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快開城門!”
天色將明未明時,一大隊人馬有些急匆匆的趕到神京城延光門下,為首之人高聲厲喝道。
蘊含著內勁的聲音,驚動了守城士兵。
從十數米高的城牆女牆中探出一個人頭,高聲道:“宵禁時間,任何人不得擅闖,還不退下!”
“大膽!皇太孫在此,速將城門守將喊來,吾有太上皇禦命金牌在此!還不速去?”
為首青衣人,此刻麵色鐵青,高聲喊道。
城門上人聽聞此言,頓時打了個激靈,雖不知真假,但也知不是他能耽擱的事,忙去將在門樓裡睡大覺的城門守將喊了起來。
若是平常,哪怕十萬火急之事,不到時刻,都不能開啟城門。
但有了太上皇的禦命金牌就不同了,更何況還事涉皇太孫……
守門將領名喚杜峰,本來被士卒喊起,還一臉的起床氣,惺忪的眼睛恨不得殺人。
可是聽了士兵的話後,他的頭發差點都炸了起來。
鞋襪都來不及穿,抓起戰袍就往外跑。
老天爺!
這是出大事了!
連後世京城裡的一個出租車司機都能對政治動向敏感無比,更何況是一個將軍。
皇太孫今日才護著皇帝去鐵網山行圍,若不是有天崩地裂之事,他怎會在這個時候,這麼匆忙的折返?
最重要的是,他叫開城門的方式,不是陛下的聖旨,而是太上皇的金牌……
杜峰甚至不敢往下多想。
坊間流傳著無數關於皇權爭鬥的傳說,而陰毒、詭秘、血腥便是其中的主題。
杜峰不過是區區一個五品城門將,他真不願沾染到這些因果當中去,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禍及九族……
“城下何人?”
按照規矩,杜峰趴在女牆間高聲問道。
“少廢話,本座黑冰台青龍也。
皇太孫有急事進城,事關重大,太上皇禦命金牌在此,你還不速速打開城門?
再敢耽擱時間,吾必斬你!”
青龍一張臉當真是鐵青色,想起皇太孫身上的傷處,他的魂兒幾乎都要丟了,哪裡還耐得住與區區一個守門將囉嗦。
每耽擱一刻,皇太孫的傷就可能多一分不能挽回。
若是彆處倒也罷了,可偏偏傷在那處……
青龍心中恨欲狂!
杜峰聞言,唬的不得了,就著城門上的數垛城門火炬的光,他從女牆上看下,的確能看到下方的青龍,和他手上的金牌,以及後麵有些奇怪的陣型。
一僧一道騎於馬上,兩人一手持著一根大秦戟,形成了一個簡易的“軟轎”。
“軟轎”上,一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少年躺在上麵,似不知生死。
龍袍上,多有血跡……
見此,杜峰額頭上的冷汗一瞬間流了下來,他顫聲道:“千戶大人,還請將金牌遞上,待末將查驗之後必定讓人開門。職責所在,末將不敢疏忽。”
“你……”
青龍聞言,頓時暴怒,恨不得飛上城牆,斬殺此人。
“青龍……”
就在此時,一道虛弱的聲音傳來,青龍猛然回首,看向被白雲禪師和玄空真人抬著的皇太孫,臉上狂喜道:“殿下,您醒了?”
“將金牌遞上……”
贏曆麵色慘白,但眼神卻似乎變得極為深邃,他看著青龍,幽幽的道。
青龍被贏曆的眼神看的心中一寒,垂首抱拳作揖,道:“是!”
他轉過頭,將金牌放入垂下的吊籃中,麵上無一絲表情,心中卻更寒。
剛才雖隻驚鴻一瞥,卻也看到,在皇太孫的雙腿間的袍擺上,滲出的那一攤刺眼的殷紅……
千萬不要有事,否則,就真的要天崩地裂了!
青龍心中暗自祈禱……
“開城門!快,快開城門!迎殿下進城,快啊……”
校檢完金牌,確認無誤後,杜峰對著內城門洞裡的麾下兵卒瘋狂喊道。
“吱……呀……”
數十名守門卒用鉸盤拉動碗口粗的鐵鏈,將沉重無比的城門緩緩拉開。
刺耳的聲音,似乎驚動了整座神京城。
然而,當杜峰帶人屁滾尿流的趕下城門時,卻隻能看到大隊人馬揚長而去的背影……
他麵色發白,怔了怔後,一揮手,咬牙道:“關門!”
……
“殿下,再忍忍,等到了宮中,屬下立刻去找蔡供奉。
他號稱鬼醫,一身醫術可驚鬼神,連太上皇都敬重三分,一定能……”
青龍一邊控馬急馳,一邊轉過頭,對紋絲不動的趟在軟轎上的贏曆說道。
“不必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贏曆原本就發白的麵色,聽聞青龍之言後,愈發難看了,他輕聲拒絕道:“叫開宮門,送孤回東宮即可。孤宮中自有禦醫……”
“可是殿下,那些禦醫又如何能跟鬼醫……是。”
青龍話未說完,就在贏曆幽深清冷的目光下住了口,一字不敢多言,恭聲承應。
隊伍再次加速,“軟轎”上,贏曆的目光深處,一片冰涼清寒……
……
天色漸明,神京城東的官道上,旌旗林立,傘蓋如華。
四十五名禦前侍衛以九五行列,行於在大軍之首,宣示皇威。
路上行人見之,遠遠的就避開道路,伏跪於道路兩側。
實際上按照規矩,為了安全著想,應該先有一隊騎兵,將路上行人全部驅散開來。
但不知為何,這次隆正帝沒有這樣做。
非但如此,他還命人將龍攆的珠簾卷起,好讓周圍百姓行人,得以瞻仰聖顏。
在這個即使五品小官一生都未必能目睹一次龍顏的年代,可想而知,隆正帝此舉,給行人帶來了多大的衝擊。
雖然是一大早,但官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多了。
無數人得以有幸目睹天顏,一個個激動的難以自己。
可以預想到,等他們進城後,會怎樣炫耀這一次經曆。
賈環倒是看明白了平日裡“高冷無比”的隆正帝,為何突然如此親民。
有人已經提前回宮了,就算沒有掛起縞素,對外發喪音,怕也已經開始準備了……
隆正帝此舉,是為了以防萬一,有人想作假成真……
當然,賈環覺得隆正帝想的太多,膽子也太小,而且猜疑心太重……
可是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尤其是對一個習慣了“朝不保夕”的帝王來說,這種舉動,已經近乎為本能。
也可以看出,他對那人的防範到了何等地步……
想起這次布局跳出來的人,賈環就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到底不能英明神武的算儘天下事,其實想想也是,自古而今,又有哪個人真的能算儘世事?
諸葛孔明六出祁山,哪一次不是妙計連天?
最終卻都功虧一簣。
火燒葫蘆穀,差點就燒死了司馬懿父子,最終還是被其逃出升天,最終斷了蜀國大業。
武侯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
這次他與隆正帝的布局,本想是借著風雲激蕩之際,先引出一些牛鬼蛇神,然後再引出一些趁著亂勢,趁機作亂的幕後黑手……
想法不能說錯,也確實引出了不少大魚。
但兩人也險些把自己給坑了進去,都損失慘重。
賈環損失了一個中堅力量和隊友,而隆正帝也損失了一個親子……
好在,相對損失而言,兩人的收獲更大些。
隆正帝最大的收獲,就是挖出了一票欲置他於死地的賊臣、逆子……
想來隆正帝現在心中還在發寒,他怕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一直守衛著皇宮大內的禦林軍副統帥梁建,竟會是叛逆!
毫無疑問,禦林軍內部將會大洗牌。
禦林軍屬皇室直屬,不歸軍機閣署理。
隆正帝若是不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摻一些“沙子”進去,那他就真成傻子了……
賈環也沒想到,廢太子已經薨了十幾年,居然還有人想為他報仇……
再有荊王一脈和那些宗室王公,居然在做著裂土分封的美夢!
真正是可笑……
可惜的是,這次牽扯進去的宗室,實在太多了。
即便是刻薄寡恩、嫉惡如仇的隆正帝,恐怕也無法********。
否則,既無法與太上皇和皇太後交代,也無法與天下人交代。
賢名如漢文帝,都要因為““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的歌謠而感到頭疼棘手,更何況是原本就有“刻薄寡恩”之名的隆正帝?
想想隆正帝的憋屈,賈環的心情忽然好了許多……
而他自己最大的收獲,卻是得益於當了回“奸臣”,將方家父子給坑慘了。
方南天生死不知,找到時,幾乎都沒了呼吸和脈搏……
其麾下的幾員得用大將,亦是死傷殆儘。
方係根基震蕩。
這也是牛奔幾個還能笑出來的原因。
因為雖然榮國一脈損失慘重,但除去死傷慘重的方係人馬,剩下的有足夠軍功打底,有資格取代空出來這些位置的人,其實還是榮國一脈的人。
也就是說,不管怎麼挪移,終究還是在榮國一脈內部折騰……
而隻要軍中的重要位置都在榮國一脈手中,至於是誰去坐,其實沒多大分彆。
甚至在他們心中,用一個從不好親近的寧至,再加上一個誌大才疏的柳芳,換掉榮國一脈的老對頭方係近乎全軍覆滅,實在是一個賺大了的好買賣……
貴族豪門的出身,注定了大家不能像街頭巷尾的單純少年一樣,隻以好壞義氣做思考。
大家的思慮中,從懂事起便開始摻雜起利益的成分了。
而且隨著年紀的增大,這種比例也會逐漸增大。
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壞事,而是成熟……
除此之外,賈環還有一個不小的收獲。
贏時、贏皓這一對仇人,一個身死,一個被軟禁起來,回去之後,多半也不會輕饒。
隆正帝的喪子之痛,多半是要發泄在贏皓身上。
聽說,贏皓一直在哭求著麵聖解釋,也不知道他能否解釋回一條命……
總的來說,這次鐵網山之行,賈環收獲還算不錯。
隻是,對於真正的幕後黑手沒有查出,他還是有些不甘……
幕後黑手,到底會是何人?
賈環於馬上捏了捏眉心,怎麼都想不透……
因為要護駕龍攆,所以行軍速度並不快,賈環並沒操控馬韁,任由胯.下寶馬跟隨大軍隨波而行,他在馬上自想心事……
寧至死前,雖然說出了“皇太”二字。
但賈環卻一個字都不信。
算起來,“皇太”二字之後,無非是一個“後”字,或一個“孫”字。
但若說這兩人是主謀,卻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皇太後或許有這個心,她不喜隆正久矣。
但她絕沒有這個能力,更沒有這份愚蠢。
而皇太孫,他興許有觀望之心,但若說他調動寧至兵變……
是以,賈環是萬萬不信的。
以他對贏曆的了解,這位皇太孫自負是有的,架子大也是有的,但絕不是蠢貨。
隻是……
賈環的目光看向了龍攆方向……
他相信,但龍攆裡的那位怕是不會這樣想。
涉及到皇權,一切就都不再理智。
這顆猜疑的種子,怕是已經在隆正帝心中生根發芽了。
寧叔,或許,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可是,你和你身後之人,難道就想不到,隻要太上皇出關,你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枉然嗎?
你的犧牲,又會有什麼價值呢?
賈環茫然。
……
“駕!”
“駕!”
“籲……”
“兀那道人,止步回避!聖駕在此,焉敢衝撞?還不速速避讓!”
官道上,一騎奔馬飛奔而來,堪堪在行圍大軍前數十米處停住,兩名禦林軍忙飛奔而出,前去驅趕。
因為隆正帝不讓提前清道,所以官道上不禁行人往來。
但其他行人來往,遠遠的看到一麵麵迎風招展的明黃繡龍旌旗後,也會明白皇帝在此,早早的就跪在道路兩側,等待天子路過。
然而,這一騎從京城方向急馳而來的快馬,竟一直迎著大軍而來。
直到隊伍正前數十米,才將將勒住馬匹,還並未讓道。
麵對禦前侍衛的驅趕,一身道士妝扮的中年道人卻抱拳道:“這位軍爺,寧國侯可在軍中?
吾乃寧國家仆,寧國府中有十萬火急之事,吾要立見侯爺,還請通融!”
那禦前侍衛聞言,頓時猶豫起來。
若是換做其他勳貴家仆,他就算不亂棒打走,也要斥開。
可是寧國府的……
其中一名禦林軍低聲道:“要不,你帶他從旁邊繞過去吧?真有急事,咱們也擔當不起啊!”
另一名想了想,點點頭,道:“那好吧,反正寧侯所在不遠。”
商議罷,那名禦林軍對道人道:“你跟我來吧,注意,不得喧嘩,不得驚擾聖駕。”
“我知道了。”
道人抱拳應道。
而後,便跟著禦林軍,繞到路邊,往前走去。
待一隊隊前營人馬走過後,直到看到一麵黑雲旗飄揚,道人便知是賈家旗幟,就要上前,卻被那名禦林軍一把拉住。
道人不解看去,那名禦林軍惱道:“你不要命了,大軍行伍間,擅闖者殺無赦。
寧國府以軍法治家,你身為寧國家奴,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你自己看……”
道人聞言莫名,轉頭看去,瞳孔頓時收縮起來,不知多少把手弩,此刻正平舉相向。
“什麼事?”
韓三負責側翼,發現動靜後趕了過來。
禦林軍見狀忙上前,道:“大人,此人自稱寧國家仆,言有十萬火急事求見寧侯。故卑職將其引來……”
韓三聞言麵色一變,看向道人,驚道:“道成師兄,你怎麼在這?”
韓三等人敬烏遠為師長,道成為烏遠弟子,便以師兄相稱。
道人正是道成真人,他聞言,對韓三道:“快去稟報公子,就說我有十萬火急事相告。”
韓三看了他一眼,道:“你跟我來。”
道成聞言,忙跟了上去。
隊伍在前行過程中變陣,分開了一條道,讓兩人進去。
一直往裡走了十數步,道成方才看到賈環等人。
賈環看著韓三帶著道成趕來,眉頭微皺,有些疑惑道:“你怎麼來了?”
道成看著賈環,麵色愧然,沉聲道:“公子,昨夜有初窺武宗的賊人闖入府中,恰巧遇到府中小姨娘和四小姐等人,小姨娘為保護四小姐,被賊人以化血暗勁所傷,此刻危在旦夕,請公子速調董姨娘或蛇娘回府相救。道成護衛不利,甘守公子責罰!”
此言說罷,滿場皆驚!
眾人齊齊看向賈環,目光擔憂。
而賈環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是怔怔的看著道成。
這一刻,即使距離較遠的士卒們,也紛紛朝這邊看來。
他們不明白,為何忽然間,那一塊的人,似乎連呼吸都屏住了……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