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是瘋罷!院子裡雪也不掃,籠裡的雀兒也不喂,茶爐子也不翦,知道就在外頭逛!”
“昨兒二爺說了,今兒不用掃雪,留著點雪作詩意,明兒再掃。我喂雀兒的時侯,姐姐還睡覺呢。”
“那茶爐子呢?”
“今兒不該我的班兒,有茶沒茶彆問我。你們再問問我逛了沒有?今早是東府大奶奶使喚我取東西的。”
“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裡了。
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不曾呢,就把她興的這樣!
這一遭半遭兒的算不得什麼,過了後兒還得聽嗬!
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小院兒,長長遠遠的落在高枝兒上才算了得……”
薛寶釵和王熙鳳兩人來到賈寶玉的小院兒門口時,就聽到這麼一出丫鬟們的對話。
兩人對視一眼後,推開小門進去,就看到三個大些的丫頭,正圍著一個小丫頭子教訓。
為首的大丫頭,模樣長的風.流靈巧,削肩膀,水蛇腰,眉眼有點像林黛玉,此刻雙手叉腰,柳眉豎起,嘴角浮著冷笑,在訓斥中間那個滿臉憋憤的小丫頭子。
看到這一幕,薛寶釵眉頭微皺,下意識的對這個丫頭感到不喜。
隻是,她卻知道,這不是她家,沒有她開口的份,更不願平白得罪人,就沒有多事。
不過,她原想著,王熙鳳作為管家的媳婦,看到這一幕,應該管教一番才是。
卻不曾想到……
“喲喲!我就說老太太偏心,把滿府上好用的丫鬟都給了寶玉。
瞧瞧,我滿府上挑花眼,都挑不出幾個這般爽利的丫頭子,我原道是自己福薄,沒攤上。
卻不曾想,原來都在這裡,全讓老太太悄悄的舍給寶玉了。
晴雯,看把你興的,你有這般能耐,跟了我去如何?
幫我去管府上的事,有的是你教訓人的機會。”
王熙鳳大笑著說道,讓薛寶釵怔了怔……
晴雯居然不識抬舉,撇撇嘴,笑道:“二.奶奶又來打趣我們這些奴婢,你是做大事的,我們這些上不得台麵的,可跟不上趟……”
王熙鳳聽她拒絕也不惱,還哈哈大笑道:“就知道你這小蹄子舍不得你寶二爺,罷了罷了,真要把你們幾個大的給招了去,老太太和太太還不願意呢。
不過這個小的也是好的,遇到這麼幾個潑辣貨,還敢硬頂著乾!
怎麼樣,跟我去服侍我吧?
我認你作女兒,我一調理你就出息了。”
“噗嗤!”
那小丫頭子聽了後竟笑了出來,王熙鳳這下眉頭豎起,半真半假道:“你笑什麼?你說我年輕比你能大幾歲,就作你的媽了?
你還作春.夢呢!
你打聽打聽,那些年歲比你大的多的,都上趕著叫媽我還不理,今兒是抬舉了你呢!”
那小丫頭子也是伶俐人,見王熙鳳不喜,連忙道:“我不是笑這個,我笑奶奶認錯了輩數了。
我娘是二.奶奶的女兒,這會子又認我作女兒。”
王熙鳳聞言後眉尖一跳,問道:“你媽是哪個?”
小丫頭子道:“我父親是林之孝。”
“哦,原來是他家的……”
說著,王熙鳳有些詫異的回頭看了眼滿臉無所謂站在那裡看風景的晴雯,又轉頭看了眼嘴角已然浮起一抹淡淡的譏諷笑意的薛寶釵,兩人對視了一眼,卻都沒說什麼。
嗬嗬……
這幾個大丫頭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林之孝和他老婆林之孝家的,如今愈發得王熙鳳的重用。
在榮國府裡的幾百上千個奴才輩裡,也算得上是數得上的人家了。
尤其自賴家、錢家、趙家和李家等老一輩的體麵奴才人家被賈環毫不留情的打壓下去後,林家在榮國府這邊的地位愈發“顯赫”。
在這種情況下,這幾個大丫頭還敢這般訓斥擠兌林之孝的女兒。
王熙鳳真不知是該說她們不知者無畏,還是該說她們在作死……
不過,生死皆由命,擋人不擋死,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隨她們去吧……
“你這丫頭倒是伶俐,叫什麼名字?”
王熙鳳不再理會晴雯等人,而是看著小丫頭子問道。
小丫頭笑道:“我原叫紅玉,因重了寶二爺,如今隻叫紅兒了。”
王熙鳳皺眉道:“討人嫌的很!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玉……
既這麼著我一會兒和寶玉說,叫他再要人去。
你跟我去,你願意不願意?”
小丫頭紅玉笑道:“哪有不願意的理兒,隻盼著能跟著二.奶奶多學些眉眼高低,多長些見識。”
王熙鳳聞言,滿意的笑道:“行了,你自去找你平兒姐姐吧。”
“是!”
紅玉便笑著離去了。
王熙鳳讓晴雯等人自去忙,她和薛寶釵往屋裡去。
薛寶釵笑道:“到底是你會看人,這個丫頭,以後少不了一番造化呢。”
王熙鳳哼了聲,笑道:“若說蠢吧,那幾個也不蠢,就是沒這個見識。沒經過這些,竟不知深淺。
倒是這個小的,許是家裡的緣故,早早的就知道了這些,倒是能乾事的。
至於造化,卻不好說……
誰又知道誰的造化?”
說著,二人進了屋。
“寶玉,襲人……咦,人呢?”
王熙鳳見外堂沒人,過了簾門,進了裡間還沒發現,便高聲喊了聲。
“哦,來了來了!鳳姐姐等等……”
從側間暖閣裡傳出一道有些驚慌的聲音,還有窸窸窣窣的穿衣服聲。
王熙鳳和薛寶釵兩人麵色一怔,隨即俏臉都有些發燙,心中暗罵荒唐……
沒一會兒功夫,從裡麵走出兩個人,賈寶玉麵紅耳赤的走在前麵,後麵襲人麵色倒還算正常。
不過,沒等賈寶玉開口,襲人就笑著解釋道:“給二爺做了一個肚兜,今兒剛收針,到裡頭去試了試……
不想這麼巧,二.奶奶和寶姑娘就來了。”
王熙鳳和薛寶釵兩人看著腦袋還是有些抬不起來的賈寶玉,心中有些了然……
不過還是配合著襲人說笑了兩句,又將薛姨媽命她們送來的酒槽鵪鶉,鴨舌等吃食送上。
王熙鳳因為心裡有記掛的事,坐不住,說了兩句就要告辭。
薛寶釵原本也要跟著離去,不過卻被襲人強留下了。
“好姑娘,就在我們這兒多坐一會兒吧。如今,也就姑娘願意來我們這個院兒了……”
襲人細挑身子,容長臉兒,長的雖不比晴雯好,但也算是個美人。
更兼她說話的款和做派,都極合薛寶釵的眼緣,所以薛寶釵也就又坐下了。
“還沒給姑娘道喜呢……”
襲人溫柔笑道。
薛寶釵俏臉微熏,看了眼一旁低著頭不自在的賈寶玉,搖頭道:“哪裡喜……”
襲人笑道:“還說不喜?姑娘去了東邊兒後,立馬就成了一品誥命。
府上除了老太太外,就數姑娘最尊貴。
就是在戲文裡,也是在命婦裡最尊貴的人兒。
姑娘果然好福氣哩!”
薛寶釵聞言,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
和所有閨中女孩子一樣,她也曾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君是什麼樣的。
夢想自然是好的,能文能武,上馬為將,下馬為相。
武能安邦,文可治國。
長相氣派,文采風.流……
可是,她與其他女孩子不同之處在於,對於這種夢,她隻是偶爾做一做罷了,極少。
她很清楚她的位置,作為商人之女,又失了父親,送入宮中待選,都隻能從最低的宮女做起。
就如同她哥哥薛蟠說的那樣,普通的公侯伯府第,他甚至連登門都難登,更何況是嫁入其中作大婦?
若是真找個平庸的嫁了,她又會一生都不甘。
如今這般,似乎真的已經是很好很好了,沒有枉費她媽的一番心思周折……
可是,真的很好嗎?
想起之前賈環對她怒目相視,甚至怒吼揮拳的那一幕,薛寶釵心裡黯然。
但這並不是最傷心的……
最傷心的是,後來他竟然與她賠了不是,那般生分,那般客氣,那般疏遠……
其實,她寧願他對她發怒……
“唉!”
長歎息一聲後,薛寶釵搖搖頭,道:“不說這個了……寶兄弟最近如何了?”
襲人聞言,頓時皺起了秀眉,有些埋怨道:“還是以前的性子……勸了不知多少遭了,就是不改。
我對他說,你原不愛與外麵那些為官做宰的人交往,不願理會那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就罷了。
你是個富貴人,不理也就不理。
可如今咱們府上,現成就有這麼個了不得的人物,又是你正兒八經的親兄弟,為何都不願走動走動?
若是能得了他的看重,日後說不定也能有一個好去處。
難不成還能在這座院子裡,這座府上,待上一輩子不出門不成?
唉!
就是說不聽……”
“哼!你……你若願意去,自己去就是。
我早就知道了,如今家裡的姊妹們都喜歡和老三處。
丫鬟們也見天兒的盼著見他,如今連你也這般!
去去去,你現在就去。
我算是白認得你了,這裡也留不得你了!”
被說的麵紅耳赤的賈寶玉,麵色漲的通紅,自覺襲人讓他在薛寶釵麵前丟了大臉,站起來大聲怒斥道。
襲人被罵的淚眼汪汪,對連連相勸她的薛寶釵泣道:“姑娘不知,我這顆心,就是操碎了都沒用。
若是能說動這位爺,哪怕是我現下就是死了,也值了。”
這一番話,說的賈寶玉怔在了那裡,雙眼垂淚的看著襲人。
他最向往的,就是有女孩子為他哭。
若是有人願意為他去死,那……就是他人生的最高境界了……
而薛寶釵也唏噓不已,安慰道:“你儘放心就是,哪裡就到了這個地步?
寶兄弟是他的親哥哥,縱然不去走動,難不成以後還會不照看著?
沒用這個理兒,你儘放心吧……”
襲人聞言,感動的無以名狀,抓著薛寶釵的手道:“若真是如此,我這個做奴婢的,給姑娘這個奶奶磕長頭都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