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賈環手中的那一遝厚厚的銀票,又看了眼他毫無心疼之色,目光清澈的眼睛,隆正帝麵色又有些動容……
“陛下,這也是寧侯的一片孝心,您就收下吧。不然,豈不是辜負了寧侯的一片赤誠之心?”
許是看出了隆正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收,偏又恨不得立刻收下的糾結,鄔先生嗬嗬笑著勸道。
果不其然,有了一個台階後,隆正帝便麻溜兒的從賈環手中接過了銀票。
不過在接過手之後,他又有些心憂……
是不是接的太快了些,豈不是讓人恥笑了去?
果然,抬眼看去,就看到賈環的眼神有些“異樣”……
隆正帝一張臉陡然漲紅,喝道:“還站在這裡乾什麼?等著朕請你一起用膳嗎?滾,拿上朕的金甲快滾!”
什麼叫做心虛?
什麼叫做疑心太重?
什麼叫做過河拆橋?
賈環撇著嘴,用眼神向隆正帝三問。
隆正帝見狀後,長臉愈發有怒意,竟不顧君儀,上前就要來踹人。
賈環見之,忙哈哈大笑著與隆正帝並贏祥一禮後,拔腿就跑,出了門,從有些驚色的蘇培盛手中接過一個金錦包裹,扛在肩頭,而後一溜煙兒的不見了人影兒。
“這個混賬!”
隆正帝看著賈環消失的背影,臉上的怒氣消失,笑罵了一聲。
而後,待回過頭來,卻見贏祥和鄔先生都笑吟吟的看著他,隆正帝頓時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哼了聲,道:“看看,都是太上皇將他慣的沒個樣子。早晚有一天,朕要親自打他的板子!”
贏祥嗬嗬笑道:“若真如此,倒是他的福分了……陛下,好久沒這麼喜歡過一個後輩了。”
隆正帝聞言,麵色一怔,微微出神……
是啊,多久沒有這樣喜歡一個後輩了……
上一次,是在什麼時候?
對了,是在他第一次發現,他的四子贏曆,性子是那樣的沉穩出眾時。
而他暗中將贏曆的生辰八字派人交給城東頭神王廟的麻衣神算羅瞎子算過後,得到的批卦是:
貴不可言。
自那之後的一段日子裡,他就格外的喜歡這個兒子,甚至還因此冷落了三子贏時。
要知道,雖然贏時排名在第三,可他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還未成丁便已經夭折了。
所以,贏時才是他的長子。
可是,他卻更喜歡性格沉穩,城府深不可測的贏曆。
隻是……
沒多久,太上皇也發現了他這個格外出眾的兒子,接到了龍首宮那邊,親自教養起來。
從那之後,他們父子間的關係,就一日尷尬過一日……
因為在百官群臣的眼裡,他這個泥塑的皇帝,甚至還不如一個皇太孫來的有分量。
那些“忠肝義膽”,“直言敢諫”的“直臣”們,敢在朝堂之上當麵直斥於他。
但是麵對他這個兒子時,卻滿臉讓人惡心的討好笑容……
如果僅是因此,倒也罷了。
隆正帝可以不怪罪他的愛子。
作為一個父親,他並不是小氣之人……
可是,隆正帝滿心以為,他的愛子,在長大一些後,能夠幫他。
民間都有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說法。
隆正帝曾以為,他們父子二人聯起手來,一定會打開一個不同的局麵。
創出一個更大的盛世來!
而後,待他上了年紀,也學太上皇那般,禪位給贏曆。
他還想著,待他做了太上皇,就絕不會像當今太上那般,處處給繼位之君以掣肘……
他還想讓史書記載一筆,天家並非無親情!
可是,後來他發現,他錯了。
錯的離譜。
當贏曆一天天的長大,被立為了皇太孫,是的,皇太孫。
這很可笑,也很嘲諷。
他是皇帝,可他的兒子卻不是太子,而是皇太孫……
成為皇太孫後,贏曆有了觀政聽政的權利。
然而,在朝堂上,他卻始終一言不發。
無論他的父皇,被忠順王一脈,被滿朝大臣,逼成什麼樣,他都漠而不見,一言不發。
隆正帝至今還記得,當初他滿以為贏曆會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不管有用沒用,隻要贏曆開口,那麼說不定為了保護這個兒子,他還會嗬斥他閉嘴,不讓贏曆摻和這些事,但他都會領贏曆的這份情,孝子之情。
隻可惜,贏曆自始至終,甚至都沒有抬眼看他這個父親一眼。
那份心寒,讓隆正帝至今難以忘卻……
他承認,贏曆的資質絕佳,非常適合做皇帝。
但隆正帝卻以為,他並非是個好兒子。
所以,隆正帝不喜歡他。
自此之後,隆正帝對這個年紀的少年,就再也沒什麼好印象了。
直到賈環的出現……
論權謀資質,贏曆大概勝過賈環百倍不止。
可論赤子誠心,論真誠,賈環卻強過贏曆百倍不止。
雖然日後皇位的人選,贏曆是絕對的不二人選。
可隆正帝卻覺得,他還是更喜歡賈環這樣的少年。
從當初一心的利.誘拉攏,到今日的真心喜歡,是一個非常微妙的過程。
隆正帝微微歎息了口氣,若是,若是賈環的心性,與贏曆中和一下,那該多好啊……
對隆正帝心思幾乎了如指掌的鄔先生看他如此,故意笑著岔開,道:“陛下,不必為此子掛懷。
其實,對他來說,能夠兒女情長些,能夠重情重義,反而是福氣呢。
畢竟,他的身份影響著實有些大……”
隆正帝聽聞此言,頓時攏起了渙散的心思,重新堅韌起來,他哼了聲,道:“影響大?朕看也大不到哪去。
今日之事,你也知道了。
為了不讓武威侯再建功業,他們這些號稱榮國一脈的武勳們,態度微妙的緊呢。
賈環就是站出來表達了意見,可他們內部也沒有統一起來。
總有些人,會因私廢公。
這起子自私自利,不心懷朝廷的混賬!”
隆正帝又躁動了起來……
鄔先生見怪不怪的嗬嗬笑道:“陛下,所謂榮國一脈,除了最核心的中堅力量外,其他人,隻不過都是一群散沙罷了。
這也是太上皇能容他們在軍中一脈獨大的原因。
若他們真是能夠一呼百應……
嗬嗬。
如今賈環的分量,恰到好處。
他與牛繼宗等人,非統屬號令之分。
相反,他還是這些人的晚輩,是以賈家的淵源,再加上他個人的情意,來影響這些人的。
甚至,漸漸的,後者的比例還在加重。
這種做法,是極為聰明的做法。
因為這樣不會引起朝廷的不安。
當然,臣的意思,並非是說賈環心思已經深至如此,而是他的天性如此。
想來,陛下也能看的透。”
聽聞此言,隆正帝原本漸起的疑心,還未凝結,便又散去了。
想起賈環的做派,他點了點頭,又道:“不過是一貫的兒女情長罷了,沒出息!不提這個混賬了……
十三弟,準葛爾部請求歸附之事,你怎麼看?”
……
出了皇城後,賈環與在外等候烏遠等人會和。
烏遠道:“公子,牛世子使人傳話,說準葛爾使團已經到了西城外二十裡鋪的位置。
他請公子直接過去便是。”
賈環聞言,深吸了口氣,將肩頭的金錦包裹取下打開後,露出一副金光閃閃,逼格絕高的甲衣來。
韓大先瞥了眼想要多話的韓三,然後上前一步,接過包裹,韓讓則幫著賈環著甲。
最近一直都在熟悉神京城中各路行情的索藍宇,看到這身金甲後,麵色微變,看著賈環道:“公子,是不是,有點早了?”
賈環看了索藍宇一眼,搖頭道:“不說彆的,隻看大姐,也是時候了。
而且,不論怎樣,我們都會站在這邊……”
兩人打了個機鋒,有的人聽了個模糊,有的人則完全聽不懂。
索藍宇聞言,還是稍微有些猶豫。
沒錯,我們是都會站在這邊。
可是這邊,也是有區彆的……
賈環穿好金甲後,又看了索藍宇一眼,嗬嗬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索兄,人不可太過趨利避害……好了,咱們出發吧!”
索藍宇卻想了想,似乎這才回過神,看著賈環身上金光燦燦的金甲,刺目耀眼,他忙道:“公子,會不會太過張揚了些?”
賈環聞言哈哈一笑,從帖木兒手中接過馬韁,翻身上馬,朗聲笑道:“張揚?索兄可曾聽聞過一句話?”
“什麼話?”
“人不可輕狂枉少年!駕!!”
……
這個年代,人們還沒有“土豪金”這個概念。
不過,當朱雀大街上的人們,遠遠看著一身著金甲騎著寶馬的少年,狂奔而來時,一個個紛紛躲避到街道兩旁。
大多數人都豔羨不已,皇城腳下的百姓,見多識廣,都知道這身金甲是什麼概念。
他們豔羨賈環的聖眷。
也有酸溜溜的,覺得賈環隻是有個好祖宗罷了。
若是他們也能有那麼個祖宗,興許比賈環還要風光一百倍!
當然,也少不了心思陰暗之人,在暗自詛咒的,並念念有詞的“講道理”:自古而今,何曾見過哪個輕狂的人,有過好結果的?
沒有,一個都沒有!
哼哼,彆看他如今春風得意的緊,待日後,還不定怎樣個下場呢……
不過,也有人立刻反駁道。
寧侯和那些輕狂的人一樣嗎?
那些作死的人,是自視甚高,蔑視皇權,自尋死路。
可寧侯又豈是那樣的人?
太上皇和陛下都如此寵著,人家好著呢!
這時,人群中忽然走過幾個形色匆匆的士子。
其中一人道:“陳陽兄,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何今日太學內空空如也,諸位同年都到哪裡去了?”
另一人邊走邊道:“孟林兄,你這幾年請假未來,並不知道此事。
是這樣,前日西北來了奏報,說是準葛爾蒙古被厄羅斯打的七零八落,快要撐不住了。
如今他們的什麼長公主正往神京來,想要求和歸附,然後借我大秦的兵力,去幫他們抵擋厄羅斯人。
真真是可笑,此等拿人當刀使的淺薄計謀也敢來現眼,真當我大秦無人耶?
可恨朝堂上的一乾武夫,為了能有仗打,好讓他們升官晉爵,一個個竟叫囂著要去幫準葛爾打仗!
唉,可悲的粗鄙武夫……
豈有此理!
蒙林兄,國朝養士百餘年,仗義死節者就在今日。
若不是為了等蒙林兄你,我早就跟著太學同年們,趕往城外,去阻擊那厚顏無恥的騷韃子女人了。
忒不知廉恥了些,聽說那長公主還未出閣,就敢到處拋頭露麵,還牝雞司晨,把持準葛爾朝綱。
此人竟妄想做呂後武媚之流。
著實可恨!
蒙林兄,快走快走,已經遲了好多了。
但願咱們能趕上這等盛事,就是用石子砸,也要將那準葛爾使團給砸出我大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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