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因為耽擱了事,心中發虛。
小吉祥沒敢跟著賈環去榮慶堂,出了正門後,就直接從兩府間的夾道處過到寧國府去了。
榮國府後麵靠近寧國府的東大院原多是下人仆婢們住的群房,如今業已全部拆遷,與寧國府的會芳園並在了一起,劃入了園子裡。
如此一來,兩府的夾道長巷出來,便可直接進園子正門,不需再往王夫人房那邊再繞一遭。
當然,從寧國府裡往園子裡去還有一道門,正是當初的會芳園園門。
不過,因為小吉祥和香菱是跟著賈環從正門出來的,所以隻能從夾道中過去。
對了,原本住在東北角梨香院的薛姨媽一家,卻在拆東大院仆婢群房時,也搬了出去,搬到後頭東北角的一處幽靜房舍內居住,那裡正對著寧國府的後門……
小吉祥走了沒一會兒,賈環就見不遠處鴛鴦臉色有些焦急的往這邊走來。
遠遠的見到賈環後,鴛鴦連走幾步迎上來,急道:“哎喲我的三爺,你怎麼還在這兒?
小吉祥呢?東邊兒大奶奶說她老早就來喊你了,怎地沒見她的影子?
這個小蹄子,我真是……”
賈環笑道:“她是早早的去叫我了,不過園子裡幾位世兄方才還沒走,總不能人家剛乾完活兒,連口茶都不給人喝,就將人轟走吧。
所以我讓小吉祥先離去了,送走了幾位世兄後,我就出來了。
對了,你剛說找小吉祥,有事嗎?”
鴛鴦聞言無語,心想,那可是聖旨啊,孰輕孰重……
不過,她不好直接埋怨賈環糊塗,正想往小吉祥身上推責任,卻忽又反應過來,賈環最後一句的語氣不對。
賈環還從沒用這麼正經的語氣跟她這般說過話呢。
鴛鴦什麼人,跟著賈母這麼些年,經過那麼些事,哪有還不明白這種語氣是什麼意思……
想著她巴巴的跑了那麼多冤枉路不說,心裡還一心替他擔心著,卻不曾想,他竟這般對她,鴛鴦差點沒氣哭……
這都什麼人哪!
怎地就這般金貴,連重話都還沒說一句,這位就不願意要翻臉了……
見鴛鴦紅了眼圈,賈環忙不逗她了,連忙哄道:“瞧你,一點玩笑話都說不得?
不就是想收拾小吉祥嗎?
我都管你叫姐姐,你不也是她姐姐?
你放心,你收拾她我絕不攔著,隨你收拾!”
鴛鴦聞言,一時也聽不出是正話還是反話,又羞又惱道:“三爺越說越不像了,誰是她姐姐……我又憑什麼收拾她?
罷了罷了,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那邊宮裡的公公還等著呢!
真真是爺,快走吧!!”
賈環還不急,嗬嗬笑道:“蘇培盛來了又不是一遭兩遭了,怎地這回你這麼急?”
鴛鴦氣道:“不是蘇培盛哩,是另一個公公!我也不認識……”
賈環聞言,眉尖輕輕一挑……
……
“奴婢六宮都太監夏守忠,見過寧侯!”
一個身材高大,相貌清雋,身著一身大紅蟒袍的中年太監,滿麵笑容的躬身給賈環行禮。
賈環知道他,他是皇後身邊的大太監,所謂都六宮者,就是幫助中宮皇後管束後宮的六宮粉黛,不可謂不位高權重。
賈環看著他,笑道:“今兒怎麼是你來傳旨?蘇公公呢?”
夏守忠笑道:“蘇總管今兒去幾位相府傳旨了,正巧聖上在坤寧宮與娘娘議事,就打發奴婢來傳旨了。”
賈環聞言,嘴角抽了抽,想起自那日夜裡給三位相府送去信後,三位老頭子第二天就打雞血一樣的上朝爭名的場景,賈環也不知該為隆正帝慶幸,還是該為他頭疼……
正事沒辦幾出,“內訌”倒是愈演愈烈。
雖然都來上朝了,卻並未將忠順王給徹底壓製下去……
開始賈環還疑惑,隻是後來他冷眼旁觀之,卻漸漸發現,這幾位人老成精的老頭子,似乎彼此間有一種默契……
不過,這些都與他賈環關了,他的任務已經完成,對得起那幾十匹禦馬就行……
不再多言,使人擺下香案後,賈環與賈母等人一起接下了旨意。
接過聖旨後,賈環攙扶著賈母起身,就聽夏守忠又道:
“太夫人、寧侯,陛下與皇後娘娘恩旨,準許賈妃五月初五端午之日歸府省親。
今兒是四月十八,再過幾天,奴婢會帶著一乾內侍黃門再來。
要提前查看道路方向,並展示規矩,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
還有總理關防太監也會帶一些小太監來,各處關防擋圍,指示貴府人員何處退、何處跪、何處進膳、何處啟事等種種儀注。
若有叨擾之處,還請太夫人與寧侯海涵。”
賈母和賈環聞言,笑著點點頭,還沒張口說話,後麵的王夫人忽然插口賠笑道:“公公哪裡話,我等歡迎還來不及呢,豈有叨擾之說……
真真是莫大的隆恩,曠世未見!
陛下和娘娘的聖恩,賈家縱然百死也難報其一……”
賈環聞言,臉上的笑容登時斂去,臉色雖未鐵青,卻也沒了半點笑意。
賈母見之忙暗中拍了拍他的胳膊,麵上笑容不變,轉頭讓王夫人上前一步,然後對夏守忠笑道:“公公,此乃貴妃生母。”
夏守忠聞言,心裡一笑,他豈有不知賈妃生母的道理,不僅知道,還知道的很詳細。
實際上,京城權貴圈裡,賈府的人際關係如何,幾乎沒有不知道的。
他亦將方才賈母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心中暗自點頭,到底是榮國夫人……
不過,麵色卻不顯,恍若初知一般,躬身一揖道:“奴婢見過夫人。”
王夫人竟激動的麵色泛紅,連連虛扶道:“公公快快請起,公公快快請起,當不起,使不得……”
賈環嘴角抽了抽,看著夏守忠道:“公公還有其他事嗎?”
語氣雖客氣卻也拉開了距離……
夏守忠聽到賈環的聲音,再見他這幅做派,頓時想起,這位侯爺可是敢直接和莫為廣放對的主兒啊。
臉上剛剛被王夫人恭維起的那點矜持頓時消失了,夏守忠謙卑道:“無……沒事了,寧侯,太夫人,奴婢這就告辭!陛下和娘娘還在宮裡等候奴婢回報消息呢。”
賈環點點頭,從腰間摘下一塊上等的暖色玉佩,遞給夏守忠道:“一點小玩意兒,不值得什麼,公公拿去賞人使吧。”
夏守忠聞言,想了想後,笑著接過玉佩,對賈環道:“那奴婢就厚顏接受寧侯的賞賜了,寧侯放心,奴婢最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往外說……告辭!”
賈環聞言終於再次露出笑臉,點了點頭,夏守忠又一拱手一揖後轉身,帶著一乾內侍隨從大步離去。
待夏守忠離去後,賈環轉過身,目光直視王夫人,不過沒等他開口,就被賈母擋住,道:“環哥兒,既然定下了端午省親,這日子也沒多咱功夫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那麼多事都要你操勞,就彆在這裡耽擱了。
對了,有什麼要做的,你隻管讓你二哥幫你,你爹也能給你搭把手……
我聽說芸兒和荇兒兩個孩子也都讓你調理成才了,很好,好的很,就該這樣,賈家總算也多了幾個能幫得上你忙的人了!
去吧去吧,和你爹還有你鏈二哥一起去商議正事去吧……”
賈環無語的看著賈母,賈母卻連連使眼色,讓他快出去。
賈環沒法,隻淡淡的看了眼王夫人後,便轉身大步離去。
……
賈政書房,夢坡齋裡。
賈政麵色複雜的看著賈環,道:“環兒,你又何必與太太生氣?她不過一個內宅婦人,能有什麼大見識?你心胸也開闊些才是……”
自從園子漸漸起好後,在賈母的勸和下,賈政和王夫人的關係緩和了許多。
用賈母的話說,總不能讓貴妃歸寧時,麵對一對冷清清的爹娘吧?
那貴妃心裡該得多淒慌……
許是受到了賈母的“指點”,連趙姨娘最近都很少用自創的《姨娘心經》中的絕技往回勾賈政了,隻是近來她的麵色著實不好……
因此,賈環聽聞賈政之言後,隻輕輕點了點頭,卻並未吭聲。
賈政的臉色微微有些尷尬,也有些上火……
賈璉在一旁觀之,忙跟著勸道:“三弟啊,莫說太太,就是為兄,見到那些宮裡來的人都不自在的緊。太太偶有失言,也是可以理解的……”
賈環淡淡的道:“不自在那就不要多話,徒惹人笑。”
賈璉聞言一滯,乾笑道:“我的意思是,那些畢竟是宮人,太太姿態放低一點也是有的……”
賈環好奇道:“宮人怎麼了?又不是皇帝皇後親至,他夏守忠再能耐也不過一個太監奴才罷了,怕什麼?
今天就是表現的猖狂一點,我都不會這麼在意!”
賈璉無奈道:“三弟,夏守忠是沒什麼,可他們代表的是皇家的顏麵啊……”
賈環道:“那你覺得,賈家人代表的是誰的顏麵?
今日之舉若是傳到外麵去,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人會看賈家的笑話?
省個親的恩典就值得賈家百死報恩了?
那賈家的人命和顏麵還值當個什麼?”
賈璉苦笑一聲,有些酸澀嫉意道:“三弟,不是每個人都有三弟你這樣的聖眷的,太上皇護著你,卻不會護著彆個……”
賈環聞言,眼睛微微眯起,看向賈璉,直將他看的渾身不自在,額頭上甚至都有冷汗冒出,坐都坐不安穩了……
最後還是賈政看不過去了,乾咳了兩聲後,賈環才收回眼神。
他對如釋重負的賈璉道:“二哥,太上皇護著我,不是因為我是賈環,而是因為我姓賈,是榮國公的親孫,這是唯一的原因。
連太上皇都要給先祖幾分薄麵,他夏守忠難不成還敢把我們吃了?
那麼卑躬屈膝給誰看?
爹,二哥,因為我是武人,所以對外,我能代表榮國公的顏麵。
也是因為榮國公的顏麵,所以大家才肯讓我一頭。
所以!
榮寧二公遺留下來的顏麵,就是我賈家最大的資本和底氣,因為那象征著我賈家在大秦百萬軍中的尊嚴!
我不是說賈家人就可以在外麵端著架子橫著走,但是,最起碼,我們自己要去珍惜這份尊嚴和榮耀,不要隨便的去作踐它,否則,誰還會再拿賈家的顏麵當一回事?
我們賈家乃武勳將門,我們忠於大秦,也忠於贏秦皇室,但我們絕不是誰的奴才。
賈家的榮耀和富貴,也不是靠給哪個當奴才獲得的,而是我們的祖宗,用鮮血和性命換來的!
我的侯位,亦是如此得來。
容不得無知婦人去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