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大朝會(1 / 1)

大明宮光明殿前,爐、鼎、龜、鶴,吐出縷縷香煙,金鐘、玉磬,琤琤琮琮,清脆悅耳。

丹陛上下,王公勳貴,文武百官齊列。

隆正帝從後宮緩緩步入光明殿內,行至禦前寶案時,細眸向下掃視了一眼,而後在金鑾寶座上坐定,擺出一副威嚴的架式。

隨即,大朝會之“中和韶樂”止,宗室王公、文武百官挺身肅立。

禦林軍神武衛一名校尉,在光明殿庭院內鳴“靜鞭”三響。

“靜鞭”響罷,王公勳貴、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禮,高呼“萬歲”。

樂止,王公勳貴及文武百官原位肅立。

禮畢。

賈環與方南天並列站在勳貴前列,按部就班的完成了這一套已經比較熟悉的禮儀。

在他看來,這一套流程,最大的用處,就是為了彰顯帝王的至高無上和威嚴。

當然,這是理想的一麵。

還有不好的一麵,就是會讓野心者,愈發生出“何不取而代之”的野心……

尤其是當上頭坐著的這個皇帝,看起來不怎麼穩當時。

隆正帝心中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看著丹陛之下,那一雙雙或明或暗,飽含深意的眼神,隆正帝心頭就忍不住生起一團怒火。

再看著輔政大臣之位上,前兩張空空如也的椅子,他的眼神就愈發晦暗。

五位輔政大臣,李光地、陳廷敬、張伯行、馬齊,還有一個贏遈。

最關鍵的兩位,如今卻很少來上朝。

當初賈環用一副對聯,迫使這李光地、陳廷敬還有張伯行三人很是相爭了一段時日。

那段日子,大概是隆正帝登基近二十年來,過的最愜意的一段時日。

三位老相明裡暗裡的聯手,將氣焰囂張衝天的忠順王一係差點沒打成懵逼……

但這樣的好日子很快就過去了。

許是沒多久,他們就看破了賈環一桃殺三士的“歹毒”用意,在隆正帝拿下了葛禮和陳夢雷兩位內閣大臣後,就迅速的銷聲匿跡了,隻留下張伯行一個“大炮仗”,勉強維持著和忠順王的鬥爭平衡……

陳廷敬是真的老了,上回的一通折騰,讓這個老臣為這個帝國耗儘了最後一捧心血,還白費了……

又與李光地一通強爭後,便臥床不起。

隆正帝派了兩個禦醫常駐陳府侍疾,可結果卻並不如意,這位為了大秦鞠躬儘瘁了一輩子的老相爺,已經快走到了生命的尾聲……

念及此,隆正帝的心情再沉三分。

至於李光地,這個老頭子跟著陳廷敬一起“病”了。

隻是……

據派去的太醫回報說,李光地隻是消化不良,吃的太多,積食了。

想到這個官場不倒翁,隆正帝就忍不住頭疼。

談不上恨,畢竟這麼些年來,若沒有李光地數次暗中出手,他的日子會更難過。

而且,李光地行事,多是太上皇的意誌所向……

但儘管知道是如此一回事,可隆正帝心裡還是對這個老滑頭充滿了怨氣。

太懂得趨利避害了。

為了明哲保身,一點原則都沒有……

就這樣,也有臉去爭“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一聯。

朕才當得起這一聯!

哼!

“陛下,臣有本上奏。

前日,撫遠大將軍,武威侯秦梁上疏。

自三月中冰雪融化以來,西域準葛爾汗國便被厄羅斯哥薩克數度侵入。

雙方幾次血戰,均傷亡慘重。

隻因,準葛爾汗國先前與我朝敵對之故,可汗策妄阿拉布坦與葛爾丹策零先後斃命,百獸無首。

精銳控弦之士更是損傷泰半,元氣大傷,根基動搖。

故,著實難以抵擋厄羅斯強橫入侵。

數度征戰後,業已到了亡國邊緣。

因此,準葛爾汗國如今實際的掌權者,金珠大長公主,鄂蘭巴雅爾,親自出使我大秦。

希望能讓準葛爾成為我大秦的藩屬之國,納貢請封,並,求助援兵,共同抵抗狼子野心之厄羅斯。

昨日,準葛爾使團已經到了百裡之外的永壽縣。

今日下午,便可抵京。”

軍機閣首席大臣方南天出列,麵無表情的陳奏著。

這個消息其實昨日朝廷高層便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但今日大朝會,還要以此通稟百官。

當然,實際上,該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尤其是經過昨夜之後……

因此,這個難得讓隆正帝心情好了許多的好消息,並未在群臣中引起什麼太大的波瀾。

這讓隆正帝有些愣住了……

這可是,準葛爾汗國求和求歸附的大好消息啊,你們就這種反應?

隆正帝的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陛下,微臣以為,此事不妥。”

果然沒有讓他“失望”,隆正帝甚至都沒有征詢百官意見,就有人忍不住跳出來,否決此事。

隆正帝放眼看去,又是一怔,因為出頭之人,乃是一年輕禦史。

而且,他還認得這個本該默默無名的年輕人。

除了因為他是去歲的新科狀元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是吏部尚書李政的獨子,李夢菲。

這是一個很娘氣的名字,據說,是為了好養活……

不過隆正帝對李夢菲的出頭,並沒有太大的怒氣。

因為他知道,這個年輕書生,和他老子李政不是一路人。

說來也有趣,李夢菲,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生活在書中的儒家理想世界中。

吏部尚書李政,這一生最大的憾事,大概就是將兒子保護的太過,太好了。

讓他完全沒有接觸過任何陰暗麵,讓他充滿了對美好的儒家社會的向往,滿腦子都是仁君名臣,流芳千古的幻想。

對他父親的那一套,反而越來越看不上眼。

父子間談不上仇人,因為李政不會待他唯一的兒子當仇人。

可李夢菲卻似乎要發誓打到李政一脈,也就是,忠順王一脈。

因此,作為去歲的新科狀元,本該去翰林院打熬資曆,去做未來儲相的李夢菲,卻請旨去了蘭台寺,當了一名禦史。

這一年來,他是隆正帝為數不多的鐵杆兒之一,處處和忠順王一脈作對。

若非李政的手腕極為高超,在忠順王一脈地位超然,連忠順王都敬他三分。

像李夢菲這種小青皮,早就被忠順王一脈玩兒出十八種花樣兒了。

不過有些奇怪,卻不知今日他為何會跳出來,與隆正帝“作對”?

方才那般重大的消息,都沒引起朝臣們的震動。

此刻,李夢菲的發言,卻讓滿朝大臣們悄聲議論起來了。

尤其是忠順王一脈吃過李夢菲苦頭的官員們,差不多熱淚盈眶的看向李天官。

大人呐,您家裡終於父綱重鎮了!

感受到周圍的動靜,和各異的眼神後,李政的嘴角卻忍不住抽了抽。

他鎮個屁……

隆正帝細眉微挑,看著眼神依舊清明認真的李夢菲,沉聲道:“為何?”

李夢菲朗聲道:“陛下,微臣以為,此乃準葛爾部的奸計。

微臣認為,準葛爾部蒙古,與北方內外兩部蒙古大不同。”

“有何不同?”

隆正帝淡淡的問道。

李夢菲道:“陛下,微臣以為,無論是內蒙,還是外蒙,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已經被我們大秦給打怕了,尤其是外蒙。

從國朝初年起,外蒙紮薩克圖部,車臣部,還有土謝圖部三大汗王部落,降而複叛,叛而複降。

每叛一次,我大秦鐵騎便會飲馬陰山一回。

近百年來,我大秦的煌煌武威,早已深入了外蒙諸部之心。

那就是絕不可敵!

因此,他們目前是絕對忠誠於我大秦的。

但準葛爾部蒙古則不同。

他們才是真正喂不飽的狼崽子,不管我大秦多麼強盛,隻要有機會,他們就會東進侵略。

如今他們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候,所以他們才會拉下麵皮來求和,求歸附,以換取我大秦軍隊的支援。

但可以預料到,待我大秦用數萬甚至十數萬將士的性命,幫他們打退厄羅斯的入侵後,他們得以喘息,得以休養生息,等到他們再次強大後,他們還會狼性不改的東進侵略。

所以,陛下,微臣以為,此議萬萬不可答應!”

隆正帝聞言,麵色不變,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李夢菲所言之事,他又怎麼會想不到,隻是……

開疆拓土的美名和威望,尤其是威望,對他而言,吸引力真的是太大了。

那可不是百裡山河千裡山河,那可是真正的萬裡河山哪……

“李禦史此言差矣……”

兵部左侍郎費岩邁出一步,沉聲道:“既然我大秦能將外蒙諸部打的心服口服,自然也能將準葛爾部打的口服心服。

半年前,準葛爾部糾集二十萬控弦之士東進,來勢洶洶,結果如何?

被我大秦打的幾近全滅,百不存一。

我大秦以武立國,武勳昭著,何時怕過敵人打來?

適時寧國侯年不過十三,就敢請纓作戰。

更以孤身潛入距離嘉峪關千裡之外的龍城,夜割可汗頭,還一把火焚毀了數十萬石軍糧,以及阿拉神火……”

“什麼阿拉神火?還說什麼連石頭都能燒著,真是荒謬!

而且,國朝大事,並非武夫鬥狠莽撞可相提並論,豈可同日而語?

西域荒涼如蠻荒,為了如此不毛之地,去讓大秦將士白白送命,豈是正理?”

李夢菲不屑的打斷了費岩的話。

這倒不是他僭越,不知尊卑。

而是作為蘭台寺中的一名禦史,雖然位卑品級賤,不過區區七品。

可是理論上來說,在朝堂上,禦史是連內閣宰相都能當麵彈劾的人。

實際上,蘭台寺的存在,也確實就是為了防備閣老擅權而設立的。

對閣老尚且如此,自然,他們也能對一個兵部侍郎不客氣。

當然,這隻是理論上而言。

任何高回報的工作,通常都有高風險。

想踩著彆人上位,咬彆人一口,首先得有一副“好身板兒”,“好牙口”。

不然的話,就是純粹在作死。

不過,李夢菲是有這個底氣的,因為他老子乃是吏部天官。

算起來,李政也算是門生故舊遍布朝野,權勢滔天了。

所以,他並不怕費岩。

當然,李夢菲本身並不會認識到這點。

因為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從小到大都活在恭維讚賞中,所以,他覺得是他一身為國為民,不畏強權的正氣,才讓費岩給退後的……

卻不知,費岩隻是懶得和他解釋罷了。

皇帝和兩閣大佬,以及他們兵部的大佬們,都已經見識過賈環帶回來的那一罐神火油的威力。

不給他解釋,隻是因為李夢菲的身份不夠而已……

“嗤!”

看著神色矜持,麵上隱現得意之色,站在那裡“顧盼自雄”的李夢菲,賈環覷著眼,不屑的嗤笑了聲。

見李夢菲怒視過來,賈環撇撇嘴,做了個投雞腿的動作。

這個投擲動作,頓時勾起了李夢菲平生最恥辱的兩件事。

一個,是他自記事以來,平生第一次挨打,還是在滿街人觀看下挨的耳光。

第二,便是他金榜題名,禦馬誇街時,被人砸到臉上的那個雞腿……

而兩件事,都和賈環有關,或者說,都是他乾的。

見他不知“悔過自新,重頭做人”,居然還敢當著他的麵挑釁,李夢菲大怒。

不過,他亦是出身名門之家,這樣的人家,最重一個禮字,自然不會跟某人一般,粗鄙不堪!

強忍著怒氣,李夢菲死死的盯著賈環,道:“寧侯有何高見?”

賈環搖搖頭,撇嘴道:“沒有。”

“那你方才發笑是什麼意思?”

也不知怎地,看到賈環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李夢菲的火氣就壓不住的往上湧。

賈環眉尖輕挑,側目看著他道:“怎麼,我連笑都不能笑了?好笑我自然要笑。

你爹管著天下人的官兒,你管著天下人的笑是吧?

那你李家管的也太寬了吧?”

“你……”

李夢菲大怒道:“此乃朝堂重地,當著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麵,你敢失儀?”

賈環奇怪道:“我失儀?

反正我沒有在陛下沒開口之前,就搶先出班說話。

陛下到現在都沒發表意見,就聽你呱唧個沒完。

至於神火油有用沒用,能不能燒著石頭……

這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事了。

你品級太低,沒資格知道。

不過看來,李天官還是一個比較懂得保密的人。

那天點燃神火試驗時,我記得李天官也是知道的,哦?”

賈環禍水東引,看向了吏部老大李政,笑問道。

李政淡淡的瞥了賈環一眼,道:“寧侯過獎了,事關機密,本官的確不敢隨意泄露。

不過,今日之事,非神油也。

不知寧侯以為,準葛爾當救,還是不當救?”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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