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內宅婦人來說,她們很少清楚朝政大事,也很少去關心。
想來也是,她們連前宅的事都很少去理會,又怎麼會去關心勞什子朝廷大事呢?
那豈不是不守本分?
所以,她們自不會知道,隆正帝雖然已經登基十九年,但之前十八年過的是多麼的憋屈。
縱然之前賈璉給她們講述了忠順王一脈逼宮之事,在她們想來,也不過是一起子失心瘋且沒多大出息的逆臣所為罷了。
可不就是沒多大出息嗎?
被一個郡主帶了一營侍衛就包了餃子。
他們能有什麼能為?
因此她們以為,到底還是皇帝老子最大。
乃是人間至尊,金口玉言,言出法隨。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原本一舉一動都當嚴格合乎君王之禮的帝王,卻粗俗的往賈環屁股上踹了一腳,讓他多讀點書!
這畫麵……
嘖嘖,眾人想想都覺得唯美……
然而做了半天透明人的賈政,臉色卻複雜莫名。
其實在賈環沒有橫空出世前,他在朝堂上的地位是比較超然的。
作為榮國親子,無論朝爭的哪一邊,都沒有哪個腦子抽抽了去招惹他。
尤其是在他一副與世無爭的姿態下,無論是隆正帝,還是忠順王,對他其實多采取保持距離,不拉攏也不打壓的態度。
當然,那個時候,賈政也不怎麼關心朝政。
每天按部就班的上朝下朝,做一些分內事,而後就是讀讀書,做做詩,清閒自得,自然也就體會不到朝堂上的刀光劍影。
可是自賈環出現後,他就再也無法保持這種超然物外的心態了。
因為賈環真的太能折騰了,關鍵是他還站了隊……
這倒也罷了,因為即使如此,還是很少有人將戰火燃燒到賈政身上。
因為大家都知道,他不過是一個清高的老好人,對政治從來都沒什麼訴求,不是官迷。
官場中人,很少有人會輕易與人結仇的,通常隻有一個理由互相敵視,那就是利益衝突。
既然賈政沒有什麼官場上的利益要求,那麼眾人看在已故賈代善的麵子上,也就不會輕易去為難他。
畢竟,賈家並不是泥捏的……
不過,如今賈政自己卻開始關心起朝堂上的朝爭來。
那隱藏在唇槍舌劍中,不遜於刀光劍影的絲絲殺機,每每都能讓他驚出一身冷汗來。
而今日之事,更是差點將他唬的肝膽俱裂。
真真到了一步生,一步死的地步。
如何能讓他不懼?
然而作為當事人,賈環居然還沒事人一樣,拿著這些事逗趣,來安撫內宅家眷。
聽他說的,好似隆正帝,當真多有人情味兒一樣……
作為一名儒臣,賈政和許多大臣一樣,對隆正帝的印象基本上已經定格了。
那就是刻薄寡恩!
賈政靜靜的看著他的幼子,蒙著一條刺眼的黑布的臉上,笑容卻是那樣的燦爛,聲音也極為柔和的在逗賈母並家中姊妹們歡笑,眼睛微微濕潤……
他既為這個兒子的懂事和堅強感到驕傲,也為他感到心疼……
念及此,他的目光又看向了另一個兒子。
儘管當初,在賈環勸過賈政,不要再拘束賈寶玉後,賈政就很少再打罵賈寶玉了。
可是,由於對父親的畏懼,早已根深蒂固到心底,所以,凡是賈政出沒的地方,賈寶玉都會沉默到無聲無息,恨不得化為透明人……
他還會時刻小心謹慎的留意著賈政的動態。
故,當賈政的目光投向賈寶玉時,賈寶玉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那束目光,而後身子頓時繃緊。
腦袋垂的再低三分……
他對勞什子皇帝還是太上皇的垂青,一點點都不在乎,他隻盼望他老子能不看他就好……
然而賈政看著這個次子,或者說是如今的長子,眼神漸漸從方才的驕傲和心疼,變成了恨鐵不成鋼的怒氣。
這個混賬東西!
但凡能長進一點,汝弟又何至於累到今天這個地步……
不過當賈政看到另一個更透明的存在賈璉時,他心裡因恨鐵不成鋼而產生的怒氣又消散了些。
因為他發現,賈璉此刻居然和滿堂婦人們一起,豔羨的看著賈環。
賈政的眼神,有一些悲哀……
……
“你現在眼睛不好,如何能自己看書?還得找個人教你……”
賈母被賈環這麼鬨了一起,居然又回複了些精神,關心的問道。
賈政終於找到存在感了,忙道:“母親,環哥兒就由我來教吧?”
賈環還沒抗拒,賈母就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你不行。寶玉已經被你唬壞了,你若再教壞這一個,我上哪哭去?”
賈政麵色騰的一下變紅了,又羞又臊,隻是他不好跟賈母抗辯,一雙眼睛便如刀子一樣的朝賈寶玉看去。
賈寶玉臉色登時發白,額頭上冷汗都下來了。
眾人看的好笑,賈母卻又心疼舍不得了,忙擺手驅趕道:“你上了一天的朝,也當乏了,快下去歇著吧。”
賈政無法,隻好站起來行一禮,又瞪了站都站不大穩的賈寶玉一樣,就出去了。
賈璉趁著這個機會,也跟著溜了。
雖說賈環之前已經說過,不會找他漏嘴的麻煩,可誰也保不準他什麼時候想起來。
想起當初那一巴掌耳光的狠,賈璉至今心裡還怕。
便打定主意,索性少在他跟前晃悠為妙……
待賈政賈璉離去後,堂上的氣氛愈發自在起來,姊妹們也開始說笑了。
大家想起賈環讀書的場景,便覺得有趣!
紛紛自薦要充當賈環的教書先生,連小惜春都挑著小眉毛,一雙大眼睛完成月牙,笑眯眯的說,她也能當三哥的夫子哩!
眾人笑成一團。
賈環這個最沒文化的粗人有些尷尬,岔開話題道:“咦,老祖宗這還沒好利落,公孫姑娘呢?”
鴛鴦聞言,立刻抱怨道:“那位公孫姑娘可是一位大忙人哩,我打發翡翠去喊她的時候,她還讓翡翠在外麵等了一會兒才出來呢。
也不知她那屋子裡都是什麼寶貝,出門前還特意的鎖上了門。
差點沒把翡翠給氣壞了……
給老祖宗紮完針後,就非要立刻回去,連二.奶奶留她都留不住。
若不是看著三爺都尊重她的臉上,怕是二.奶奶當時就發作了。
雖說不是府上的仆婢,可這派頭也忒大了些。”
賈環嗬嗬笑道:“豈有此理!看她把咱鴛鴦姐姐氣的,回頭我非和她談談不成,這還了得?”
鴛鴦聞言,一對柳眉登時皺起,目光“仇人”似的看著賈環。
“哈哈哈!”
賈母許是真又來了精神,一邊大笑,一邊替鴛鴦報仇似的拍打著賈環的胳膊,笑道:“你這小蹄子,也不看對人再告狀。
如今兩府上下,誰不知你三爺最護短?
那公孫姑娘是他巴巴請來給府上內眷瞧病使得,他自己都供著敬著,你還想讓他給你出氣?
除非你真的跟了他去,也成了他的自己人……哈哈哈!”
眾人都跟著大笑,隻鴛鴦一張臉羞的通紅,嗔道:“老太太啊……”
眾人笑罷後,賈環道:“公孫姑娘一心醉於杏林之道,對於世俗禮節不甚在意。
奇人嘛,自有不俗之舉。
隻要她沒張牙舞爪的渾來,大夥就多擔待些。
我可是全指著她,能保咱家上下,老老小小都能長命百歲呢。”
這話一出,鴛鴦是真不好意思了,她站起身來規矩道:“三爺,是我的不是,我不該……”
“誒!”
賈環忙擺手,道:“鴛鴦姐姐,快打住,我好容易才抬起的氣氛,你彆又給我毀了。
我不過白說兩句,又沒說你不對。
我決定你說的還是有道理,再大的事,也沒老祖宗的身體重要。
就算你不說,我也要派人再去請來……”
“不好不好……”
賈環剛說罷,賈母又攔道:“環哥兒,對於有能為的人,咱們最好順著點來,多敬著些。
就像你說的,咱們還指望她來保咱家裡平平安安,福泰安康呢。
我現在沒甚大事了,就不要再去叨擾人家了。
說不定,人家真是有正事要做哩。”
賈環聞言,麵色猶豫道:“可是老祖宗您身邊沒有個懂點醫術的人照看著,總不讓人放心。
最起碼,也把今兒給照顧過去了才行……”
賈母直道沒事,可賈環還是不放心,祖孫倆倒是有些擰上了。
一旁的薛姨媽笑著勸道:“哎喲喲,到底是積善之家,這長輩慈愛,孫兒孝順,羨煞旁人。”
賈母聞言,有些欣慰的對她笑道:“我這三孫兒,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倔的緊。
一旦打定了主意,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姨太太你看看我,哪裡還有什麼事?
何必非要麻煩人家姑娘,乾巴巴的守在這兒,看著我一個糟老婆子睡覺?
她不自在,我也睡不自在呢。”
薛姨媽聞言,點點頭道:“老太太說的也有道理,不過環哥兒的孝心也有理。
你們看這樣好不好,寶丫頭呢,雖然談不上懂什麼高明醫術,可多少也會一些。
不如就讓她留下來,服侍老太太一回,也算是她的一點孝心。”
眾人聞言登時一靜,林史二女更是同時“刷”的一下齊齊看向了薛寶釵。
然而,薛寶釵耳際雖然微微暈染了一層淺淺的紅暈,卻也並沒有扭捏作態。
而是麵帶微笑的靜靜坐著,大方自然。
前頭,賈母連連擺手道:“這怎麼使得,這怎麼使得?
寶丫頭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尊貴小姐,從小****丫鬟服侍著長大的。
到了家裡來做客,哪裡能讓她來服侍我一個老婆子?
太委屈她了,也沒有這個說法。”
薛姨媽笑道:“又不是常事,不過今日且用她湊合半天罷了。
老太太,你慣是一個大氣的人,不該看不開這點子小事才是。
再說,能服侍老太太一會兒,沾上些老太太的福氣,也是她的造化不是?”
賈母聞言,頓時猶豫了……
賈環感覺到賈母的動搖,忙勸道:“老祖宗,這真不合適啊。
姨媽和寶姐姐是客,哪有讓客服侍主人的道理?
傳出去太不像,太不像了……”
賈母聞言,又動搖了……
這時,王熙鳳笑道:“……”
……
我若說今天兩更,斷到這裡,會不會被書友們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