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在跟烏遠做完了今天的訓練後,沒有急著回內宅。
他如今其實更喜歡和贏杏兒相處時的那份輕鬆自在感,家裡女人的關懷雖然也讓他感動,卻漸漸多了些沉重感……
目前來說,他有些吃力了,當然,這也是幸福的吃力。
隻是最近的壓力著實不小,他想緩緩。
這並不是想要逃避,而是因為想起了一些事……
“大哥?”
賈環坐在家裡校場邊,喚了聲。
韓大在一邊熬著參骨湯,聽到聲音後,招呼韓三繼續熬,走到賈環跟前,問道:“環哥兒,怎麼了?”
賈環眉頭微皺道:“你還記不記得,之前在西北大戰時,你曾俘獲了一個醉醺醺的厄羅斯人,他叫什麼來著?”
韓大聞言一怔,隨即想了想,道:“克列謝夫,好像是這個名。”
賈環點點頭,道:“是這個名……他說他是什麼來路來著?”
韓大聞言,笑著搖搖頭,道:“當時隻覺得他是一個醉漢,殺之不武,又見他是厄羅斯人,就順手給帶回來。
原想著咱們府上,各族人都有,就是沒個厄羅斯人,想補齊了。
隻是帶回來後也沒時間搭理他,還捆在馬圈呢,誰還記得他什麼來路。”
賈環聞言也笑了笑,道:“大哥去把他帶來吧,我問他幾句話。”
韓大應聲去了,沒一會兒,就帶回來一個滿頭金發,膚色發白,眼睛碧藍的高大厄羅斯男子來。
隻是他頗為不俗的賣相,在韓大等人眼裡,卻是實打實的羅刹鬼,醜的嚇人……
克列謝夫身上還沾染了不少馬糞雜草,臭烘烘的。
他垂頭喪氣的被韓大壓著走來後,看著坐在那裡,眼前蒙著一條黑布的賈環,總覺得有種熟悉感,卻又記不起是在哪裡見過……
“會說秦話嗎?”
賈環淡淡的問道。
“會,我從小就接受五門語言課程,秦語是其中之一。”
克列謝夫語氣中不掩驕傲的說道,其實他的秦語說的很生硬,怪腔怪調的。
賈環嗬嗬一笑,指了指地麵,道:“坐下說吧。”
克列謝夫也不感激,順勢就盤膝坐在地上,坐下後脊背挺的筆直,坐姿端正,看的出,他應該是有良好的教養。
坐正後,他主動問道:“閣下在秦國是什麼貴族?是子爵嗎?
我在厄羅斯是伯爵,最年輕的伯爵。
你知道我的姑母是誰嗎?”
賈環不動聲色問道:“是誰?”
克列謝夫不忙著答,他對賈環道:“能讓你的仆人給我一碗肉湯嗎?我覺得我真的快要餓死了,你們給我的冷麵包實在是太難吃了……”
賈環嗬嗬一笑,沒有糾正涼饅頭和冷麵包的區彆,而是道:“他們不是我的仆人,是我的兄弟。”
說著,朝韓大點點頭。
韓大則給韓三遞了個眼色。
他坐在賈環旁邊,要防備著這個羅刹鬼想不通,做出什麼傻事……
韓三氣呼呼的,背著眾人,從鍋裡舀出一碗香氣飄蕩的鮮美肉湯後,眼珠子轉了轉,又悄悄的往裡麵吐了口唾沫,然後才轉身走到克列謝夫跟前,遞給他。
克列謝夫接過湯碗後,謝了聲,然後也不怕燙,一飲而儘,麵色頓時好看了許多……
韓三憋著笑,轉身去給賈環盛湯……
連喝三碗肉湯後,克列謝夫才得意洋洋的道:“我的家族是厄羅斯最頂級的十二公爵家族之一,家族族徽是一匹藍色的冰狼,據說,我的先祖曾經豢養過一匹這樣的冰狼。
我的父親緬什科夫,就是厄羅斯著名的藍色冰狼大公。
也是統治厄羅斯南方軍團的元帥,麾下統治著二十萬哥薩克鐵騎。
而我的姑母,則是當今厄羅斯偉大的彼得大帝最鐘愛的皇後,凱瑟琳。
怎麼樣?閣下,您知道我的身份了吧?嗬嗬……
我叫克列謝夫,是藍色冰狼家族這一代唯一的繼承人,所以我才能在這個年紀獲得伯爵的爵位。
我的父親和我的姑母,一旦知道我被秦國俘獲,他們一定會派人來贖我的。
黃金、珠寶還有奴隸的數量隨您開,他們一定不會吝嗇。
秦國的貴人,我希望能夠獲得您的友誼,成為您的朋友。
您應該知道,擁有一個我這樣尊貴的朋友,這比擁有一個俘虜要有意義的多,不是嗎?”
賈環聽罷,手微微一顫,但麵色和語氣卻保持不變,笑道:“克列謝夫,你說的很對,我也願意和你這樣的人做朋友……
對了,如果你的父親和姑母知道你被俘後,他們會發動戰爭來營救你嗎?”
克列謝夫聞言後大喜,而後聳聳肩,驕傲道:“當然會,但前提是他們要知道我沒有死。
如果閣下派人去給我的父親送信,相信我,他會給您想象不到的好處的。
真的……”
賈環強忍著仰天大笑的衝動,臉上的笑容和煦,道:“最後一個問題,說完後老子請你吃最美的美食,喝最烈的美酒!
克列謝夫,準葛爾部是如何與你們聯係上,並相約出兵的?”
……
大明宮光明殿上,亂糟糟的吵了一早上的眾臣,也沒吵出個結果來。
不管他們用什麼樣的神態,或懇求,或要求,或磕頭,或“死諫”……
總之,隆正帝就是不鬆口,隻言待太上皇出關後再說,否則便是對太上皇的不敬。
直到最後,隆正帝開口,這些年諸位從戶部借走的銀子,該還的就要還了。
大戰在即,國庫的銀子卻被諸位都借回家去了,還怎麼打仗?
此言一出,滿朝大臣,瞬間清冷下去。
之前或哭或鬨或磕頭,醜態百出的大戲終於結束了。
沒人敢再出聲,即使少數沒有借過戶部銀子的,此刻也都噤了聲。
這是一筆爛賬啊,哪裡算的清楚?
從宗室王公,到文武大臣,百官之中,沒吃過這口“唐僧肉”的,有幾個?
除了少數幾家富豪之家,不願掉麵子去占便宜,再有一些“古板”方正的,或是膽小怯懦的外,滿朝光鮮體麵人,其實多是拿朝廷的銀子在過體麵生活。
甚至還有拿戶部的銀子做放貸生意,吃例錢的……
也不知是從哪一年開始,眾人發現了國庫這個免費的聚寶盆,開始一年又一年的借貸。
起初大家還按時還,可後來有人發現,好像不還也不要緊,也沒人催……
漸漸的,就沒人再還了,不僅不還,還繼續借。
忠順王的賢王之名,這種慷慨大方至少占據一大半功勞。
然而這樣一年舊賬壓一年新賬,到了現在根本就成了一團亂麻,難以厘清。
戶部所記載的八百萬兩銀子裡,隻餘不到四成。
這隻是今年的情況,往年的壓根兒就沒記在這裡。
若是全部加起來,將會是一個極為恐怖的數字。
誰有這個魄力去追繳?
再說了,誰要是攤上這個差事,還不生生將人得罪完?
這是給家族埋禍呢!
文官群裡,除了張伯行依舊站的筆直外,其他人都緘默不言了。
氣氛沉默的讓人尷尬。
隆正帝的細眸掃過忠順王平靜的臉,眼中怒火與譏諷並存。
“忠順親王,你是佐證王,戶部也一直由你分管,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了。
內閣閣老葛大人,你既然分管戶部,就與戶部尚書孫誠一起,協助忠順親王儘快的辦好這件事。
牛大將軍昨日已經代表軍機閣發表意見了,前方將士正在拚命,流血犧牲皆為國事。
所以,軍中的撫恤銀子和犒賞銀子,一兩都不能少。
朝廷不能讓士兵們在前線流完血後,家裡卻連給他們買棺材的銀子都沒有。
如果真到了這一步,大秦就真的該亡了!
賬上缺了銀子,就去查賬。
是誰的職責就找誰,誰解釋不清就是誰的問題。
銀子找不回來就抄家,抄不出來就砍頭!
朕覺得,牛大將軍這話說的在理!
朝廷從未缺過你們俸銀祿米,為何還貪得無厭?
朕都動不得國庫之銀,你們倒是不客氣……
哼!
忠順王,你署理朝政多年,乃佐證親王。
緣何國庫庫銀會造成如此大的缺口……
朕現在不想問罪於誰,也不願問罪。
你們都是朝廷的棟梁嘛……
但是,在與厄羅斯大戰結束之前,國庫的銀子必須全部追繳回庫。
若是因為朝廷缺銀子的緣故,延誤了軍國大事。
朕認得你是朝廷的棟梁,國法卻不認。”
這大概是這麼些年來,隆正帝第一次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散發出他的帝王之威。
若是當年,怕是早有禦史諫臣,和一個個不怕死的敢言忠國之士站出來,直言不諱的批判隆正帝德行淺薄,行此暴.政,非人君之相。
然而今日,卻無人敢說這樣的話。
因為說這樣話的人,全都欠著一屁.眼子的饑荒,心虛的厲害……
隆正帝看著麵色僵硬鐵青的忠順王,坐在這座大殿內,憋屈了近二十年的隆正,第一次覺得心頭是如此的暢快!
太上皇閉關了,所以你們敢肆無忌憚的欺負賈環。
可是你們卻忘了,太上皇閉關後,朕就是這個天下最尊貴的人。
隻要掌握大義,難道朕還收拾不得你們這起子無法無天這麼多年的混賬行子?
老十四,這筆賬,咱們慢慢算!
……
“王爺,這件事,您要擔當起來啊!”
“就是,王爺,國朝您最賢,那人沒有擔當,您可要擔當起來。不然,咱大秦還能指望誰?”
“朱大人所言甚是,王爺賢名,天下皆知。此次更是心懷天下,為了大秦的江山,主動要求將明珠郡主遠嫁紮薩克圖……
隻是,唉!有的人,著實沒有擔當。
王爺,照臣的意思,既然那人沒有擔當,不如王爺就主動些,去和紮薩克圖親王府談談親事。
這大秦的天,也隻能讓王爺來扛起了。
王爺您放心,隻要過了這個坎兒,自此往後,您說東,我們絕不敢往西!”
“正是此理!正是此理!”
“對!我們以後就都聽王爺的了……”
……