娘養的雜碎們,你們有種去北海上挖啊!”

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鯨性格最為暴烈,此刻指著對麵一乾文臣,怒發衝冠,豹眼圓睜,破口大罵道。

而後,滿殿武勳,齊齊跪倒,請隆正帝做主。

麵對此種情形,莫說文臣百官,就連隆正帝都驚呆了。

“什……什麼?”

隆正帝竟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滿臉震驚的看著那跪成一排,煞氣驚人的武勳,依舊不敢置信道:“牛繼宗,你們剛才說什麼?”

牛繼宗抬頭,看著隆正帝,沉聲道:“陛下,昨夜有賊人身著黑衣,秘密潛往城郊鐵檻寺賈家墳地中,大肆挖掘賈家族人墳地,甚至……甚至開棺戮屍!

據現場留下的屍體看,他們攜帶了做法事所用的羅盤和壞人風水的黑狗血等穢物。”

隆正帝真的震驚了,他麵色鐵青,聲音霜寒,咆哮道:“混賬!到底是何人所為?何人!!”

牛繼宗搖頭道:“所有人都身著夜行衣,均是生麵孔,身上並未留下什麼身份記號,皆為死士也。

但,很顯然,這些人,均是欲除賈家而後快之輩。

甚至達到了不擇手段,沒有下限的地步。”

說罷,眼神如刀的,又看向了對麵的文臣。

可對麵的文臣心裡隻想罵娘啊!

這怎麼可能呢?

誰腦子抽抽了,在這個關頭乾這等蠢事?

該不會是……苦肉計吧?

念及此,刑部尚書方卓出列,沉聲道:“陛下,此事著實駭人聽聞。臣身為刑部尚書,請陛下旨意,親往鐵檻寺查看究竟。”

大理寺寺卿鄧悌亦出列道:“陛下,國朝百餘年來,從未出現過此等駭人之事,臣亦請旨,前往鐵檻寺查看。”

隆正帝眼眸從他二人身上掃過後,卻先對牛繼宗等人道:“眾愛卿且平身。此事乃國朝大案,若不查驗清楚,朕寢食難安。大秦以武立國,武勳一脈,乃國之柱石,誰敢欺淩?

你們放心就是,此事,朕一定還賈家一個公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牛繼宗等人聞言,再次山呼萬歲,而後才起身。

隻是一個個,依舊煞氣驚人,時不時看向文官的眼神,猶如仇寇。

讓這些素來養尊處優的文人們,很不習慣。

隆正帝這才又坐回龍椅,看著方卓和鄧悌道:“不隻是查看清楚,一定要徹查到底!

毀人祖墳,壞人風水這等下作之事,卑劣之極,若無一個交代,日後,誰家的墳地還能保證?

無論是做人還是做官,都要有規矩,有底線。

你不講規矩,彆人自然也不用講規矩。

到時候,這江山社稷豈不是亂了套。

所以,此例絕不能開。

方尚書,鄧卿正,朕給你們三日時間,查探清楚。

務必在月內結案,找到幕後真凶!

還功勳賈家一個公道!

至於寧國侯賈環……”

終於,還是講到了原本的正題。

隆正帝眼眸掃向下方百官,見滿朝大臣,都靜靜的看著他,等待他的處置。

而先前準備了無數彈劾奏章的文臣們,此刻卻都一個個緊閉著嘴巴。

有作死的,沒有這麼作死的。

誰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找賈環的麻煩,那不是自己把屎盆子往頭上扣嗎?

剛才隆正帝說的很清楚了,你不講規矩,彆人也不講規矩。

你能挖人祖墳壞人風水,彆人自然也能,而且更能!

想起賈環做過的那些勾當,萬一真懷疑到他們身上,他們乾脆全家住到祖墳上算了,不然保不準他們家的祖墳什麼時候被挖了……

嘿!千萬彆存僥幸心理。

連路邊小兒銅板都敢敲詐的人,誰還敢對其節操保持信任,誰的腦袋裡就都是豆腐渣!

所以,這個時候不是攻擊賈環的時候,而是撇清嫌疑的時候。

將這一幅幅百官相看在眼裡,隆正帝不屑的冷笑了下,然後看向了戶部侍郎張廷玉。

這位他最看好的文臣!

隆正帝細眸微眯,道:“張廷玉,昨日之事,你在現場,說說看,朕該如何處置?”

張廷玉聞言,不疾不徐的出列,躬身道:“陛下,昨日之事,臣確在現場。在臣看來,昨日隻不過是寧侯與街邊小兒的把戲兒戲罷了。隻是賈侍郎家風甚嚴,以為其在敲詐勒索小兒銅板,才有了上書陛下,請陛下嚴加管教一事。”

隆正帝微微點頭,麵色不變,再道:“那麼,依愛卿之意,此事不過是誤會,既往不咎即可?”

張廷玉卻又搖頭,道:“陛下,此事雖是誤會,卻皆因寧侯心性不修而起。雖已貴為國朝一等侯,且著配紫金冠、鬥牛服。但寧侯之心性,卻依舊隻是一紈絝少年。

臣以為,不妨以此事為機,諭令其閉門思過,多讀些書,明禮知事即可。

至於與準葛爾談判之事,原是理藩院之事,就繼續由理藩院尚書接掌吧。”

隆正帝聞言,心中大悅,正合他意,麵色也和緩了許多,道:“愛卿所言極是。”

張廷玉聞言,卻並未流露出何等喜色,依舊不疾不徐的退回臣班。

隆正帝見之卻愈發欣賞。

……

在皇帝和群臣都心不在焉中,朝會又開了兩個時辰,商討關於收複西域後的諸般事宜,而後方才散朝。

轉回上書房後,隆正帝眉頭就緊緊皺起,一看到鄔先生,就直問道:“賈家毀墳之事,先生可知?”

鄔先生的麵色也不輕鬆,他將一張條子遞給隆正帝,隆正帝接過一覽後,麵色陡然一變,失聲道:“是青龍?贏曆?”

鄔先生苦笑一聲,緩緩點頭,道:“中車府呈上來的消息,今日寅時末刻(淩晨五點),青龍逃回神京城,一身重傷,未進皇城便昏倒不醒,身上皆是泥土,還沾染了些……狗血……”

“這個孽障!”

隆正帝聞言,麵色鐵青,咬牙切齒罵道。

卻不知,他到底在罵哪一個……

鄔先生眼睛微微一眯,便恢複正常,而後搖頭道:“陛下,臣以為,他們的目的,怕不是壞賈家風水,或者去挖榮寧二公的衣冠塚。”

“嗯?”

隆正帝從暴怒中恢複了些神智,道:“那他們去做什麼?”

鄔先生輕歎一聲,道:“他們,多半是在懷疑,賈家方才葬的那人,究竟是真死了,還是假死。

若是真死了倒也罷,若是未死,那……

他們便多了一張,製衡賈環的棋子。”

隆正帝聞言,腦筋急轉,眼神露出一陣恍然,隨即麵色又一變,冷笑道:“他倒是比朕還著急,哼……

還有賈環這個小王八蛋,又戲耍了一次百官,這一次,卻連朕都蒙在了鼓裡。

朕就說,那起子昏官一個個奸猾似鬼,如何會做此等下作不智之事?

原來又是賈環借機發揮,倒是給了他一個好台階。”

鄔先生卻是寬容一點,嗬嗬笑道:“陛下,若非如此,寧侯這次怕是難以輕易過關。

即便如此,他在士林清流中的名聲,也會一敗塗地。

不過,這次卻不像是賈環的手筆,他手下,怕是有高人哪!”

隆正帝聞言,嗤笑了聲,道:“不過是武威索家那個小兒罷了,不足為慮……

至於名聲,哼,朕都不求什麼名聲,他更不需要。

再說,他有名聲嗎?

本來就是一無賴小兒,頑劣不堪,還有什麼名聲可言?

他要那麼好的名聲作甚?

他不是也最討厭酸腐文人嗎?

如今正好!”

鄔先生聞言,心中啞然失笑。

當真是禍福難料。

自古以來,有亂國之心者,無不禮賢下士,更有賢孝之名。

王莽、曹操皆是此輩。

所謂民心者,其實就是士林之心。

因為天下輿論掌握在他們手中。

賈環今日失此心,便失去了成事的可能。

但卻又得到帝之信賴……

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

西城,寧國府。

朝堂上的刀槍劍雨,先手勝負,似乎絲毫都吹不進這座公府。

在所有人都以為賈環被生父所傷,生不如死時,他卻百無聊賴的躺在後宅西廂房內的一張妃子榻上,眼神哀怨的看著董明月。

他一大早,天還未亮時,就去西府給老太太請過安了,沒等賈母寬慰他,他反而寬慰了幾句賈母。

待賈母再次睡下後,他才回來。

回來後就賴在西廂裡不肯出門,一直幽怨的看著董明月。

昨夜他被董千海以淵深似海的內勁,強行激發了體內的潛力,打通了淤積的小經脈,彌補了虧空,恢複了身體後,就巴狗兒似的跟著董明月回來後。

然而剛進了門,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脫去身上的枷鎖後,得到的消息,卻是那樣的殘酷。

原來,女武神也有大姨媽……

他已經懊惱了一整夜了……

看著賈環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董明月又羞又氣,嗔道:“環郎啊,我都說了,你自去裡麵就好,幼娘就在家裡啊。

隻要不是白荷,你去哪裡我都不管,找小吉祥都成。

偏你在這賴著歎息作甚?”

賈環撇嘴道:“我是被嶽丈耗費大氣力才提前治好的,我知道,他是為了你。

要是回來後去和彆的老婆快活,留你在外麵巡邏……

嘿!我怕他會滅了我。

再說,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待著。

其實啥都不乾都好……

對了明月,你再看看,過了幾個鐘了?

不是說今天是最後一天了麼?

他奶奶,時間怎麼過的這麼慢啊?”

饒是董明月一身武宗修為,還是被三孫子的無恥言語說的身子發軟。

她身著一身大紅撒花裙裳,頭戴鎏金點鳳釵。

顏若桃花,眼如春杏,嗔視著賈環,眸光如水,眼波蕩漾。

似喜似嗔的輕怨一聲道:“環郎啊……”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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