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和王子騰的關係並不怎麼好,因為兩人本就是文武殊途。
再加上,賈政獨寵趙姨娘後,經過了趙姨娘的枕邊風,婉拒了幾次王夫人提議給王子騰加“擔子”的請求,兩人再見麵,就有點尷尬了。
其實主要是賈政自己覺得尷尬,以王子騰的厚黑,並沒覺得有什麼,所以才有了開口相求筆墨之事……
而賈政雖然覺得王子騰此時跪拜賈環之舉,太過不像,有失體統,有辱斯文。
可是多少開始關心點朝政的他,也能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因此,他沒拿喬什麼,就讓王夫人一旁的彩霞去旁邊小書房裡去取。
待彩霞取來筆墨紙張,垂著臉走到賈環身旁時,眾人這時才看到,彩霞右臉上刺眼的五指印……
彩霞屈膝福下,將筆墨交給了王子騰,婉言不敢當謝後,就要再回到王夫人身邊時,賈環卻忽然開口,聲音清冷道:“之前是你去喊我娘過來的?”
彩霞聞言一怔,眼神有些憂鬱,看著賈環,輕輕頷首道:“是,三爺。”
賈環冷笑一聲,寒聲道:“好的很……先去外麵侯著,一會兒再說。”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女孩子們自然都極不讚成的看著賈環,不解其意。
也有人擔心,再掀起波瀾,惹怒了王夫人。
然而,出乎她們所料的是,王夫人隻是淡淡的看了眼彩霞,卻連一句話都沒說。
賈母亦是如此,在她想來,方才之事,總要給賈環一個交代。
隻要他不再抓著王夫人不放,就算打死個把個奴婢,又算得了什麼……
倒是趙姨娘身邊的小鵲,看到彩霞一臉雪白的怔在那裡,呆呆的看著賈環,眼神讓人心碎,忍不住站出來道:“三爺,不是的,剛才是……”
小鵲的話沒說完,被賈環冷眼瞪斷,喝道:“哪個讓你多嘴的?”
小鵲見狀,麵色頓時一白。
方才賈環審問王子騰的氣勢猶在,小鵲一個丫鬟,敢站出來說話都鼓足了勇氣,此刻哪裡還敢再頂嘴。
而趙姨娘雖然想出來罵人,卻被賈政用眼神止住了,隻能將“仇”記在心裡,等回頭再算賬……
“沒聽到我的話麼?”
賈環無視彩霞如雪的臉色和她臉上刺眼的耳光痕印,冰冷無情道。
彩霞聞言,身子都晃了晃,然後輕輕屈膝一福,道了聲“是”,而後,便一步步的走出堂外,在庭院當中木然跪了下去,就連挨打時都未曾流下的眼淚,此刻緩緩落下……
姊妹中,彆人看到這一幕雖然生氣,卻也還能忍住。
可是史湘雲卻忍不住,站出身就要指責賈環。
隻是,卻被感受到身後動靜的賈母給攔住了,賈母用罕見嚴肅的眼神逼視著她,讓她沒有張開口。
不過,雖沒能開口,可史湘雲還是氣得快要炸了,用憤怒的眼神“淩遲”了某三孫子……
“老爺,要寫信咱起來回家去寫就是了,你何必在這……休……休書?!王子騰!你瘋了!!”
賈環身旁,王子騰匍匐在地,握筆書寫。
而李氏起初並未注意他寫的什麼,隻以為王子騰是在給她兄長寫信。
可是,當她趴近細看,看到紙張開頭那兩個刺目的字時,整個人都快崩潰了,歇斯底裡的吼道。
王子騰卻理也不理,揮筆急書:
立書人王子騰,係金陵應天府人,從幼憑媒娉定李氏為妻,豈期過門之後,本婦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願退回本宗,聽憑改嫁,並無異言,休書是實。
隆正十九年五月十六日
手掌為記!
書罷,王子騰將筆鋒往手掌上一抹,在李氏目眥欲裂中,印了下去。
古人休妻,就這麼簡單……
按完掌印後,兩口子就算是離婚了。
王子騰將休書遞給李氏,麵無表情道:“從今日起,你我和離,聽憑改嫁,再無乾係。你走吧……”
李氏傻傻的看著王子騰,到現在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
好好的,怎麼就將王子騰嚇成了這般,竟到了休妻的地步?
她想不明白,隆正帝那個窩囊廢有什麼好怕的。
平日裡她和京城裡的貴婦們聊天時,都沒少拿隆正帝的無能打趣。
甚至,前些日子她去忠順王府走動關係時,還狠狠的罵了隆正帝一番,以表忠心……
可誰能想到,轉眼間,王子騰竟被嚇成了這般。
李氏與王子騰過了幾十年,最了解不過他的為人,看著他此刻沒有一絲情意的臉色和絕決的眼神,就知道她再跟他哭鬨,也無法挽回。
但她卻不死心,不肯接這張休書,而是轉過頭,看向王夫人。
哭聲淒涼的走到王夫人身邊,拉著她的胳膊,哭訴道:“淑清啊,你快看看你二哥吧,他這是在做什麼啊?
你瞧他被人唬成什麼了,他被嚇破了膽哪!
嫂子一心為了你們王家著想,整日裡拋頭露麵連臉麵都不要了,可他聽了小人的話,就要把我休了……
淑清,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李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的可憐。
可惜,她麵對的是王夫人……
王夫人雖然也不解王子騰為何會被嚇成這樣,可是,她也看得出,王子騰不是無的放矢。
若不是事情到了極危急的時候,王子騰絕不會做出此等極端的決定和行為。
因此,她又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外姓女”,去勸王子騰呢?
王夫人麵色淡淡,輕輕的從李氏的手中抽出了胳膊,默默的轉動起腕間滑落到手中的念珠來……
李氏見之,心寒如冰。
“好……好,好你們一對兄妹……”
李氏顫著聲音,顫栗著說道。
不過,當她看到王夫人一旁的賈探春時,想起了方才賈探春嗬斥賈環時的威風,心裡頓時湧出了最後一絲希望,她近乎滾爬著走到賈探春身邊,抓起賈探春的手,哀求道:“三姑娘,舅媽以前待你如何?你快讓你三弟說句話啊。他說的都是唬人的,隆正帝不過一個廢……”
“夠了!”
賈探春修眉豎起,看著李氏道:“看在往日的情麵上,我最後再喊你一聲舅媽……
外麵的事,依禮本就不該是內宅婦人去操心的,這便是規矩。
你壞了規矩,惹出大禍來,非但不知悔改,還敢毀謗君父?
若僅如此,作為晚輩,我也不能喝你……
可是,你為何要害我三弟?
你還有臉來求我?
若不是看在你可憐的份上,我定不與你罷休。
我勸你趕緊離了我家去吧,好多著呢!”
李氏被賈探春這一番義正言辭、有理有據的教訓,給訓斥的麵如死灰。
她心裡苦澀悔恨之極,是啊,本來是內宅的事,何苦她去插手?
壞了規矩,讓人說道不說,看樣子,還真的坑了王家……
可是,她本是好心啊,她真是一心為王家著想著。
縱然再有錯,她任罰任罵,又怎能被如此無情的休妻?
這是要逼她去死啊……
隻是,事已至此,曹王兩家人又絕情如斯,她也心寒了。
李氏不想再央求哪個,她一步步的往外挪移著,麵色蒼白,眼神木然。
在路過王子騰時,她顫著手,緩緩的接過了那份休書,木然的眼中,又流下兩行清淚來……
她是深愛著王子騰的。
“記得,將瑜晴一起帶走。
我王子騰本已絕後,多一個無用的女兒,又有何用?”
這是王子騰給李氏的最後一擊,李氏的心徹底死了,夫妻恩絕於此日。
她簡直不敢相信的看著往日最愛女兒的王子騰,嘶吼道:“王子騰,那是你親生女兒啊!
你竟要趕她出門?你好狠的心!”
被趕出家門,王瑜晴就等於沒了娘家。
而沒了娘家做靠山的女人,在婆家又有幾個有好日子的?
還不乾受欺負?
然而,王子騰卻不再看她,絕情至此。
“好,好……”
李氏顫聲連道幾個“好”字,再不回頭,踉蹌離去。
待李氏離去後,王子騰抬起頭,雙目赤紅的看著賈環,道:“寧侯,罪人已罪之,還求寧侯施加援手之恩,救王家滿門性命,王某感激不儘。”
說罷,又一個頭重重的磕下。
賈環卻嗬嗬一笑,看著王子騰道:“你倒是個有情有義的,臨頭了,最壞打算都做好了,也要將妻女先摘出去……
可是,你不會天真的以為,這樣就有用吧?”
王子騰聞言,陡然抬起頭,眼神絕望的看著賈環……
賈環搖頭道:“王大人,你是一個明白人,而且還是一個相當精明的人,否則,也不至於在這個時候,就能看的那麼長遠……
我也給你說實話,你求我,沒用。
你就算磕死在這,我又能怎麼辦呢?
沒錯,我在陛下麵前是能說上幾句話,可那也得分什麼事。
為了私事,為了小兒女之事,我可以仗著祖宗留下來的麵子,仗著陛下心胸恢宏仁厚,不與我計較,才跟他胡鬨一番……
可是,在這種讓陛下最痛恨的事上,我卻絕不會出聲。
你也該明白,這是在犯死忌!
不要說是你,就算是我鏈二哥,寶二哥,就算是我賈家的至親犯了這種錯,我能做到的,也隻能是親自出手,清理門戶,以免牽累賈族。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是賈族族長,我要為整個賈家負責。
我賈家的確是大秦軍方第一名門,那麼我賈家人就更應始終銘記一個前提。
那就是,這個第一名門,永遠是在皇權之下。
準確的說,就是在太上皇和陛下之下。
連我都將這一個前提奉為至理,你們竟還敢藐視、非議、毀謗?
所以,不是我賈環不近人情,是你們太能作死!
還是那句話,不要說你一個與我賈家有故交的王家。
就是我賈家至親忘了這個前提,想要拉整個賈家為禍的,我都會親手處置了他,以免危禍家族。
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警告寶二哥……還有鏈二哥,你們兩人的話。
外麵的政事,絕對不允許你們再多嘴一次。
想參政,就去讀書走科舉之路,然後一步步考試做官。
我賈家在朝堂上,也正需要一個能在文官裡說的上話的人,我很鼓勵你們這樣做。
但若是吃不得那個苦,不能走正道,就老老實實在家裡受用,安享太平富貴。
誰再敢多言政事,想替哪個跑官要官,我絕不再寬恕。
這是我以族長的身份,最後一次警告你們。
記住了沒有?”
賈寶玉和賈璉兩人有些冤枉的看著賈環,一起點了點頭,目光含冤……
你說王子騰就說王子騰,好好的,拉上我們乾什麼,怪沒麵子的……
“記住了沒有?”
就在兩人心裡埋怨時,卻不妨賈環又喝一聲,唬的兩人齊齊打了一個激靈,連忙出聲應道:“記住了……”
這兩人出身於富貴鄉,長於婦人手,本就不是什麼心性強硬之人,哪裡經得起賈環這等威勢?
心裡雖然都覺得冤枉和鬱悶,卻再不敢有什麼怨言和逆反的心思了。
在他們看來,老老實實的安享紅塵富貴,比在朝堂上和一群大老爺們兒廝殺吵鬨強一百倍。
誰稀罕似的……
就連賈寶玉今日出言,也不過是為了那個水靈靈的表姐而已。
至於什麼舅舅不舅舅,舅媽不舅媽的,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一個臭泥做的須眉男人,一個已經成了婆子的死魚眼珠子,誰在乎他們……
他無所謂,可是王子騰的心,卻徹底絕望了。
他匍匐在地,放聲痛哭起來……
王家,危矣!
……
PS:彩霞不要著急,肯定會讓她有個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