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碼頭,人群擁擠。
無數吃力氣飯的漢子,此刻都光著上身,下麵穿著一條粗布麻褲,腳踩一雙草鞋,身上背著麻包,穿梭來往於碼頭和船幫之間。
渭水湯湯,千帆蔽日。
太平百年後,所謂盛世,大概就是這般了。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隻要不是天下大亂,隻要沒有太多讓人活不下去的苛捐雜稅。
能活下去,就是盛世……
大秦朝堂上,百官雖然節操喪儘,亂哄哄的。
跟著忠順王一起,逼的隆正帝幾乎沒有喘息之機。
而且借貸虧空之嚴重,駭人聽聞。
但不管是為了立牌坊也好,還是為了“賢名”也罷。
忠順王這一夥子在掌權期間,對於百姓的賦稅,還算過的去。
並不太重……
國力似乎,還蒸蒸日上……
至少這神京周圍,不管是農戶也好,乾力氣活的也罷,隻要肯出力肯乾,都有一條活路。
而且就算外省哪裡遭了災,朝廷也會將糧米發放下去。
儘管,朝廷從常平倉裡將儲備的良米發放下去,到了災民之地,多半會變成糟糠。
但有足夠數量的糟糠,人也餓不死……
因此,很少出現賣兒賣女,乃至易子相食的慘劇。
賑災之後,本來就過了一手的百官,還能再撈一把政績和民聲。
皆大歡喜!
於是,無數文人騷客,作詩作賦,吟誦這太平盛世……
率領著八十親衛,賈環並韓家兄弟從居德坊出發,過了安定坊,出了光化門,再向前行數百米,眾人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副盛世之景!
在光化門外,賈環與牛奔、溫博還有秦風彙合。
牛奔有些不滿的看著賈環道:“怎地非叮囑不讓我帶親兵?隻讓帶一群奴仆出來,真丟份兒!”
他身後,是上百個上氣不接下氣的鎮國公府家丁。
溫博、秦風等人身後同樣如此。
幾人大概都明白他想乾什麼了,這倒沒所謂。
既然對方先不要臉,那乾脆誰都不要臉好了。
你們文官愛在朝堂上吵吵,我們武勳不大喜歡動嘴,直接抄家夥動手就好。
這樣誰也說不著誰……
隻是……
“你要搬東西,這碼頭上遍地都是乾力氣活的棒棒,你讓我帶奴仆來乾啥?
一路上都丟死人了,瞧他們一個個這幅熊樣,跑了幾裡路就成這樣了……”
牛奔還在抱怨。
賈環瞥了他一眼,道:“我們惹的起那群孫子,這群力氣人惹的起嗎?他們生活本就不易,何苦給人再添麻煩?”
牛奔等人聞言一怔,想了想後,牛奔道:“不至於吧?他們會這麼掉份兒?”
賈環冷笑一聲,道:“永遠不要高估那些文官的底線,一群王八賊羔子,我爹素來從不與人相爭,他們都敢在朝堂上欺負!更何況這群一點跟腳都沒有的苦哈哈。”
牛奔聞言點點頭,不過又皺眉埋怨道:“那你乾嘛不讓我們也帶著親兵耍耍威風?
在家憋了幾個月了,都快憋瘋了。
好不容易有點子好事,還都讓你給乾了!”
秦風在一旁聽不下去了,道:“你腦子裡進水了嗎?我們幾家聚攏上幾百親兵家將,攻打朱雀門都夠一試了!”
溫博在一旁也笑話道:“攻打朱雀門倒還不夠,隻是,聲勢怕會嚇的那群文官鳥人尿褲子!
又該說我們幾家勢大,要防範不測什麼的。
彪呼呼的……
不過,奔哥兒說的也在理,環哥兒你帶著幾十親兵,那麼爽快。
我們卻帶了群上不了台麵的,讓他們和那群乾力氣活的乾起來,還真未必乾的過……”
賈環哈哈一笑,道:“不用他們動手,其實也不會鬨太大,就那群孫子,哪裡敢真動手?
走!看來他們警惕性還不錯,已經發現咱們了,去會會吧!”
看著碼頭不遠處一座高大倉房裡走出來的人,牛奔忽然來了勁頭,哈哈一笑,高聲道:“有意思,沒想到孫毅這小子居然在這裡,大魚啊……先說好,誰都彆跟我搶!哈哈哈!”
說著,腳跟一磕馬肚,大笑著,跟在賈環馬後飛奔上前。
一群人鮮衣怒馬,將路上行人視若無物,隻是快馬加鞭往前衝,聲勢驚人!
遠遠的,路上行人就紛紛開始避讓……
說起來,這般太過囂張跋扈,還真非這些武勳子弟本意。
賈環當初還奇怪,圈子裡的衙內們,一個個家裡家教都挺嚴的。
平日裡素質也都不錯,沒乾過欺壓普通百姓那麼丟份兒的事。
怎麼一上路,到了街上,就一個個都那麼張揚了呢?
後來才知道,還真是有些好笑和無奈……
牛奔告訴他,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
他們若是動靜小點,與路人一一好言相勸,反而會壞事。
人家見你這般好說話,不僅不讓路不說,說不定還能和你吵起來,酸言酸語的惡心人。
市井裡麵膽大包天的油子混子,簡直不要太多。
敢敲詐貴門的不怕死之人,他都見過。
你軟一點,他們就敢蹬鼻子上臉。
而你又不能和那群混賬動真格兒的,太掉麵子。
就算打殺又能如何?
所以,索性還不如表現的囂張點。
這樣,老遠的人就能聽到動靜。
良民百姓自然會躲開,油子混子最為惜命,就更會閃避開來。
這樣一來也不用費口角,還能少些麻煩……
也確實是這樣。
此刻,北城外大道上的行人們,遠遠的聽到後麵呼嘯大笑的動靜後,一個個紛紛避讓到道路兩側,駐足觀看。
看著一騎騎飆馳而過的駿馬,無不豔羨不已。
偶有幾個戴青衿的讀書人,還會酸出一首“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儘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的舊詩。
再誦一聲“太平盛世”……
轉眼間,賈環這一行,“呼呼啦啦”的數百人,齊齊湧向了渭水碼頭北側一處。
那裡高高的豎立著一排排倉庫,不停的有人從裡麵初入,推著獨輪車,車上放著麻包,往碼頭上行去。
倉庫前麵,聚集了一群人。
一個個乾咽著唾沫,巴巴的看著這群來者不善之人。
為首的,是一錦衣公子。
這位錦衣公子,正是牛奔口中的“孫毅”,其父,便是當朝戶部尚書,孫誠。
也是今日朝堂上,帶頭苦口婆心“規勸”賈政的領頭人……
孫毅與其父有八成相像,均是胖子。
一身錦衣繃緊在身上,有些滑稽。
此刻,他其貌不揚的普通麵相上,臉色極為難看,有些發白。
看著縱馬狂奔而來的賈環等人,站在那裡,咬緊牙關。
“籲!”
馬蹄緊挨著孫毅那張慘白的臉落下,賈環高坐在馬上,看著閉緊眼睛,硬挺在那兒的孫毅,笑道:“到底是出身不凡,嗯,頗有幾分膽量!”
孫毅聞言,睜開眼,入目處,卻是一張大黑馬臉,“禿嚕嚕”的衝他甩了個響鼻。
他唬了一跳,忙後退兩步,而後麵色陡然漲紅,抬頭看向馬上,臉色似笑非笑的賈環,怒道:“寧侯,欺人太甚!”
賈環微微揚起下巴,覷目看著他,眼神滿是不屑,道:“本侯欺你,如何?”
“你……”
孫毅臉上的肥肉都在顫著,氣的渾身發抖。
倒是他身旁的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仆,在他身後輕輕說了聲。
若非賈環一直在苦修聽風辨位的本領,還真難在嘈雜的碼頭,聽到他說的是什麼。
“大局為重……”
嗬嗬,什麼大局?
“寧侯,孫毅方才失言了,這裡給寧侯賠不是……卻不知,寧侯所為何來?”
孫毅一張臉上,匆忙間擠出一抹笑容,看著賈環,有些謙卑的問道。
賈環看著他這張臉,心裡有些感慨。
到底是戶部主官人家培養出來的少家主,比起腐儒書生強的多,更比尋常紈絝子弟強一百倍。
能做到這樣能屈能伸,迎著耳光伸笑臉的,在這一輩裡,不多。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
孫毅的處置辦法不可謂不對。
隻可惜,他麵對的是比他演技更高明的人。
所以,並不吃他這漏洞百出的一套……
賈環嗤笑了聲,道:“孫毅,回家再跟你爹好好學學,把眼睛裡的恨意收全了再擠笑臉,不然太醜……
閒話少說,今兒你爹在朝會上,讓我父親給我帶話,希望我能發揚風格,為國解憂。
能將一百車伏特加都捐出來,做好事。
我聽了後,很感動。
想了想也對,我賈家乃武勳世家,與國同戚。
既然國家有難,本侯就不能隻顧小家發財,不為國家解憂……
所以,我決定聽你爹的意見,捐一百車伏特加出來……”
孫毅聞言,頭上的冷汗一點點往下流,乾笑道:“寧侯果然高風亮節,不愧為國之柱石。不過,我爹那話,隻是……隻是場麵話,這個,當不得太真的。
寧侯,您放心,我回去就勸我爹。
寧侯家裡的酒莊也是生意,規規矩矩的,也沒犯法,誰也不能輕易相逼不是?”
賈環正眼看了眼下麵這個二十來歲的胖子,轉頭對眾兄弟笑道:“真真沒想到啊,孫誠還有這麼一個兒子。咱們圈子裡,還藏著一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兒。”
牛奔冷笑一聲,道:“憑他也想吃老虎,小爺我先敲掉他的牙!”
賈環聞言,忽然想起,牛奔父親牛繼宗,是大秦軍中赫赫有名的虎帥,他自然忌諱吃虎這一詞。
賈環哈哈笑道:“奔哥,我勸你還是少給牛伯伯惹亂子……今兒咱們,是講道理來的,能不蠻乾,最好彆蠻乾,畢竟,道理在咱們手裡。”
說罷,他對孫毅道:“孫公子也不必說什麼了,令尊大人讓本侯發揚風格,本侯聽命就是。
隻是,有些麻煩的是,酒莊裡釀酒的糧食不夠,又聽聞貴府乃是都中最大的糧商,所以厚顏上門,來借點食糧用用。
總不能隻讓本侯發揚風格,你們孫家這提倡者,就扣扣索索的吧,嗯?”
孫毅聞言,再看看賈環眼中的厲色,情知今日定然逃不過。
又看了眼賈環身後的數百人,孫毅咬牙道:“好!寧侯品質高潔,我孫家也不是小氣的人。
寧侯隻管搬就是,每個人扛一包走,我絕不攔著。”
賈環聞言,哈哈大笑出聲,道:“隨便扛是吧?如此最好!”
說罷,掉轉馬身,往南邊看去。
算時間,也該到了。
是到了……
在孫毅目瞪口呆中,自南邊大道上,出現了一溜煙兒看不到儘頭的馬拉大車,浩浩蕩蕩的朝這邊趕來。
孫毅被身後老仆喚回神後,都快崩潰了,孫家幾輩子積累下來的家業,一半都在這裡啊!
若是都被人給裝去了……
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後,孫毅淒厲一呼:“不行!”
賈環聞聲,再轉過頭來,坐在馬上俯身看著孫毅,燦爛笑道:“你再說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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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少三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