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賈環與蘇培盛並兩個小黃門談笑風生的走進榮慶堂時,滿堂人的眼睛齊刷刷的看了過來。
而且眾人第一眼,目光都直直看向了他霜白的兩鬢,無不麵色動容……
倒是賈環自己,好似沒事人一樣。
他頭上束著鳳翅紫金冠,穿一件雙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袍服,腰間懸一塊暖白玉墜。
雖暮色已西,外麵光線暗淡,但榮慶堂內卻是燭火通明。
在燭火的照耀下,賈環原本便肖母的容貌,愈發被映襯的麵若冠玉,目似朗星。
他麵上擎著和煦的微笑,眸澤溫潤如玉。
英武的身姿,好似一把寶劍,挺直而立。
那兩鬢的霜白,雖然刺目,但是,卻似又為他增添了幾分彆樣的成熟風采。
當眾人看到賈環麵色無恙,精神飽滿後,便紛紛從忐忑驚悸中緩緩恢複過來。
再留意其此刻的風姿,一時間,竟有些炫目的驚豔感覺。
好一個俊朗非凡的男兒郎!
“老祖宗……”
擺了半天POSE,見效果非一般的好,仿佛還能從幾個“女票”眼中看到星星後,賈環這才心滿意足,開口對麵色不大好看的賈母介紹道:“老祖宗,這是宮裡的蘇公公……”
這會兒,賈家的姊妹們似乎才回過神來,一群人又看了眼賈環,再與蘇培盛屈膝一禮後,便由李紈帶去西暖閣套間裡暫避……
不過,沒等她們都離去,賈環又出聲道:“寶姐姐留一步,蘇公公是來給寶姐姐傳旨的……”
正要一起離去的薛姨媽聞言,唬的臉色一下就變了,連身子晃了晃,站不穩當,朝一邊倒去……
自上回蘇培盛來傳旨,要將薛寶釵指去紮薩克圖和親陪嫁,還要將薛蟠拉去下大獄後,這位大明宮總管在薛姨媽心裡,就和地府惡魔沒什麼區彆。
方才見蘇培盛進來時,她心裡就有些不得勁,暗中提著一口氣,頗有些心驚膽戰的防備著。
不過,她也最會察言觀色,看到賈環臉色上並無什麼異樣後,她以為不會有什麼壞事發生了……
卻不想,又來旨意了,還是給薛寶釵的!
天哪!
這怎能不讓她心驚肉跳,怎能不使她誠惶誠恐?
幸好她被身旁的史湘雲攙扶了一把,才沒歪倒過去。
即使如此,也唬的麵無人色。
不管她在內宅裡有多高明的手段,可是在麵對外麵的事,尤其是大事時,她與尋常婦人其實也沒多大的區彆……
而一旁的眾人見她如此,也跟著變了臉色,提心吊膽起來。
薛寶釵的臉色繃緊,隻是,她卻沒有看向蘇培盛。
在扶穩薛姨媽,發現她隻是受到些驚嚇後,薛寶釵就側目看向了賈環……
賈環麵帶和煦的笑意,見薛寶釵看來,便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而後,他轉眼對也正緊張著的賈母笑道:“老祖宗,不妨事。
是陛下聽說孫兒的眼睛複明後,特地派蘇公公來,賜予孫兒了幾十匹禦馬。
另外……因為寶姐姐福佑有功,陛下特賜下內造的金錦宮紗各十匹給她。
其他的,倒也沒甚大事……”
“哎喲!這可真真是皇恩浩蕩哪!”
賈母聞言,原本擔憂的麵色,陡然變得驚喜非常。
而諸女那邊,眾人臉上的擔憂之色儘去。
不過,除卻賈迎春在為這件大喜事喜笑顏開外,其她人的麵色卻又變得微妙起來……
那十匹金錦宮紗不算什麼,內造之物,聽起來高大上。
可彆說賈環,就是薛蟠,都能借著內務府皇商的名頭,經常從裡麵弄出一些宮錦、宮羅或者宮裡娘娘們新流行戴的宮花兒什麼的,來裝點下門麵,亦是送禮佳品……
無非是給管事之人一些銀子罷了。
內務府一直在九郡王手裡掌管著,一般來說,隻要身份差不多的,又有閒銀子往裡麵填,差不離兒都能從裡麵弄點東西出來。
當然,一般人都少有這份心。
因為東西死貴不說,還未必有外麵的東西好。
官家的嘛……
就比如賈環上回從揚州帶回來的那些綾羅綢緞,幾乎都比內造的好。
所以,東西沒什麼稀罕。
賈家也從來不缺少這些。
可是,天子金口玉言,佳讚薛寶釵有福……
這體麵,可就大了去了。
莫說是林黛玉、史湘雲,就連李紈、王熙鳳等人,臉上都有些嫉色……
在這個女子過了三十就可稱老嫗的年代,容貌顏色,雖不說像流星一般一閃而逝,可也倉猝的讓人心慌。
世間再名貴的頭麵首飾和胭脂水粉,都無法讓一個女子的青春永駐,去永遠接受彆人的讚美。
實際上,女子隻要出了閣,就少有人再讚她顏色好,那反而會是一種輕浮不尊重。
而到了這個時候,甚至是往後的大半生,她們所追求的,不過是“有福氣”這三個字罷了。
不管賢惠也好,不賢惠也罷,也不管顏色是否正好。
隻要有福氣,就能子女雙全,就能福佑丈夫兒子不遭橫禍,就能家業興旺,就能百事順心……
所以,賈母最喜歡聽人誇讚的話,絕不是說她長的俊俏,而是說她有福氣。
儘管天子沒有直接說薛寶釵是一個有福氣的人,可卻嘉譽她福佑賈環有功。
實際上,並沒什麼分彆。
因此,自此之後,隻憑借這個金口玉言的名聲,薛寶釵都能在後宅裡體麵的混一輩子,哪怕她隻是一個商戶出身的妾……
薛姨媽聞言,先是一陣恍惚,然後臉上便驀地升起一片無比驚喜之色。
她連連招呼著身旁的薛寶釵,道:“寶丫頭,快去快去,快去你三爺跟前,隨他一起接旨謝恩!這可真真是再沒有過的曠世隆恩了!快去……”
薛寶釵聞言,倒沒有太過激動,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便走了過去。
不過,熟悉她的人,卻能從她的耳際和微微露出那一抹脖頸處的紅暈,看出此刻她內心深處是多麼的高興和激動……
那一日,鎮國公府牛繼宗夫人郭氏等人的話,就如同一把尖刀一般,血淋淋的插在薛寶釵的心頭,一刻都未曾拔出來過。
商賈賤婢,失怙少教,焉能成為寧國大婦?
這一句話,將薛寶釵曾經的驕傲擊成了粉碎。
在神京城內那些豪門朱戶的內眷眼中,薛家真的不算是什麼。
薛寶釵原聽薛蟠說過,若不是因為薛家寄居於賈家,他在京城裡的衙內公子圈裡,都沒人搭理他。
薛寶釵當初聽了這句話,雖然也覺得有些心酸,可並無太深的體會。
直到那一日,牛繼宗夫人郭氏的那一番話,她才明白了什麼叫做現實。
可是,明白又能如何?
再明白她也依舊隻是一個商戶之女,是一個失怙之人。
而從那日起,原本賈府上下,這幾年來被她為下來的那些好人緣,似乎也發生了些微妙的改變。
婦人好妒,乃是天性。
那些丫鬟們倒還罷了,畢竟還沒有經曆過太多世事的摧殘。
可那些長嘴婦人們,卻常有在背後嘀咕的……
論出身,薛寶釵也不比她們強多少,憑什麼她們隻能下賤如泥,而薛寶釵卻敢妄想做一品誥命夫人雲雲……
薛寶釵零散的聽聞一些這種話後,雖然不悅,可也隻能將鬱氣壓在心裡,因為她並沒有什麼底氣去訓斥那些人。
但是,從今日起,一切都不一樣了……
薛寶釵眼神微微濕潤的看著賈環,賈環對她一笑,溫聲道:“接旨吧。”
薛寶釵點點頭後,盈盈拜下……
在薛寶釵接旨的過程中,賈環明顯感到數道眼神看了過來,而且數量遠大於二……
頭皮有些發麻,他轉頭看向姊妹那邊,嘴巴差點咧到耳後根,給了眾人一個浮誇諂媚的笑臉。
不過,除了賈惜春“咯咯”笑出聲外,其她人都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玩笑間,薛寶釵已經接完旨意站起身來,而後整個人看起來都容光煥發,似乎又找回了當初的自信和自尊……
賈環見之後,眉尖輕輕一挑,轉頭看向蘇培盛,道:“蘇公公,還有嗎?
我怎麼覺得你這旨意,比我給家裡買的那些極貴的胭脂水粉效果都好。
你瞧瞧,我家姊妹眾多,你也彆偏心,一人都來一道吧!
日後我也好省些銀錢……”
薛寶釵聽聞此言,臉色登時一片通紅。
而蘇培盛聞言,亦是嘴角狂抽,無言而對……
好在賈母靠譜些,斥責道:“環哥兒,不得胡說。
這是聖旨,哪裡是能玩笑的?
還不快請公公吃茶!”
蘇培盛聞言,忙躬身謝道:“太夫人太客氣了,寧侯是看得起奴婢,才與奴婢玩笑的。
吃茶就不必了,陛下還在宮裡等著奴婢回話……”
話雖如此,可腳卻不往外邁。
賈環見之笑道:“蘇公公放心,本侯心裡有數,我這人信譽一向頗佳,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咳咳,與人解難。
蘇公公儘管離去便是。”
蘇培盛聞言,麵色頓時笑開了,忙道:“寧侯,這可說定了!陛下真是……真是……就等寧侯的好消息了!”
賈環含笑點了點頭。
蘇培盛這才又恭敬的與賈母一禮後,出門而去,還不用賈環遠送。
賈環勉強將其送到二門,交給了賈璉後,再折返回來時,榮慶堂內卻多了一個人。
公孫羽。
賈母眼神有些怪異的上下打量著她,聽她說賈環白發的緣由。
說的自然是賈環之前與她商議好的話,無非是換眼的後遺症罷了。
不過,賈母卻似有不信,那雙老眼精光,似乎能將公孫羽扒光看透。
慌亂間,公孫羽又將賈環近年來不得近女色,不能行.房事,否則壽元堪憂這一絕密信息給說了出來。
榮慶堂內頓時響起一片小小的“驚呼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