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堂,前廳。
屋裡的氣氛沉默的壓抑。
賈政和賈璉兩人,都板著臉不說話。
牛繼宗和溫嚴正二人也是沉著一張黑臉,端坐無言。
不過,他們二人在家裡時都是這樣,所以也不覺得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牛奔、溫博和秦風三人,也一個個都沉著臉。
隻是,沉著臉就沉著臉吧,可他們的眼神為何老往賈璉的眼睛上瞄?
賈璉麵上強裝平靜,可心裡卻當真和貓抓似得難受。
我招誰惹誰了?
他隻覺得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怎麼就和這群不講理的臭丘八們待在一間房?
早知道,他寧肯和寧國府的親兵家將們一起在外麵給賈環警戒,也強過在這裡受這份煎熬……
賈璉不自在,賈政亦是極為不自在。
他清貴了大半輩子,與人交談,也是慣談經義詩詞。
要是談彆的,真真是為難他了。
而且,還都是旁人圍繞著他,以他為中心,奉承於他。
可是現在……怎麼可能……
因此,和牛繼宗與溫嚴正兩位軍機閣大佬說了沒三句話,賈政就不知該說什麼了。
他不說,兩個“眼睛長在腦門上”的無禮丘八也不說,氣氛就越來越尷尬,直至最後沉默無語,一群人乾坐著。
這種相處,對賈政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牛繼宗和溫嚴正兩人將賈政、賈璉兩人的表現看在眼裡,彼此對視一眼,發現彼此眼中都有一抹不屑和一絲傷感。
這可是當年百萬大秦軍中,堂堂第一武勳將門啊,今日子弟,竟成了這般……
還好,許是先榮國在天之靈不忍門楣就此徹底毀掉,又顯靈教誨出了一個賈環。
到底是先榮國教誨出的,即使當年還隻是一個被驅逐出府的“庶孽”,賈環在與牛繼宗第一次相見時,雖然笑容滿麵,可清澈的眼睛裡,卻無半分自卑和討好的神色,眼神不卑不亢,中正自信!
從那一眼起,牛繼宗就喜歡上了這個孩子。
隻是……
那雙眼睛啊……
隻盼今日換眼之術能夠成功,也不枉他的一番手段和心思。
哪怕這個護家人護短到腳後跟的小東西,就此怨上他,也在所不惜……
唉!還是心軟了。
若是將那塊戴玉的給……許是成功的可能性會更高些……
……
“噠……”
“噠……”
一陣勻稱的敲擊地磚聲從後麵響起,聲音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在眾人耳中。
牛繼宗和溫嚴正倒也罷了,可其他人,無不一下子站起身來,“嘩啦啦”的帶動一片椅子後退聲。
眾人的目光齊齊的看向後麵帷帳處,那裡遮掩著通往後宅的小門。
眾人目光期待中帶著緊張、激動。
直到,那一襲熟悉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眾人眼簾,眾人卻麵色陡然一變,臉上掩飾不住的失望和難過。
秦風更是瞬間紅了眼圈,而後猛然轉頭,看向賈璉。
目光中的殺氣熾烈的讓賈璉雙腿發軟……
牛奔雖然同樣心痛欲裂,可到底還知道,這裡是太祖禦賜的堂號,不管什麼事,都不能在這裡動手,日後總有機會……
他用力拉住了秦風。
“環兒,環兒……你……你這是……”
賈政心裡真的抱了極大極大的希望,他向來不拜神佛,隻以為天意若讓哪個興衰,求哪個神佛都沒用。
可是,之前他坐在那裡,心裡卻不住的在念佛經,一遍又一遍……
隻求他的愛子能夠換眼成功。
可是……
看著賈環眼前的那條黑布,和手中的竹竿,賈政隻覺得心都要碎了,眼含淚水,顫聲問道。
語氣失望到了絕望……
賈環聞聲先是一陣詫異,然後恍然醒悟,連忙道:“爹、爹,您放心!兒子換眼之術成功了,您彆想岔了。隻是因為還要再養三天,所以不得不再罩著這黑布……”
“當真?!”
這次,連牛繼宗和溫嚴正都一起站了起來,麵色由黑的嚇人,變得活泛生動了許多,眾人齊聲問道。
賈環笑著點點頭,道:“我現在已經又能感覺到眼睛了……”
“啪!”
“嘩啦……”
牛繼宗大喜過望,一掌拍在身旁花梨木幾上,可憐這家俬,如何能受得住這等勁道,一下散架成了木屑。
這番動靜,將正準備上前仔細看看賈環的賈政和賈璉兩人唬了一跳,兩人齊齊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
然後二人就見牛繼宗、溫嚴正還有那一起子小丘八越過他們,大踏步的圍上前,將賈環圍住。
幾個小丘八開始瘋了一樣的擁抱起賈環,那個武威侯世子這般大的人了,還哭的跟什麼似的……
賈政本來想發怒,可看到這一幕,心裡倒是一暖,既為兒子能處下這麼些真心人而感到驕傲,又有些泛酸……
隻是到底覺得失了顏麵和體統,以為再在此處待下去,也是自討沒趣,便一甩袖子,徑自離去了。
賈璉見有個打頭的,哪裡還敢再多留,小心翼翼的跟著賈政一起出了寧安堂,回榮國府去了。
“行了,環哥兒剛好,眼布還沒摘,你們仔細彆碰著了!”
見幾個小的這般友愛,牛溫兩位大佬欣慰了一陣後,又皺眉喝道。
都是怕老子怕的跟蠍子的主兒,聽他們這麼一說,三人趕緊放開賈環。
賈環裝模作樣的喘了口氣,埋怨道:“得虧牛伯伯和溫叔叔相救,不然小弟能活生生被你們給勒死!”
“哈哈哈!”
見賈環又開始耍寶逗趣,不止牛奔等人,就連牛繼宗和溫嚴正的臉色也愈發好了。
“都坐下說話吧。”
溫嚴正在一旁建議道。
然後一群人重新坐下,不過發現賈政、賈璉走了後,也不講究了,幾個小的提著椅子圍了上來坐下。
“環哥兒,確定三日後就能好?”
牛繼宗沉聲問道。
賈環點點頭,道:“是,公孫姑娘醫道嫻熟,她既然說了,應該沒有問題。
侄兒自己也能感覺到眼睛的存在了,還能看到一點黑光,與之前的黑不同……”
牛繼宗欣慰的點點頭,道:“如此甚好,那位公孫家的丫頭,倒還真是一個奇人。
他祖父的醫術也就中規中矩,卻不想倒是培養出了個這麼出彩的孫女。”
溫嚴正倒是嘲笑起賈環來:“老三,你這是又動了什麼心思,想將人攏在房裡?”
賈環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侄兒又不是高衙內……哪裡就這般胡鬨。
不過是想著,府上老祖宗和姊妹們身子都不是很好,所以乾脆就將人留在府上,定期給家裡人做檢查。
太醫雖好,可到底不便,有了這麼一個女郎中,還彆說,效果不錯。
對了,我原也打算請她往伯伯叔叔府上走一遭,給幾位嬸嬸和姐姐妹妹們瞧瞧。
沒事自然好,若有些隱患,早早發現早早治療,也是好的。”
賈環口中的“姐姐妹妹們”,都是幾個府上的庶女,地位不顯。
而且,賈環也知道自己的名聲……平日裡縱然往幾家府上去,即使是在內宅裡鑽,也會注意避開這些姐妹們。
他可是知道,幾個府上的姨娘們,打他主意的不是一個兩個……
隻是,彆說他不同意,就是牛繼宗他們都不會願意,無他,身份太低。
畢竟,像賈環那種“奇葩”思想的人,在這個時代絕無僅有。
嫡庶就是嫡庶,庶子倒還強些,到底是爺們兒,是主子。可是庶女……那真的不比一些大丫鬟有臉麵……
這也是賈環之前納悶的地方,為何重視規矩的牛繼宗等人會沒有反對他娶薛寶釵為妻。
要知道,清虛觀的張道士隻說賈環收了薛寶釵就好,並沒說一定是正妻。
以牛溫兩人的脾性,若不是胸有成竹,他們一定會想辦法逼著薛家嫁女為妾。
連公侯府第出身的小姐,他們都覺得委屈了賈環,何況是一商家女?
直到後來蘇培盛出現後,說起了那些威脅之語後,賈環才明白過來,這是一個坑……
而願為這種事折費心思,還能布下如此高端的一個局的人,除了贏杏兒,再也沒彆人了……
牛溫兩位大佬聽賈環這麼一說後,也沒說什麼謝不謝,隻道了一句他有心了,便岔開了話題。
賈環想了想後,麵色忽然浮起一抹苦笑,對牛繼宗道:“伯伯,何以至此?”
這沒頭沒腦的話,眾人卻沒有一個是不明白的。
賈府本來就是神京城內眾人矚目的幾處所在地之一,而近來傳的沸沸揚揚的換眼之術,更是引發了不知多少人留意。
寧國府裡還好些,賈環接手後,篩選了幾回,將不少眼線都打發了出去。
可榮國府內,不敢說那幾百上千個仆婢裡有一半是眼線,但幾十人還是少不了的。
各個方麵的人應該都有……
賈環覺得,裡麵應該也有麵前這位牛伯伯的人……
這並不一定是壞事,比如這次……
或許,自打公孫羽說出血親之眼這四個字時,牛繼宗就已經開始盤算起來了。
聽到賈環之問後,牛繼宗麵色淡淡的哼了聲,道:“你重情重義是好的,可也不能優柔寡斷。
若是趙國基倒也罷了,那是個真心疼愛你的,若隻有他,我也未必能下的了手。
可那錢啟……哼哼。
既然你下不去手,那麼我來下這個手。
你若想替你這個大舅舅找場子,就去找你奔哥算賬吧。
父債子償,乃是天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